《[星汉灿烂]春归何处》林薇月

10、第十章 出宫祈福

　　因着小五手还疼，她也还在小日子里，再加上一些要安排的事宜，等到出宫那日，已是几日后。

　　她不想张扬，跟文帝请了旨着私服前往。

　　她原想一架马车，就带上翟媪、小五，和两个有些力气的随从，这样自己若是想四处去寻寻少商住的庄子也较方便，可文帝怎么也不放心，一定要她多带一队人马，她拗不过他，于是五个人的行程，成了近二十人的队伍……

　　小五自小出生在宫里，难得年节时候，由她带着去宣侯府、乾安王府走动过几次，故而此次出宫，小五兴奋自然不在话下。

　　小丫头一会儿趴着左边的车窗望外头的市集，一会儿又跳到了右边，看得翟媪直调笑：“皇后，看来咱们五公主是真开心，平日里非赖会儿床不可，听说今日天不亮就起了身。”

　　于是小丫头又滚进她的怀里，撒娇着唤“母后”。

　　宣神谙刚才顺着小五推开的车窗望出去，外头人烟已渐渐稀少，而马车也渐有颠簸的趋势，看来已是出了城，她将素软的食指点上小五的白净的额头，“咱们出宫了，你呀该叫予‘阿母’。”言罢又抬头看向翟媪，微微努了努嘴，“傅母也是，该改口啦。”

　　翟媪跟着她也是多年久居深宫，今次出宫又是微服，一样十分舒心，笑着应道：“是，女君。”

　　因是去寺院祈福，她穿了身竹月色广袖曲裾裙，衣襟上暗绣着竹叶花纹，腰封处用同色系的琵琶结挂了个青玉平安扣。

　　小五许是累了，自贴近她怀里后便再没跑开，此刻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却把玩起了她垂在身侧的那枚平安扣，“母后……唔……阿母，这块玉的颜色好好看！”

　　宣神谙的视线顺着小五落到了那点萃着青绿的玉扣上，脸上不禁有些烧，这是昨日夜里文帝硬塞给她的，说她出宫一趟务必要注意安全，她想起那枚被她锁在檀木盒中的凤纹玉佩，便找了许多理由推拒他，可他却一转态度说起了她此次祈福的景宁寺在保平安上甚是灵验，他因着陇西和巴蜀的战事脱不开身，不然定然与她一同前往。

　　他虽去不了，却也想求一枚平安符，又怕就这样托她去求不够心诚，硬是要她带上他平时佩戴着的平安扣去求。

　　宣神谙无奈，论歪理，从上一世开始她便就未胜过他，索性不再与他叽歪，左右不过多带个平安扣上路，也碍不了多少事。谁曾想今日晨起更衣时，那人当着一众宫人的面，硬是要她佩戴上他昨日赠的平安扣。

　　这人便是吃准了她不会当众拂了他的意……

　　翟媪见她面上染了些绯红，想起了今晨的事，不禁朝她捂嘴笑了笑。

　　宣神谙只觉自己更局促了，见女儿还满是欣喜地瞧着那平安扣，索性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柔声开口：“小五可是喜欢这块平安扣啊？”

　　“喜欢！”小五回答的干脆。

　　“那阿母便给小五戴上。”宣神谙也不去理翟媪在一旁阻止的眼神，兀自解下了平安扣系到了小五的腰间，小五今日穿的是鹅黄色对襟短衫，下罩一条月牙色马面裙，倒是与这平安扣也挺相配的，想了想又嘱咐道：“小五，戴上这块平安扣啊可是有任务的。”

　　小五本还欣喜于自己多了一样好看的配饰，如今听自己母后说还有任务，显示一愣，“啊？什么任务？”

　　宣神谙笑笑，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等等去了景宁寺，小五要给你阿父求一枚平安符。”

　　“父皇？”

　　宣神谙点头，也不再纠正她出宫在外的称呼，直等到一行人到了景宁寺的山下，下马车前，她又对着小五嘱托了一遍，“注意言行，不可惹是生非。”

　　刚下马车的小五欣然答应，即使看到上山之路要自己走上去也未曾扭捏，只拉着她的手就往山上走。

　　宣神谙朝身后望了眼远处的村庄，心下有了想法。

　　此山因着有两处山峰，故名唤双峰山，景宁寺便是在右侧的山峰处，虽说此山不高，但对于小五这个未足十岁的孩童确实是有些吃力的。

　　宣神谙回身看了眼停在半路的女儿，只听她瘪着嘴喊了声：“儿臣走不动了，阿母抱。”

　　宣神谙无奈，叫她“阿母”，自称“儿臣”……

　　还是她没教到位，好在这山上也没什么人烟……

　　若是换在以前，宣神谙想她就算自己抱不动小五，也会让宫人抱的，可如今她却知她不能如上一世般惯着自己的儿女了……

　　“小五，你过来。”等小五到了她身边，她才蹲下身去，“小五想想，你自己走已经很累了，若是阿母抱上你，是不是更累了？”她顿了顿，抬手替女儿理了理额前乱了的刘海，继续道：“而且、是小五自己跟你阿父求了要跟阿母一起来的，是不是？”

　　小五瘪瘪嘴，又转头朝其余宫人斜了斜眼，已有个较壮实的便装宫人走上前，大抵是要自请将小五抱上去，宣神谙起身侧头用眼神阻止了那人，又低头对小五道：“小五，既是你自己做的选择，你便该自己走，阿母和其他人可以走慢点等你，但绝对不会有人帮你。”

　　小五低头沉默，良久才吸了吸鼻子道：“那阿母牵着小五。”

　　宣神谙欣慰地笑笑，“好。”

　　*

　　宣神谙祈了福，又许了儿女平安、健康、快乐的愿，还向神祇提了希望早日找到少商的愿望，转头看了看女儿阖着双眸，双手合十的乖巧模样，便起身让翟媪去安排了步撵。

　　上山时已和小五讲过了道理，但毕竟孩子还小，这爬了一路想来脚下都快起泡了，何况等等到了山下，若是小丫头闹别扭，她还怎么找机会去找少商……

　　等小五求得平安符，他们又在寺院里稍作休息了会才启程下山，给小五安排了步撵，她自己则为显心诚，还是步行下了山。

　　一行人刚到了山脚下，牵着马车的小厮就走近过来，眼看着宣神谙就要上马车，小五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摆：“阿母，我想去那边看看。”

　　已经半踏上脚凳的宣神谙抿嘴暗笑，不枉她一路和翟媪回忆幼时在乡野村庄上过的那段快乐时光。

　　宣神谙由翟媪搀着转了身，垂眸间半是笑意半是严厉，“是你自己要去看的，等会儿可不能喊累。”

　　见小五认认真真地点了头，她又嘱咐马车在此处等候，自己则带着翟媪和小五去附近看看乡野景色，只允了两个随从近身跟着。

　　许是这里地处近郊乡野，且又是在洛城，与她当年和阿父阿母住的宣氏原籍山野还是有许多差别的，这里多了青石板路，少了农田菜地，一路过去，几处庭院倒是清清楚楚。

　　总共也就五处院子，便是一处处问过去，也耗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她就这样贸然前去，翟媪等人大抵会觉得奇怪……

　　走近一座庄子时，宣神谙故作停顿，道：“有些口渴。”

　　翟媪向远处的马车望了一眼，“马车里倒是有水。”又转头询问她：“要不女君带着女公子先逛，老身回去取来？”

　　宣神谙冲她温柔一笑：“傅母不要麻烦啦，这里人家定然不会缺一口水喝的。”

　　翟媪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妥？”

　　宣神谙眉眼一弯，矮身看向小五，“小五去就不会不妥了。”随后又嘱咐了她几句礼仪规矩。

　　于是众人看着五公主有板有眼地敲起近处院子的门，心中暗想：原来皇后是想借机锤炼五公主啊……

　　只可惜第一处的院子敲了半晌，并无人应答，见小五耷拉着脸回来，宣神谙也有些可惜地看了眼这院子，安慰小五，“这家许是没人在家，咱们去那一家。”

　　第二家倒是很快有人来开了门，只是是一对青年夫妻，衣着朴素，想来并不是程家的庄子，小五乖乖地要了一碗水递给她，她带着小五向人家道了谢，也不做逗留，只想去下一处。

　　第三家的大门开着，里头一位老妇人正赶着鸡鸭，宣神谙兀自摇摇头，又去第四家，这家虽然院门关着，但里头是男孩子的读书声，她记得少商说当时只有她和她的贴身婢女两人相依为命的……

　　“阿母，这里并没有阿母说的好玩……”小五吐吐舌头，“小五以后想去阿母说的地方瞧瞧……”

　　“好啊……”宣神谙抬眸望了望远处，上一世她也只能等到油尽灯枯之时，才向他提了一句“让少商带着一缕头发回宣氏原籍”的要求，叹了口气，“等小五长大出了宫……”说话间正赶上第五处院子的农户回家在开门，亦不是少商……

　　虽说早知道寻找少商并非易事，多数还得看机缘，但真当看完最后一家也并非是她想见的人时，心里还是万分失落的。

　　“回去吧……”她又叹了口气，如果找不到少商，她又该想什么办法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呢？

　　翟媪以为她是想念幼时家乡心情低落，便也没再开口，只是见五公主兴致缺缺，走路时时不时垫垫脚，便知大抵是脚上磨起了泡，也不顾宣神谙是否反对，直接将小五抱在了怀里。

　　原以为这一趟出宫之行便要落下帷幕，谁曾想三人刚上马车没多久，那马便像是受了惊，疯狂地跑了起来，翟媪想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被颠了回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宣神谙一惊，仿似听到外头马夫坠地之声，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疯狂的颠簸。

　　车厢内的东西早已都震落在地，心口随着外头传来烈马的嘶鸣声越揪越紧，慌乱间只能紧紧搂住了身边的小五。

　　“母后！儿臣怕！”小五何时见过这阵仗，吓得哭了起来。

　　“不怕，母后在！”她一手紧紧攥住窗沿，一手抱着小五，外头的宫人正在拼命制止烈马，她提醒自己镇定下来，见翟媪坐在地上起不来，又怕她滑下去，忙喊道：“傅母抓紧车凳！”

　　见翟媪顾好了自己，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不想马车竟开始向左侧倒下去，眼看着车内的雕花小桌即将砸过来，她赶紧用身子护住小五。

　　“皇后！”

　　随着翟媪的一声惊呼，她只觉腰间一痛，那雕花小桌是黄花梨木，是以那小桌的一侧边沿带着些时速砸到她腰上时，她痛得几乎眼前一黑，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忍着疼未出声，生怕吓着小五。

　　好在那匹马还是被文帝安排来保护她的人制止了，马车内终于安定下来，宣神谙和翟媪相视一眼，安心地开始大口喘气，真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吾等失责，贵人可还安好？”外头传来询问的声音。

　　宣神谙忍着腰间的刺痛刚想说无事，怀里的小五便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她和翟媪赶紧跟出去，却见小五扶着一棵大树吐了起来，历经刚才这一遭，其实宣神谙也是胃中翻滚，只是尽力忍着，如今看小五吐的这样厉害，似乎被压下去的恶心又泛了起来。

　　她阖着双眸抬手抚了抚胸口，试图将反胃之感再次压下去，正在难受之际，耳边却传来了一声黄莺般的声音——

　　“要不要试试这个？”

　　宣神谙睁开双眸，便见着了一个和小五一般大的女孩子，小女娘虽然双肩有些瘦削，发髻也有些凌乱，但脸蛋白净，宣神谙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亲切，尤其是那双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仿若林间初生的幼兽般灵动，和当年少商第一次进宫时的眼神颇为相似。

　　“把它放嘴里嚼一嚼就不难受了。”

　　小女娘又朝她温暖地笑了笑，宣神谙这才注意到小女娘手中举着片草叶子，叶中有一个新月型深紫色斑纹……

　　大抵是因为心中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她竟接过了小女娘的叶子放进了嘴里。

　　谁想小女娘的方法果然奏效，她只嚼了几下，积压在胸口的反胃之感似是终于压了下去，蓦地、便觉神清气爽，她此时才复又将目光落回小女娘的身上。

　　只见小女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直裾裙衫，腰间一条宽布腰带，没有多余的配饰，她刚想询问小女娘的名字，便见这是在刚才他们第一家敲门的院子处，那院子里此时又跑出来一个小女娘，看着年岁稍长一些，冲着她面前的人道：“女公子怎么跑出来了，伤寒可还没好全呢！”

　　“没事，死不了。”她面前的小女娘一边回应，一边将垂到身前的长发向后一撩，又起身去了小五那，同样将叶子递给了小五。

　　见小五皱皱眉头不敢接，宣神谙替她接了下来，向小女娘道谢：“谢谢你，不知小公子的双亲可在院内，予……我想……”

　　她其实并不想去揭女孩子的伤疤，可她需要确认，冥冥之中，她仿似认定了这就是程少商。

　　是那个后来与她朝夕相伴五年的小女娘！

　　小女娘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打断她：“这里只有我们俩。”

　　“女公子！”身边比她稍长些的女娘又开了口，仿似在提醒她不该暴露这样的实情，毕竟这样于她们两个小女娘很不利。

　　“莲房没事的，他们不是坏人。”

　　莲房……

　　她记得少商说过，她有个贴身的婢子、好像就是叫莲房！

　　宣神谙只觉自己的眼眶愈加发热，她将那片叶子给了还有些反胃的小五，忍着内心的激动又问道：“你怎知我们不是坏人？”

　　“刚才你们来敲门讨水喝我便听到了，但我们就两人，不敢轻易开门，后来你们又去了隔壁王大哥家，确实只是讨要了水，且礼貌周全。”她顿了顿又面向宣神谙，“刚才你们的马车出事，你并没有怪罪随从，而是只关心……”她转头看向嚼了酸模叶蓼的叶子渐渐恢复过来的小五一眼，“只关心您的孩子，这样的阿母一定是个好阿母，若是好阿母，也一定不会是坏人……”

　　宣神谙忍俊不禁，小小年纪，说单纯也不单纯，说不单纯、倒也有点可爱……

　　小五有些蔫蔫地靠过来，唤了声“阿母”……早晨较平时起的早，今日又爬了山，祈了福，刚才又经历了那么一出，小五的精力俨然是花的差不多了，宣神谙蹲下身去摸了摸小五的脑袋，“刚刚是这位小公子帮了你，你该说什么呀？”

　　小五偷偷去瞄身边一般大小的小女娘，弱弱地说了声：“谢谢。”

　　宣神谙又转向一边的小女娘，“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我吗？日后我也可报答你。”

　　“叫我嫋嫋就好，不必报答，就是两片叶子罢了，这里路边多的很，我也不知能活到几时，怕是等不到。”小女娘说着自嘲地笑笑，就要拉着身边的莲房回院子去。

　　是她！

　　真的是少商，少商的小名便是嫋嫋！

　　她找到她了！

　　“嫋嫋！”宣神谙唤住她，见她停下步子，忙去拉住她的手，“我……你刚才说我是一个好阿母，那我、也做你的阿母可好？”

　　见少商愣在那里，她又继续解释：“你们两个小女娘独自住在这里也不安全，何况你还生着病，你若不想认我做义母也无妨，当我寻常长辈也好……”

　　程少商眉头微蹙，大大的眼珠子缩了缩，“你要认我做义女？”

　　“对，我见你十分聪慧懂事，想请你与她做个伴，一起读书。”宣神谙说着指了指小五，又想起上一世少商常说幼时吃不饱，还难得有饴糖吃，又补充道：“你放心，一定让你们俩都吃饱，还有糖吃。”

　　程少商在听到读书时已经心动，她那恶毒的二叔母就不让她读书，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早就认识许多字了，可她还是什么都不认识。又听到不需再为吃饭发愁，还有糖吃，抬头望了眼眼前人的那群随从，出门带了这么多人，想来确实有能力养活她，左右在这破庄子里也是等死，不如就搏上一搏，跟这人回去！

　　更何况，眼前人这么好看、这么温柔……

　　“我可以跟你回去，可认不认亲还得再说，行吗？”

　　“行。”宣神谙兴奋地起身，不想牵动了刚才的腰伤，忍不住呼痛出声“嘶”。

　　“女君可是受伤了？”翟媪一吓，刚才车里那副情景，她自顾不暇，也未看清皇后是否受伤，如今看她这幅表情，刚才一定是砸到了！

　　“无事。”宣神谙摇摇头，一手拉着小五，一手拉着少商回马车。

　　说话间，宫人已为马车换上了新的马匹，“贵人可以上车了。”

　　翟媪见她唇色有些暗淡，面上却仍然挂着笑，不禁道：“唉，还能笑得出来……”

　　宣神谙不置可否，只紧了紧握着少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