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六 ...
-
天台的风很舒爽，下雨、反热，再过不久气温就会骤降，步入真正的冬天，这是独属于京北的多变气候。
林素汐穿着单薄的一件，关上门后，有些受不住天台的风，缩在门口的遮蔽物下。
走在前面的沈潋滟听到脚步声突然停下，感受到凉风，脱下校服外套问她：“要穿吗？”
不管需不需要，林素汐不会拒绝沈潋滟，她走出来，接过外套穿上，“谢谢。”
天台上堆着许多废弃物，多是更新换代的桌椅板凳，沈潋滟显然常来，从犄角旮旯里，拖了张干净的椅子出来反坐下，上半身趴在椅背上。
快转冷了，她还是穿着一身短T恤，他们班是为数不多男生人数多于女生的，班上多的是四季皆夏的穿搭，独独她的皮肤被校服的蓝白色衬得愈渐白莹，很是亮眼。
“弄脏了也没关系，你可以垫着，随便找个地方坐。”她说的是校服。
林素汐看了沈潋滟一眼，确定她不会帮自己找张干净椅子后，按她说的，寻了处灰尘还算少的空地，不客气地将她过长的外套垫在身下，在她对面落座。
沈潋滟喜欢宽松的穿衣方式，这点不用仔细观察也能看出。
她的大部分衣服会比最合适的尺码大上一号，包括她的校服，穿上给人一种松散闲适的感觉，不会看起来没规矩，不舒服。
这让林素汐从刚才楼道间的逼仄感放松出来。
沈潋滟垂在椅背上的手晃了一下，“说说吧，你的打算。”她暂且收回了“没意思”的评判，转而说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规矩的人？”
找不到恰当的词形容林素汐，她勉强用了这个。
这场对话邀请在林素汐意料之外，但她想把握住引起沈潋滟兴趣的机会，“现在呢？对我是什么看法？”她笑着，没有挑衅的意思。
沈潋滟第一次见这样的林素汐，轻松张扬，不由地停顿片刻。
林素汐和周围一众学生并无太大区别，除了长相漂亮点，家境优渥些，就是个普通学生。
是以，在林素汐经历那些糟心事，影响她联想到魏琴之前，她对她并没有太多关注。
很多时候，撇开林素汐的优秀条件，她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在班上没有自己的圈子，不会主动回答问题，博得关注，即便是在自己担任课代表的化学课上，没有化学老师的示意，她也不会展露一点风头。
而且，若不是林素汐给她抄过作业，她还不知道低调的她在前几次月考上的排名，是年级前几。
沈潋滟向来如此，只关心自己。
这个世界上谁都是第一次做人，不优先注意自己，岂不是亏了一辈子？
让沈潋滟重新结合对林素汐不多的印象，再次评价她，有些困难。
“现在嘛……”沈潋滟若有所思，“古怪。”
要是沈清在这儿，必定会嘲笑她，她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和行为，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古怪？
这个词在字典上或许略带贬义性质，林素汐却很满意，她笑了笑，开始向沈潋滟陈述自己最初的打算。
那几道烟头的烫伤来源的确真实，但却不是受欺凌时留下的。
每个镇上的学校总会有几个小太妹似的学生，她们抱团取暖，在厕所抽烟开会，一起毫无根据地讨厌某个漂亮的孩子，抹黑漂亮孩子的生平。
在林素汐听到自己由外国私生子的烂名，转到在国外堕过几次胎的婊、子期间内，都没什么确切的反应。
就连维克托都评价她，缺少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自尊和畏惧。
不在乎被造谣，不在乎被排挤。
然后她在波澜不惊的状态中，听说了魏琴的存在。
在沈清提到沈潋滟总翻看那本，如今不太看得懂的《查拉图斯如是说》时，他说到的“魏琴送你的书还留着？”
“不是不喜欢她吗？”
现在都是大数据时代，有个名字，很容易了解一个人。
林素汐只是试一试，便从京北中学学生的口中认识到了魏琴，一个热情快乐的女孩子。
她几乎能想象出魏琴和沈潋滟的相处模式。
如果她在魏琴之前出现，沈潋滟更有可能以无所谓的态度接受她的示好，而她现在才知道，她踩到了沈潋滟哪处雷点。
于是她开始学着在乎名声，学着反抗那些不痛不痒的谣言、辱骂。
她的计划进行得顺利，常年占上风没人敢招惹的一群人，更加厌恶她，甚至放出了找校外的人收拾她的话。
林素汐在这句话之后，有几个星期拒绝了维克托的接送，特意走了小路，终于蹲守到了他们。
不过那些人没占多少便宜，在她用警车声吓跑校外人士后，主动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这些人用来装腔作势的香烟，摁在了一个敏感的位置上。
在陈述一系列事件时，林素汐很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动机，只是告诉她：“他们说，只要我愿意被烟头烫一下，就放我离开，我就选了这个位置。”
“我想等事情再闹大一点，这几个烫伤可以塑造成强、奸未遂，那些女生则是教唆犯罪，应该会受比处分更严重的惩罚。”
逻辑清晰、准备完全的计划。
沈潋滟听完，不觉得一个初中生的算计可怕，只是想林素汐怎么就能确定，一切事情都会按她预期那般走向？
“因为我名义上的监护人是个外国人。”林素汐从她紧皱的眉头中，看出疑问，“且他最近的投资，未来会带动浯溪镇的旅游业发展。”
一个有身份、地位、财力的外国人，他名义上的女儿在学校受到了不公的对待，相信很多部门都愿意介入。
聊到这里，沈潋滟完全改变了对林素汐的看法，她不应该像惊弓之鸟一样，去随意归类一个人。
认为她天生的懦弱。
哗啦——一串钥匙抛到了林素汐盘起的□□，她拿起一看，沈潋滟刚才用来打开天台门的钥匙就在上面。
沈潋滟站了起来，单手扶着椅背，“你的计划风险很大。”
为了招生，就算是闹出人命来，学校也会想尽办法低调了事，除非……
“上面有大部分教室门的钥匙，黑头上贴有空白标签的，是生物和化学实验室的钥匙。”
她没解释哪来的钥匙，也不告诉林素汐用钥匙去干嘛，只将话说到这里，听起来既不像唆使，也不像建议，但林素汐明白了她的意思，“谢谢。”
谈话由沈潋滟挑起，也由沈潋滟结束，林素汐自始至终都是顺从者，如果沈潋滟的直觉有一点是对的话，那么她对林素汐逆来顺受的猜测，也不是完全错误。
至少在她这里，林素汐愿意逆来顺受。
甚至在她起身往外走后，林素汐也站了起来，拍拍校服外套上的灰，跟着她往门口走。
沈潋滟低头给二姨发了信息解释，说好她们会自己处理后，才抬头重新看向林素汐，“我并不是有多赞同你的做法，其实，你怎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不过你好像喜欢独自解决问题，可能是文化差异的关系，你的考量放在国内并不周全，导致我有了些不太好的情绪，所以我希望这串钥匙能让你尽快解决了那些糟糕事。”
饶是林素汐在国外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直白的交流方式，也在一瞬间，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不要再用这些糟糕的事打扰她的新生活。
回到浯溪镇，不止是独属于她的新开始。
……
就某种程度而言，沈潋滟不熟悉林素汐，却仍能判定她是个很上道的人。
钥匙被她丢出去后，不过半个多月，事情就被解决了，警车突兀地出现在浯溪镇一个夜晚后的第二天，她在自己的桌洞里，看见了那串钥匙。
沈清一来到座位上就扔下书包，在她耳边聒噪地大喊：“咱们未来一个多月都不能去实验室了！”
“为什么？”沈潋滟手伸进书桌，捏住了钥匙。
沈清张牙舞爪，“我来的路上听说，昨晚杨雅婷她们几个女生，带了几个校外的人，把林素汐堵了。”
“然后林素汐躲进了实验室，几个人翻窗进去抓她，结果弄坏了好多实验器材。”
化学实验室和生物实验室是一起的，这场闹剧导致现在不止化学课去不了，连带着生物课也不能去了，听说早上来人打扫的时候，有学生看见连光学显微镜都摔了好几台。
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想对林素汐做什么。
沈潋滟不动声色地询问：“她怎么进的实验室？”
“不知道，”沈清耸耸肩，“可能是老大给的钥匙吧，这周本来有化学实验要做。”
因为化学老师偏黑的长相，他一直背地里叫人家老大。
沈清虽不喜林素汐，却也清楚，那些传言不过是空穴来风[1]，不值得相信。
但他不怎么同情林素汐，之前听过不少细节，在他看来没有真正反抗的能力，那些不中耳的传言便只能听听，但林素汐偏要当面反驳她们，身为女生，甚至正面硬刚那群校外人士，无疑愚蠢。
沈潋滟在沈清看不见的地方藏起了钥匙串，听完沈清说的，她给钥匙好像还多此一举了。
林素汐要是能自己想到这个办法，多半不用她的钥匙。
不管怎样，这批实验器材有毕业的学生捐赠的，也有教育局拨款下来，新买的，费用不少，学校大概率不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
有钥匙这件事，严启芳很快想到了她身上。
尽管沈潋滟平常不惹事，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个乖巧的孩子，冲她逢年过节会怼一些管闲事的亲戚就知道，这是个明面儿懂事，实际不服管教的。
真闹出事来，比沈清更让人头疼。
当然也没人真去问沈潋滟。
严启芳和沈诗楚找林素汐谈话几次，到最后惹得那个叫维克托的外国人给林素汐请了几天假，只让她们跟律师对话，林素汐都一口咬定，钥匙是化学老师给的。
就是算准了那些人会来找她，故意跑到实验室躲，把事情闹大。
但她当她们面是一套说辞，到警察局又是另一套说辞了，非说自己慌不择路跑进了学校，想躲一躲，不知道会砸坏器材。
而实验室的监控只拍到林素汐为了反抗，丢了张椅子过来，砸坏了监控。
之后再多的画面都拍不到了，大部分器材是谁弄坏的，根本说不清。
直到林素汐当所有人的面亮出腰上的烫伤，维克托黑了脸，事情的解决风向才确定了下来。
学校压不下去，也没办法压下去，他们中学创办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有了校园霸凌和开除学生的记录。
如果这次升学率不够好看，来年招生情况大概率不会好。
沈潋滟也意外林素汐没把自己供出来，她大致看出来了点，林素汐这个女生好像对她有种莫名的宽容和好感。
因着林素汐与魏琴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沈潋滟对她不再那么排斥。
上半学期快结束的那一个月，月考之后换位置，沈潋滟主动坐到了林素汐旁边。
林素汐在她搬桌子过来的时候，正写着历史作业，见状往里面挪了点儿位置，让她方便过来。
沈潋滟坐下后，拿出笔跟她一起赶作业，林素汐低着头问：“校服外套我还没还给你。”
那天她穿回家洗干净了，第二天沈潋滟却穿了一套新的来学校。
沈清跟条狗守着骨头似的，察觉到沈潋滟帮过她后，篮球也很少去打了，每天在教室坐着，盯着她，为了避免冲突，她也不好当面问沈潋滟什么时候还给她。
“什么校服？”沈清的桌子搬到了沈潋滟的前面。
他这个月奋发图强，考到了沈潋滟后面一个名次，正好在她选了位置后选座。
沈潋滟头也没抬地回道：“上次去天台吹风，借给她穿的。”
沈清不乐意地咕哝：“你都没带我上去过……还借她校服……”
沈潋滟最烦他唧唧歪歪，抬脚踹他的凳子，“我跟我朋友的事，关你屁事儿。”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个都顿住了，一悲一喜。
林素汐知道，这个机会她把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