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年》遥山栀子

3、簪花绕㈢

　　虽才五月，但阳光莫名毒辣，花草似都被烤干。
　　三人坐在树下的一个楠木凉亭内，凉亭旁还垂着缂丝制的长幔。
　　江曲夷眼眶微红，低着头默不作声，手指摆弄茶杯，时不时抽咽几声。
　　长久，顾清深深的叹了口气，“江姑娘，如今我们为你出头，想来她们日后也不会再欺负你。”
　　坐在一旁的顾琉，倒是插了句。
　　“她们并非真心悔改，而是惧怕权势，若是江姑娘有一天能让她们望而生畏，也是极好的。”
　　“若是权势落到了坏人手上，那便是人间炼狱，可若是心善的人有了权势，那才能庇佑更多人。可我不愿众人被庇佑，我想的是天下和乐，再无跋扈嚣张，作奸犯科之人。”
　　江曲夷点了点头，扯出笑容：“三公主，我未见你时，以为你天真烂漫，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可真正见了你，才知道你的思量不凡，抱负长远。”
　　顾琉笑颜逐开，嘴角的弧度却突然僵了。
　　“二姐，我觉得有几分奇怪。”
　　顾清抬眼望向顾流，“说来听听。”
　　顾琉眼眸沉了几分，缓缓开口道：“你说，敢在环翠园里动手打人，她们无论今日遇到的是谁，都是定要被罚的。”
　　想到这，顾琉眼中的疑惑更盛几分“若是偷偷摸摸也就罢了，可这光明正大的，似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她们并非痴傻，又为何会这么做？”
　　顾清猛然一怔，随后面上浮现担忧的神色，“事情恐怕并非那么简单，你我，或许有麻烦了。”
　　临近午时，簪花宴马上开始，众人款款落座。
　　这簪花宴的主位向来都是皇后娘娘的，次位是长公主，接着便从公主，郡主，官家小姐，商贾之女顺次排座。这次皇后娘娘因病推辞，主位便由长公主来坐。
　　顾景蓉坐在主位，她一身朱红色蜀锦，上面绣着芍药，朱雀，坠着玛瑙，青玉和名贵的珍珠。她头戴的八宝烧蓝金玉发簪更是价值连城。
　　细瞧瞧她，一双柔眷的丹凤眼邪魅大气，洒脱不羁。她和顾清都为先皇后所生，细瞧着看，两人外貌几分相像，气质却浑然不同。
　　顾景蓉看到顾琉，眸色立即低沉下去，瞧到顾琉和顾清说说笑笑，她心里更为恼火。
　　宴会开始，几句客套话还是有必要说的。
　　“今日是簪花宴，大家来这便是赏玩的，不必拘束，皇后娘娘凤体抱恙，今日便由我崇宁为簪花宴主持，此杯酒，敬各位。”顾景蓉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饮而尽。
　　侍女们早就上好了菜，糖醋排骨，西湖醋鱼，杏仁豆腐，八宝鸭，千层白玉糕……
　　顾琉刚准备动筷，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太后娘娘到！”
　　众人皆吃了一惊，在此前的簪花宴，太后可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太后着金丝凤袍，头顶金冠，不怒自威。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女孩泪眼婆娑，顾琉瞧着有些面熟，回想一下，那是今天被她和二姐赶出宫去的女子。
　　顾景蓉规规矩矩行礼，“皇祖母，您怎得来了？”
　　太后冷哼一声：“我若是不来，我恩人的孙女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顾清预感不妙，急匆匆来到太后身边：“皇祖母，此事还是待到人后说吧，这毕竟涉及皇家脸面。”
　　太后拂了拂手，转身便离开，身后的女子匆忙跟上，临走时狠狠的剜了顾琉一眼。
　　这么一闹，顾景蓉只得出来打圆场，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看向顾琉，只见顾琉手轻抚上胸口，心脏跳的厉害。
　　顾清抬手为顾琉顺了顺背，“此事你我并没做错，想来皇祖母不会是非不分。”
　　顾琉点了点头：“但愿吧。”
　　宴会便这么胆战心惊的进行下去，可顾琉却始终不见一人——她的四妹妹，顾云遥。
　　“二姐，你瞧见云遥了吗？”
　　顾清听到这话慢慢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并未，想来又是去哪玩了。”
　　宴会结束，不出所料，便等来了太监的传唤。
　　只是不仅有她们两个，还有江曲夷。
　　江曲夷顿时惊慌失措。
　　在去慈宁宫的路上，顾琉一直捏着袖口，反复揉搓，直到袖口那块布料已经充满褶皱，顾清在她的旁边，不断安慰着她。
　　“没事的。”顾清扯起一抹微笑，顾琉刚才还惊慌，此刻却仿佛吃下了一个定心丸。
　　慈宁宫门口仅有一个老嬷嬷，她并未通传，只道：“太后娘娘让你们进去。”
　　三人踏进殿门，太后娘娘正坐在主位，闭眼小憩，那个女子坐在一旁的位置，正喝着碧螺春。香炉烟雾缭绕，香薰味不太好闻。
　　三人齐齐跪下，太后仍然闭眼。
　　寂静蔓延在整个慈宁宫，顾琉似是能听见心跳声，在她的印象中，她的皇祖母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半晌，寂静终于被打破，太后娘娘开口：“顾琉，你可知错？”
　　江曲夷似是要把头埋到地下，跪的那样端正。
　　“儿臣不知。”
　　太后娘娘缓缓睁眼，身旁的顾清和江曲夷都惊呆不少，这顾琉平日即使性情再欢脱也是个知礼数的，从未见过与长辈顶嘴的时候。
　　“胡闹！”严厉的呵斥声传来，太后神情更加严厉。
　　“你欺辱李歌，禁她的足，罚她抄写经书，还扇了她巴掌，把她赶出环翠园，让她颜面扫地！你怎得如此放肆！”
　　顾琉懵住了，抬眼瞧向一旁的李歌，她白皙的右脸上确有一个巴掌印，可这既不是顾琉打的，也不是顾清打的，她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顾琉跪的挺直，质问李歌：“我问你，我有打过你吗？”
　　李歌惊慌了一下，随后调整好神色，“三公主，我身份低微，怎敢构陷公主？民女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顾清立马出声：“皇祖母，禁足和经书都是我罚的李姑娘，可我们从来没有打她啊。要罚别罚三妹，就罚我吧。”
　　李歌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二公主护妹心切我知晓，可千万不要近墨者黑。”
　　“你再说！”顾琉气的不行，倒是轮的她这个恶人先告状。
　　“住嘴！”太后生气的站了起来，“顾琉，原委我早已清楚，只不过是那个江家庶女没有礼数，歌儿教训了她两句罢了，倒是轮到你来伸张正义了！”
　　江曲夷睫毛微颤，咬紧双唇。
　　“皇祖母，儿臣并非想气您，可儿臣没错就是没错，若是因她的身份，没错的事也变错了，那儿臣这么多年苦读的圣贤书岂不是全扔了！”顾琉不吭不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太后一时哑口无言，扶着额头坐在座位上。
　　“皇祖母！”一抹玄色身影闯了进来，少年背部挺直，笑容不羁。
　　顾琮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环视一圈：“皇祖母，儿臣是来给您请安的，只是这二姐三姐怎么都跪着啊。”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瞧见顾琮，她的心情似是没刚才那么烦躁了。
　　顾琮看到李歌，立刻道：李姐姐，你为人处事当真精明，和方才在花园里判若两人呢。”
　　“琮儿……”太后紧皱眉头，盯着顾云遥。
　　顾琮愤愤的盯着李歌，“皇祖母，您有所不知，这李姑娘欺负江姑娘当真狠厉，在您面前却是乖巧温顺，我都差点以为李家有对双生女呢。”
　　说着，顾琮从怀中扯出那本《帐中术》丢到地上，“李姑娘，你刚才让江姑娘好好学学这本书，我却以为学习必然有个先生，既然是你的书，你可参透其中玄妙啊？”
　　李歌看着那本书，眼眶红了，愤恨的盯着顾琮。
　　顾琮一边笑着一边扯住李歌的肩膀，看向她挨了巴掌的右脸，啧啧了两声。
　　“刚才宴席上云遥妹妹出去同我玩，你猜我们撞见了什么？”顾琮笑容更胜几分，“我撞见李姑娘叫自己贴身侍女打了自己一巴掌。”
　　“李姑娘，我是个男子，不懂女生之间的心思，我只知你诬陷我三姐。你若是再不说真相，我不确保你还有那块免死金牌。”顾琮盯着李歌，李歌立马瘫坐在地。
　　李歌似是想到什么，立马大喊。
　　“我说，我全说！是长公主！她看不惯三公主的行径，这才找到民女……想构陷三公主，她知晓三公主并非冷漠之人，这才设计了我欺负江姑娘的戏码……”李歌越说声越小，直至最后完全没有声音。
　　太后被这几句话惊得哑口无言，终于开口道：“大胆！先前诬陷三公主，这又来诬陷长公主，拖出去打十大板，禁足五月！”
　　李歌一脸惊呆看向太后，开始大哭起来，“太后娘娘！民女说的都是实话啊太后娘娘！就是长公主……”
　　直到宫人将李歌拖走，才完全没了声音。
　　顾琉踉跄站起身，她的膝盖因长时间跪地早已酸痛，一旁的顾琮将她扶住。
　　又勉强行了个礼，“儿臣告退……”随后便转身走了。
　　消息飞到未央宫，正在插花的怜妃来了兴趣，招呼一旁宫人：“做得不错，你去告诉他，就说我已有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