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鲸癸

39、七

　　最终因为沈清的打岔，沈潋滟没有明确表态，林素汐留下了那件带来学校多次的外套。

　　沈潋滟刚开口承认林素汐是自己朋友那段时间，沈清浑身不快，恨不得把二人桌变三人，他愉快地坐到两个人之间。

　　但很快他就没这种想法了，并且不快烟消云散。

　　因为沈潋滟和林素汐的交往方式，完全区别于全班的女生。

　　他见过沈潋滟和其他女生或男生聊天，虽然冷淡，但不至于冷场，有来有回。

　　而跟林素汐待在一起，她们俩几乎不说话，点破的关系形同虚设。

　　要知道初高中阶段，老师不仅防着男女做同桌引发出暧昧；还防着好朋友做同桌，上课不听讲，传纸条。

　　沈诗楚一开始见她俩坐一起，结合前段时间闹得很大的实验室事件，明面上没对外讲清楚，背地里都知道跟沈潋滟脱不开干系，对她们做同桌一事，有过顾虑。

　　不过跟沈清交换过眼神后，她才装作看不见起来。

　　不久到了寒假，沈家的老宅就在浯溪镇，沈潋滟哪儿都不用去，坐等借出差到处疯玩的父母回来。

　　但林素汐却要回美国，她妈当初离婚，为了逃得远一点儿，避开前任的纠缠，连带着外公外婆都送到了国外去。

　　维克托能应付麻烦事，却不擅长对付被拘留多次的无赖。

　　大家都只能顺着林素汐母亲的意思，两个老人在维克托的安排下，跟几个会说中文的保姆学起了英文，在外面还算适应。

　　选择回国定居的林素汐，放假必须去国外看望他们。

　　最近和沈潋滟的相处步入稳定阶段，经历过杨雅婷那件事后，闲话虽然没有消失，但也大幅度减少了，生活异常平静。

　　林素汐完全适应了浯溪镇，不大舍得回美国。

　　她在出发的前一晚，给沈潋滟发了消息：「睡了吗？」

　　沈潋滟：「没有。」

　　林素汐知道，她偶尔会喜欢熬夜，即便没什么事可做，她也会要么拿着游戏柄，要么拿着本书发呆。

　　林素汐怕沈潋滟等久了，关了手机，便立刻回复：「我明天要回美国一趟。」

　　「所以？」

　　沈潋滟听林素汐说过，她的外公外婆都在美国，还没有一起回来，春节去看望远在他乡之外的老人是件要事，但她单独强调一遍就不太正常。

　　林素汐闷闷不乐地敲下字：「我……想去又不太想去……」

　　基于她已经认可了林素汐朋友的身份，又带着林素汐加入过几个小圈子，沈潋滟必须对林素汐负起责任来。

　　她放下游戏柄，认真回应她：「为什么？不是说很想你家人了？」

　　这话是林素汐亲口告诉她的。

　　大概是她们的日常交流实在太少，导致她把林素汐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清楚。

　　那是林素汐和维克托难得吵架后，来学校同她说的话。

　　他们吵架的原因，仅仅是林素汐在解决杨雅婷这件事上，并没有同维克托商量，还用自己冒险，这让维克托觉得林素汐并不信任他，没有真拿他当自己的父亲。

　　林素汐却觉得他小题大做，如果不真拿他当父亲，回国这件事她都不会让他参与，她会自己住在国内。

　　维克托又跟她吵，斥责她身为初中生居然想一个人回国，处理所有事情。

　　林素汐因为这个分外想念自己的母亲，维克托年龄不大，才三十五岁，比她妈妈小上六岁，至少不是个适合当青春期孩子父亲的年龄，两人相处多有磨合。

　　只有她妈妈和外公外婆能够对付维克托，他像个需要长辈带领的成年孩子。

　　林素汐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她还记得自己情绪上头，同沈潋滟不顾形象地吼出去的话：「维克托的家人不太喜欢我。」

　　她妈妈嫁给维克托属于二婚，但维克托在此之前只有过恋情，没有过婚姻，属于头婚就娶了一个中国人。

　　这导致他的家人一直不满她们，维克托的背景在资本主义的国家，已经是优渥之上的地位，那些人骨子里有点儿白命贵的基因再正常不过。

　　他们不干涉维克托的婚姻，不代表不讨厌他们。

　　林素汐的母亲用实力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身为学生的她却不能轻易做到。

　　沈潋滟看见这句话挑了下眉，林素汐不是个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从杨雅婷一事上就能看出。

　　她关注她有段时间了，林素汐是中途骤起反抗的，转变的原因她并不清楚，但也能确定林素汐该是个不在乎他人态度的人。

　　不管林素汐在美国经历过什么，这种结果大概率都是环境所造成的。

　　不过她再怎么都不会不在乎家人的看法。

　　沈潋滟试着用林素汐的思维去思考：「你妈妈怎么说？」

　　林素汐：「她让我随意。」

　　她妈妈从来不让她去讨好那些人，随意就好，这是妈妈的原话。

　　沈潋滟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打字：「那就随意啊。」

　　林素汐一怔，道理很简单，但沈潋滟不一语道破的话，她不会这么去想。

　　因为见证过妈妈的付出，所以希望她能在哪儿都能获得认可，过得很好，包括现在身为她的女儿，作为她的一部分，林素汐苛刻地要求自己，去获得那些人的认可。

　　但她却忘记了妈妈真实的想法。

　　沈潋滟说得很对，她确实喜欢自己解决问题，然后陷入一个又一个的麻烦之中。

　　林素汐没再发信息过去，沈潋滟也重新集中在游戏上。

　　一切回归平静。

　　这与林素汐时不时梦到的她们不大一样，梦里的她们很闹腾，发生了许多事，纠缠、分开、纠缠……以至于每次醒来，她都深陷无尽的恐慌中。

　　而现在她们似乎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相处模式。

　　沈潋滟愿意听她说话，她愿意找沈潋滟寻求帮助，她们之间不再吵闹，不存在沸点，宁静祥和得如同每一个夏日的午后。

　　梦境的事情，林素汐不完全相信，却也还是有意无意地去依赖它，用它来剖析沈潋滟。

　　整个寒假假期，林素汐都在主动联系沈潋滟，妄图从梦境的惶惶不安中寻求安稳。

　　她们经常视频聊天，但大多数时候都不主动开口说话，一般是她在写作业，沈潋滟在玩游戏。

　　依沈潋滟的说法，假期作业在她这里，是熬夜一晚就能解决的东西。

　　偶尔会有小孩子从沈潋滟身边跑过。

　　沈潋滟无论在哪儿，都是受人喜爱的存在，有几次视频，林素汐都看见有小孩子堂而皇之地爬上她盘起的双腿，仰躺在她怀里。

　　与她不同的是，林素汐这边总是没什么人，偶有的说话声，都是维克托在和她的妈妈笑闹。

　　在这场跨国的友谊交流中，沈清的存在自然不会降低，每当看见林素汐和沈潋滟打视频时，他都会找借口支开沈潋滟，然后找机会挂断电话。

　　他的干预让沈家一直不知道林素汐的存在。

　　认为林素汐不值得交往的沈清，努力将她的存在隐瞒到了开学。

　　第二学期，沈潋滟依旧选择坐到林素汐身边，打破了她雨露均沾的风格。

　　沈潋滟自己也讲不清原因，只能说，待在林素汐身边，很舒适，林素汐是个安静的人，不会像旁人那样想方设法地找她说话。

　　只是偶尔，她会提出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好比现在。

　　“你以后想做什么？”林素汐问她。

　　春节过去，京北没有确切的春秋时节，入春的温度好比夏季，早就换上短T的沈潋滟听到这个问题，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素汐揉揉眼睛，放下后，眼底的青黑惹人注目，“马上要中考了，就想到了。”

　　“这不是该高考的时候想到吗？”沈潋滟笑她，“考虑得未免早了些。”

　　林素汐认真道：“不早了，京北中学不是从小学就开始让学生考虑了吗？”

　　树荫从窗外打进来，没开灯的教室顷刻昏暗下来，她此刻严肃的表情在眼底的青黑衬托下，显得有些可怕。

　　一直注意着俩人动静的沈清转过头来，眼神带着警告看向林素汐，冷沉着声音：“你发什么疯？”

　　林素汐眨了下眼，从恍惚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再看向沈潋滟的方向，她已经离开了座位。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沈清冷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不知道林素汐是从哪儿听到魏琴消息的，但她若想一直待在沈潋滟身边，最好别提这件事。

　　林素汐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沈潋滟想到魏琴，好比梦里存在的严棕。

　　梦里，她因为严棕封闭自己，现实，沈潋滟因为魏琴封闭自己。

　　她们之间不论关系好坏与否，似乎总在因为旁人，变得恶劣。

　　林素汐不想刺激沈潋滟，问这个问题，只是因为好奇梦里想同她一起考公安大学的沈潋滟为何遽然改变了主意。

　　现实与梦境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沈潋滟还是那样谁都不在乎，林素汐还是很在乎家人的看法；沈潋滟对未来还是没有目标，林素汐还是想考公安大学，成为一名警察。

　　就像在杨雅婷那件事上，照顾着她的情绪，帮助过她很多的几个乡镇警察一样。

　　不同的是，梦里沈潋滟会在乎她，也会因为在乎她，想要考公安大学。

　　一开始沈潋滟可能是因为侦查力的天赋，但她看得很清楚，在她们一起备考的时候，沈潋滟发自内心地在追逐中，喜欢上了这个专业。

　　只是某个瞬间，沈潋滟的决定改变了。

　　林素汐无比想知道这个变化的原因，就像现在她无比清楚，如果不找到魏琴改变沈潋滟的突破点，她们永远只会是普通的朋友。

　　林素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追出去找沈潋滟，沈清却叫住了她：“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不过我劝你最好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藏起来。”

　　“你什么意思？”林素汐站在过道上，俯视着沈清。

　　那双漂亮妩媚的眼，此刻狭长地眯起，眼含危险。

　　沈清却不怕她，在乎沈潋滟的人，似乎都很无畏，“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他伸出手，扯住了林素汐敞开的校服外套，将她拉近。

　　在一旁同学的目光中，这个动作略显暧昧。

　　沈清骤然握紧拳，将衣角转了圈，用力向下扯，林素汐踉跄了下，勉强站稳，劣质的校服却在沈清的摧残下，发出撕裂声，拉链的位置被扯长，无法再扣上。

　　沈清盯着林素汐愤怒、不友好的目光，恶劣地发笑：“你是觉得除了你之外，没人看得出来这是阿艳的外套吗？”

　　“像个老鼠一样私自偷走别人的东西，还以为自己是只可爱的宠物？”

　　“我说你当初为什么会主动跟阿艳搭话呢？女人居然对女人一见钟情了？”

　　“林素汐，你让我恶心。”

　　新学期开学这一个多月的观察，让沈清从当初的惊讶，变为了现在的厌恶。

　　比看见他爸和那个长相风格同林素汐相差无几的女人，一起被捉、奸在床，还要让人恶心。

　　沈潋滟对沈清来说，是个不同于其他亲戚孩子的表妹。

　　无数次，是沈潋滟无所谓的态度，让他没因为那些丑闻，在家族里立不了足。

　　妄图拱白菜的是个男人，他倒还能“好言相劝”，但换成个他本就讨厌的女人，顶着张不正经的脸，想要掰弯勾走他的妹妹，他不可能有一副好态度。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林素汐不甘示弱地后退一步，扯回衣角的束缚。

　　她扬眉，张扬地嗤笑：“怎么？你要告诉她吗？”

　　她料准了沈清没这个胆儿，因为他算不准沈潋滟的态度。

　　林素汐背过身，当着他的面，往沈潋滟离开的方向走。

　　原以为会在天台上找到沈潋滟，但她错过两声上课铃，最后却是在无人的实验室找到了沈潋滟。

　　她趴在窗边往校外看去。

　　林素汐走上前：“沈潋滟。”

　　“嗯。”

　　还好，她还愿意回应她。

　　林素汐同她一起趴在窗上，“我确实知道魏琴的事，但我不是故意提京北中学，让你想起她的。”这个时候，她该说原因，但梦境的事情不太好讲述。

　　沈潋滟望着对面的校门口，“我不是因为你生气……我比较容易情绪化。”

　　这点倒和她在梦里剖析的沈潋滟很像了，情绪化，因为一点点事影响到心情，就会做出不计后果的改变。

　　沈潋滟知道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但不好的过往总是很难让人忘记。

　　在魏琴从二楼跳下之前，她刚从她的同桌，换成了其他座位。

　　一个能看见她翻窗的全过程，却完全来不及阻止的位置。

　　而今天她在浯溪中学的实验楼，这个和京北中学明智楼的朝向异常相似的地方发现，当初魏琴翻窗跃下的窗户，跟这里一样，正对着学校的校门口。

　　也不算新发现，也许在把钥匙给林素汐之前，她就发现了，只是今天才挖掘出来。

　　这让她更难忘记魏琴的事了。

　　林素汐在找合适的机会开口，沈潋滟却在这个时候，侧目望向了她：“虽然没生你的气，但我大概知道你来找我会说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林素汐哑然，沈潋滟对她的想法过于敏锐了，像梦里一样。

　　梦境的走向往后非常不好，对她来说像是一个断断续续，做不尽的漫长噩梦。

　　每当现实中与梦境有一丁点儿对上的地方，她就没办法应对。

　　因为沈潋滟的这句话，林素汐没办法引出后面劝解的话题，两人在这里待到下课铃响，才从实验室离开。

　　出门锁门的时候，她们遇上了靠在门边的沈清。

　　见她们一起出来，他对两人咧嘴一笑，“阿艳，哥有件事要告诉你。”

　　林素汐眼皮跳了起来，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沈潋滟，我们先回教室吧。”

　　“急什么？”沈清不顾她挡在前面，伸长手，揽过沈潋滟的肩，“我要说的，可是大事儿……”

　　他把人往旁边带，头却向后偏，给了林素汐一个挑衅的眼神。

　　林素汐攥紧了拳，想阻拦，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其实，她私心不想隐瞒。

　　隐瞒再久有什么用呢？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想知道沈潋滟的态度。

　　梦与现实完全反了过来，如今，她才是那个狂热者。

　　沈清凑到沈潋滟耳边，被沈潋滟嫌弃地躲开，沈清本来还想给林素汐留点儿面子，沈潋滟向后躲了，他便顺势耸耸肩。

　　这下不是他不给面子了，大声说：“林素汐喜欢你。”

　　刹那间，时间仿佛慢下来，在两人后面的林素汐看见沈潋滟微微转头，细小的动作被慢下的时间放大，她感觉到她们对视了。

　　心跳失衡。

　　她听见沈潋滟说：“哦，我早就知道了。”

　　“……啊？”沈清低头看她，没有撒谎的痕迹，“什么时候？”

　　沈潋滟瞥了林素汐一眼，“你管什么时候。”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而且我还没想好答复。”

　　他们一直往前走，徒留林素汐一人在原地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