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年》遥山栀子

2、簪花绕㈡

　　天色渐晚，树叶簌簌，
　　在这未央宫中，除了这宫中主子怜妃的气息，还混杂着一丝龙涎香。
　　皇帝枕在怜妃腿上，似是心力交瘁，轻合双眼。怜妃轻揉皇帝的太阳穴，沉默无声，一片岁月静好。
　　皇帝淡了淡，终究开口：“陈邦王善的事，朕已查清，还要多谢你了。”
　　怜妃浅笑，道：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荣幸。”
　　皇帝点了点头，“月如，此次你立了大功，若不是你将你的表侄介绍给朕，恐怕难抓到王善的把柄。
　　“黎民百姓，江山社稷，臣妾无一不心系。能为百姓谋福祉，是妾身的荣幸。”怜妃睫毛轻颤，眼神愤恨，沉默片刻又恢复笑脸，“不过，臣妾确有一事相求。”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萧宜琛是臣妾的表侄，他自小丧父丧母，家中还有个瘸腿的兄长。臣妾希望陛下为他寻个官职……”
　　皇帝轻笑：“月如，如此谋略之士，不必你说，朕也会让朝堂上有他的位置。”
　　“让朕想想……那便封为户部员外郎。”
　　怜妃莞尔一笑，“如此，是极好的。”
　　人间五月，正是草长莺飞，枝繁叶茂之季。江南水患平复，天气日渐晴朗，阖宫上下安详。
　　顾琉一身浅杏色妆花缎，上绣着梨花，显得秀丽清雅。
　　她身后便是祁琏，玉柔和玉芙
　　四人就这么走着，一路说说笑笑，在路过御花园时，顾琉更为开心。
　　“玉柔玉芙，这牡丹如今开的正好，折几支回去吧。”顾琉瞧着这些牡丹，心情大好，牡丹一个个颜色娇俏，正是衬她如花的年纪。
　　顾琉如今十六岁，貌美比玉，是京城无数世家子弟的梦中仙。
　　顾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五岁及笄礼赐号颐安，母妃是当今皇后，她也是如今最为受宠的嫡公主。
　　两人便拿起篮子，轻折几支。
　　顾琉突然瞧着远处似有个人影，便往前走。
　　身旁的小侍卫想跟着去。
　　顾琉浅道：“祁琏，不要跟着我。”
　　祁琏停住脚步。
　　顾琉准备绕过假山，发觉槐花树下站了一个人。
　　他背挺得直，身高比寻常八尺男儿还要高上几分。他身着白衣，隐在槐花树中，若是不在意，便很难瞧到他。
　　顾琉躲在假山后。
　　男子回头，他发丝挽的简单，眉眼疏淡，身着白衣，却仿佛流云般温顺。潭目墨眉，只见挺直的鼻梁旁一侧有颗痣，在清冷矜贵上又平添了一丝狠厉。
　　似是和顾琉见过的少年郎们都大相径庭。
　　微风吹落，槐花轻飘在萧宜琛的手心，他突然将双手捏紧，细腻柔软的花瓣便如破碎的浮萍，被狠狠弃之。
　　顾琉瞧着这一幕些许呆愣，她从未见过这般的人，一个圣洁如仙，却会蹂/躏娇花，践踏虫豸的人。让人不自觉想去探究这份神秘，如此奇特的人。
　　这时，顾琉身旁探出一个怯生生的脑袋，是玉芙。
　　玉芙手里拿着刚采下来，还带着些许露水的牡丹，道：“殿下，连翘姑姑来了，让您速去皇后娘娘那里。”
　　顾琉点了点头，又向那抹白色望了望，转身离开。
　　凤仪宫辉煌，到处都透露着雍容华贵之态。由玉砌的台阶，珍珠镶刻的宫门，或是花坛中各色各样的名贵牡丹，衬得顾琉采的那几朵暗淡几分。
　　顾琉踏进凤仪宫，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大红蜀锦，绣着团龙纹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散发一种威严的气质，正在瞧着一个折子。可顾琉却不觉得，因为那是她的皇额娘，亦是亲额娘。
　　顾琉端庄行礼：“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似乎才注意到她，温柔笑了笑：“快起吧，赐坐。”
　　顾琉起身，坐在一旁，垂耳听着。
　　皇后瞧着折子，似有些忧虑，半晌才开口：“不出半月，便是簪花宴了。我此次叫你来，是为了宴请人员的事。”
　　这簪花宴每年春日举行，会宴请公主郡主，官家小姐，或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共同吃酒赏乐。
　　“这江家要请的女儿，并未定好。”皇后道。
　　顾琉似是觉得奇怪：“为何？”
　　“往年宴请的都是江家嫡女江乐虞，可今年她不在京都，便是没法子了。”皇后道。
　　这江乐虞顾琉见过，当真是个奇女子，有才情，有壮志。随口吟诵便是千古绝句，精妙巧思更是无比绝伦。
　　“江家可还有其他姊妹？”顾琉开口询问。
　　皇后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麻烦便在这了，江家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江乐虞，一个便是庶女江曲夷。”
　　“这簪花宴请个庶女……”皇后道。
　　“庶女又有何妨呢？一来她是江家的人，二来也没有不能宴请庶女的规矩，不是吗？”
　　皇后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人员便敲定了。”
　　皇后和顾琉相视一笑。
　　彩蝶扑扇，簪花带笑。
　　若说起簪花宴，便是各家小姐在京都地位的象征，能被邀请去的人，定是非富即贵。
　　往年的簪花宴都由皇后娘娘一手操办，今年也不例外，不过皇后兴许劳累过度，推辞了此次出席，宴会开始后的一切事物交由长公主顾景蓉来办。
　　顾琉今日打扮的出水芙蓉，茶色的花纹裙上绣着千瓣莲，梳了百合髻，头上点缀了几朵由粉色玛瑙刻成的海棠。
　　宴席开始前，各家小姐都在环翠园里。这环翠园四周青山相环，绿水相绕。春秋风景如画，夏季可避暑，是御用的皇家园林。
　　赏花，扑扇，投壶，对弈，或是三三两两一起扯些八卦，便是姑娘们无聊时消遣时间的玩意。
　　顾琉躲在假山后，身后的玉柔向她手里递了一个点心。顾琉打量着众人，迅速把点心塞到嘴里，整口吃下。
　　一个吃完了，她便把手向后伸去，向玉柔要另一个。
　　突然，顾琉发觉手中冰凉细腻的触感不是点心，她猛的回头看去，一张清秀貌美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是二公主顾清。
　　顾清看着体型纤瘦，眼睛仿佛藏有一汪清泉，肤色胜雪，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水蓝色的长裙上绣着白荷，一缕发丝垂在前胸，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琉儿，你又在偷吃。”顾清开口，温柔细语，声音悦耳，带着些许的宠溺气息。
　　顾琉惊奇：“二……二姐？”顾琉抬眼看向身侧的玉柔，她低头憋笑，又看向顾清，顾清浅咳了一声。
　　顾琉瞧着眼前的女子，不自觉委屈几分，开口道：“二姐，这宴席要午时才开，我从卯时到现在，可是一口东西没吃呢！”
　　顾清戳了戳顾琉的额头，笑道：“宴席马上就开始了，我们先去走走。”
　　顾琉顾清两人走出假山，玉柔跟在她俩身后。
　　不远处的喧闹吸引了二人注意。
　　“我可不敢瞧她！唯恐眼睛沾上晦气！”
　　“一个庶女也敢来这，如此卑贱的身份不怕冲撞了贵人？”
　　“母亲是个妾，女儿便是个奴才，这世世代代啊，都逃不了卑躬屈膝的命。”
　　五六人的嘲弄皆对着摔在地上的青衣女子，她狼狈的抬眼瞧着尖酸刻薄的“善心”小姐们，无助却又无可奈何。
　　突然有人拿一本书砸到她脸上，恶毒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奴才就别学四书五经了，像你娘一样，学习怎么爬床来改变下贱的命吧！”
　　众人哄笑，她抬眼瞧去那本书——《帐中术》
　　屈辱涌上心头，众人嘲弄伴她左右，她的泪珠大颗大颗滴落。
　　“住手！”顾琉打断了她们。
　　“你们在做什么！”顾琉气愤的环视一周，而这些刚才气焰嚣张的小姐们却失了气势。
　　顾清立马扶起她，拿出帕子为她擦拭脸上的灰。
　　“怎么？没人出声了？”顾琉抓起一个人的手，说道：“刚才是你向她脸上丢的书吗？”
　　被抓的女子立马狡辩，“公主恕罪，江曲夷蛮横无理，次次顶撞我们，这才想给她个教训！”
　　顾琉看向江曲夷，江曲夷瑟缩在顾清怀中，听到这话猛的摇头。
　　顾琉随即恼怒，对着众女子吼道：“这是皇家园林！你们做事之前就应该想到后果。今日是遇见我和二姐，若是遇见皇后娘娘呢？”
　　众人鸦雀无声，而一旁丢书的人也快将头瑟缩进衣领里。
　　顾琉冷眼瞧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丢书的女子低着头瞟了瞟四周，磕磕巴巴的说出几个字：“臣女……臣女是李府嫡女……李歌。”
　　顾清终于开口：“这次宴请的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们这样损的不仅是自家的颜面，更是皇家的颜面！”
　　终于有人出声：“公主恕罪啊！臣女们不知道她与公主相熟啊，臣女再也不敢了！”
　　顾琉听到这句话更为气愤：“你们求饶不是因为犯错了事，而是怕了，可见并非真心悔过。”
　　顾清沉了沉气，大声说道：“此次动手的一共六人，全部赶回家去，禁足三月，好好反思！至于那个李歌，满脑子想着污秽之事，便额外罚抄经书百遍，净化一下你肮脏的心！”
　　姑娘们哭的梨花带雨，都被连拉带拽，拖出环翠园。此事便是丢人丢大发了，被赶出宴会，不久后满京城都会知道。
　　事情处理好了，顾琉才细看江曲夷，她哭的双面通红，像是易碎的玉。
　　她见过江乐虞，两姐妹差距很大，江乐虞带着几分观音气，宛如世间仙子。而江曲夷便是烟火气中的美人，明媚而不俗气。
　　江曲夷这张脸，淡妆浓抹皆可，不过顾琉心想，若是仅盘发髻，一身素衣，应当是极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