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丹卷》太阳不迷路

47、捕字得名教世欲

　　伯子醒了，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放大的面容。

　　“啊——”

　　这是他来天界第一次的情绪波动。伯子猛然起身，幸好面前的神仙躲得快，不然就要撞上了。

　　那神仙生了一双含情桃花眼，波光流转，蹲在他面前微微笑道：“你就是那个刚上任的小吉神？”

　　伯子点点头。

　　那神仙又道：“你好，我是白黎。你呢？”

　　伯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没有名字。他很窘迫，白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一定要得到答案。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我叫伯子。”

　　白黎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怎么睡在这里，你的吉神殿呢？”

　　伯子有些茫然：“我有殿？那是什么？”

　　白黎道：“自然是你的府邸。我看你混混沌沌、不谙世事，要不要随我去蛮荒转一转？”

　　伯子问：“蛮荒？又是哪里？”

　　白黎道：“是我的管辖之地，风景还不错，比天界这些云雾草木什么的有趣多了。”

　　伯子当即同意：“好，我去。”

　　白黎带着他往北天门飞去：“你这小吉神，还真是好骗。”

　　北天门，天兵向白黎行礼：“黎神，这就走了？不再多玩些时日。”

　　白黎道：“不了，天界着实无趣。好在这次碰见了个好玩的。”

　　天兵看到了伯子，有些惊讶：“小傻子？”

　　伯子听到这个称呼，十分局促。白黎会怎样想他，会把他当做傻子吗。

　　他突然就不想要这个难听的绰号了。

　　好在白黎并未多问，带着伯子穿越北天门，踏云飞往蛮荒。

　　伯子正欣赏这云间美景，突然感到一阵掌风袭来，急忙侧身躲了过去。

　　他不解又恼怒地看向白黎。

　　白黎有些惊奇：“身手不错，怎么就被人天天欺了去呢？小傻子。”

　　伯子一点也不傻，他明白过来了，白黎刚才是在试探他。

　　白黎又问：“小傻子，你没有名字吗？”

　　伯子答：“我没有名字。家中长子——是谓伯子。”

　　白黎悠悠叹气：“可怜。等到了蛮荒，你自己给自己取个罢，总得有个名字。”

　　名字？他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

　　蛮荒——岚烬殿。

　　伯子规规矩矩的坐在一张椅子上，白黎看到他乖巧的样子，忍俊不禁：“我这里大得很，没有什么去不得的地方，随意玩。”

　　“我知道了，谢谢。”伯子不那么局促了。

　　白黎问：“想好名字了吗？”

　　“没。”

　　“我猜就是。”随着一道响指，一摞摞书籍堆在了伯子面前，“这些书什么种类都有，你慢慢找，总会找到合心意的。”

　　伯子又道了谢。

　　白黎无奈道：“小事，用不着感谢。我还有些事处理，待会再来寻你。”

　　伯子同他道别：“好，再见。”

　　这小吉神真是个有礼貌的。

　　伯子翻阅了很多书籍，人文地理、诗词歌赋，仍未找出一个称心的名字。

　　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文字可以用来当做名字。

　　直到月上树梢，白黎已经处理完事务回到岚烬殿，伯子依旧埋头在书本中。

　　白黎喊他：“还没找到名字？”

　　伯子越发失落：“我不知道什么样的才能被称为名字。你为什么叫白黎？是你自己取的吗？”

　　白黎在他身旁坐下，道：“不是我自己取的，是盘古。”

　　“什么？”伯子十分惊讶，传说中开天辟地的盘古竟然为别人取名字，“那你一定很喜欢你的名字吧。”

　　白黎懒散道：“也还行，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其实‘白黎’这两个字也没有你想象中的有很宏大的含义。无非就是，刚好那天盘古带我出了趟门，又刚好是在黎明时分，天边泛着白。‘白黎’也就这么来了。”

　　伯子似懂非懂：“那我也可以随便选一本书，再随便翻到其中一页，然后随便点两个字，就是我的名字了！”

　　白黎笑他眼中的天真：“你这倒也是个好方法。”

　　话音刚落，满地的书籍围绕着二人旋转，供伯子选择。

　　果真如伯子所说那般，他随便指了一本书。

　　书本又幻化成纸张再次盘旋在伯子周身，他又随意拿下来一张纸。

　　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闭眼朝纸上点去。指尖碰到了那薄薄的一层纸，伯子睁开了眼，看到了白黎鼓励的眼睛。

　　低头去看，手指慢慢挪开，‘流丹’二字跃入眼中。

　　“流丹——”

　　伯子……不，现在该称为流丹。

　　流丹低声默念着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他听到白黎在喊他。

　　“你好呀，流丹。很高兴认识你。”

　　他有名字了。

　　流丹执起一旁的笔，写了一遍又一遍。

　　白黎拿起他写的字，细细端详：“你可知这‘流丹’二字有何含义？”

　　流丹摇了摇头，如实道：“不知道。”

　　白黎道：“娇艳动人。”

　　流丹目瞪口呆，木讷道：“这……要不我还是换个吧。”

　　白黎道：“为什么？这不挺适合你的。”

　　流丹连连摆手：“这哪里适合了，这四个字，除了‘人’字，我哪个也不沾边。更遑论，我如今连人都算不得了。”

　　白黎捧腹大笑：“怎么不是人了？世上有凡人、有仙人，难道不能有神人存在吗？”

　　流丹被他逗笑了，白黎继续道：“这个名字真的挺适合你。自信些，你就是神人鬼三界第一美人。”

　　流丹只当他开玩笑，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这白黎每次见他总要喊他一句——你好呀，三界第一美人。

　　刚开始，他生怕被别人听到不让白黎这样喊，后来听得多了，耳朵起了茧子免疫了，也便随他去了。

　　就像今日。

　　白黎又笑眯眯地喊他：“早啊，三界第一美人，”

　　流丹十分自然地应道：“早。今日有什么安排吗？”

　　白黎道：“天界有几个家伙儿要一起聚一聚，你想去吗？带你一起见见他们，让他们看看天下第一美人。”

　　流丹自动忽略掉白黎的后半句：“你要去天界？把我也带上吧，好久没回去了，在你这也打扰很久了。你们的聚会，我就先不去了。谢谢。”

　　白黎道：“怎么又道谢。罢了，不想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天界。”

　　两人来到北天门，白黎道：“认得路吗？”

　　流丹道：“认得认得，我先走啦。”

　　白黎朝他挥手：“有人欺负你了报我的名号就行，我教你的有几个赶路能用的法术，别傻不楞的用两条腿。”

　　“知道啦，再见。”流丹心里暖暖的。

　　他刚一离开了北天门，北天门便涌出十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神仙。

　　一位衣摆处绣着竹叶，头发用一根毛笔半挽着的神仙揽过另一人的肩，笑嘻嘻道：“神武，笑一个。今日好不容易才把你叫来，给点面子。”

　　神武拍掉他有意无意蹭到自己右耳耳坠的手，面无表情道：“再碰一下，天下文杰会齐齐为你落泪。”

　　“……”

　　文昌收回了手，暗道：“小气。”

　　又一位神仙出来打圆场了：“哈哈哈哈，难得今日齐聚，不要吵嘛。黎神呐，听闻近日你那蛮荒里多出来个三界第一美人，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

　　白黎笑道：“那小美人怕生。待今日过后，诸位不妨亲自来岚烬殿让我设宴款待。”

　　“自然，自然。好极了！”

　　文昌戳了戳神武：“神武，你去吗？”文昌很想见见这美人，为他的话本角色增添素材。

　　神武再次拍掉他的手，冷声道：“不去。”

　　文昌哼道：“嘁，不去就不去。……古板。”

　　流丹又回到了那棵常青树下，竟然见到了那个人。

　　他兴冲冲地跑过去：“你好呀，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道：“在等你，许久未见。”

　　流丹道：“不好意思，我跟小白去蛮荒了，忘记跟你打声招呼了。我叫流丹，你叫什么名字呀。”

　　流丹有些紧张，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介绍自己。用自己的名字。

　　那人有些迟疑，流丹一点也不着急，耐心的等着他的回答。

　　“我是天界司瘟的神，你可以直接叫我瘟神。”

　　流丹道：“你没有名字吗？瘟神这个称呼怪怪的。”

　　瘟神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流丹见状，连忙道：“你别误会，别误会。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我以后就喊你‘兄弟’吧。”

　　“什么？”

　　瘟神还未回神，流丹已经喊了好几声——兄弟。

　　喊得二人笑倒在常青树下。

　　流丹又来了蛮荒。

　　白黎放下手中的公文，道：“来都来了，怎么还带东西。”

　　流丹一板一眼道：“登门拜访要带礼物。”

　　白黎道：“这些规矩你这从哪里学来的？”

　　流丹：“话本里。”

　　“你平时都看些什么话本子？以后来我这里不用带东西。”

　　流丹掏出师父给他的书，道：“就是这些，你看。”

　　白黎从众多页脚卷起，纸张泛黄的话本中挑出一本，翻开仔细观看。

　　半晌，白黎“啪”地一声合上了书，一言难尽道：“你平日就看这些？”

　　流丹纳闷：“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我看了很多遍呢。”

　　何止是有问题，问题简直大了。

　　白黎指着刚才他看过那本，问：“你知道这里讲的是什么吗？”

　　流丹不明所以，但乖巧回答：“知道，讲的是狐狸精爱上了一个穷书生，但穷书生一心爱公主，为了得到穷书生的身与心，狐狸精吃掉了穷书生。”

　　白黎听完，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你知道啊，总结的也这么清晰。”

　　流丹发问：“有什么问题吗？”

　　白黎指着下一本，道：“这本？”

　　流丹答：“这本讲的是，一位鬼王不甘地下暗无天日的日子，努力修炼，最终踏平了人间，建立了鬼怪王朝。”

　　白黎咬牙切齿：“说得很不错。这本呢？”

　　流丹凑上去瞅瞅，兴奋道：“我最喜欢这本了。这个讲的是有一位大魔头带领数不清的魔将攻入天界，天界的神仙们因为对抗魔头不能及时回应信徒的祈愿，所以信徒把神仙们的宫观庙宇烧掉，魔头趁机霸占了天界。”

　　流丹目光炯炯地看向白黎。

　　白黎无奈扶额，他的头要开始疼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认为，他们做这些是对的吗？”

　　流丹道：“当然不对啊。但这只是话本，又不是真的。”

　　白黎十分欣慰：“难得你心思清明，在你那师父的教导下竟还是长得根正苗青。”

　　流丹却不继续这个话题了，扭捏道：“那个，小白，我能一直跟你待在一起吗？”

　　话题转变的太快，白黎被问得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跟我一直待一起？”

　　流丹直点头：“对的对的。”

　　白黎道：“自然可以。”

　　于是，蛮荒众人便看到了以下场景。

　　两人一同用餐，一同在案前忙碌，一同喝酒品茶，一同……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黎神，竟然带着人一同出去聚会寻乐。

　　风言风语渐起。

　　“你们怎么看那个跟我们黎神同进同出的人啊？莫非他们两个有私情……？”

　　“嘘——这可不能乱说，他们除了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些，没什么出格举动。依我看，就是那个人太黏着我们黎神了。”

　　“就是就是。那个人，半刻不见黎神，就要问黎神做什么去了。”

　　“我的天啊，好可怕。黎神怎么忍受得了？太窒息了。”

　　“谁知道呢，可能黎神脾气好，不跟他一般见识吧。”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丹本不想在意。但联想到近日白黎对他愈发冷淡，心中十分难受。

　　他要找白黎问个清楚。

　　刚一进岚烬殿，就见白黎拍着一位老道的肩膀相谈甚欢。

　　白黎看到了他：“丹儿，快来，这是我在人间认识的朋友。这次请他前来是因为他手中有些杂书，你不是最爱看这些了吗？”

　　流丹敷衍的行了个礼，闷声道：“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白黎同老道谈好杂书的事情，道了声失陪。

　　老道笑呵呵的表示不在意。

　　白黎找到流丹时，他正坐在树干上掉眼泪：“丹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先把眼泪擦擦。”

　　流丹用衣袖擦干了眼泪，依旧倔强地不去看白黎：“什么事。”

　　白黎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一想到要与我分开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这听起来相当自恋，但也真切地说到了流丹心上。

　　流丹轻轻“嗯”了一声。这种感觉，和认识南湘那时很像。所以白黎也是要赶他走吗。

　　白黎继续道：“你这样的心情，其实很正常。你大可以找我来说，不用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

　　流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白黎肯定道：“我知道，你别怕，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被人好好爱过，所以碰见一点光亮便想整个人如飞蛾扑火般向其靠近。”

　　流丹道：“那我该怎么办？一直待在你身边不可以吗？”

　　白黎向他伸出手：“当然可以。但是你要明白自己心中的是何种感情，比起待在我身边，我更希望你可以打败它，成为它的主人，掌控它。”

　　流丹呆呆地望着他。

　　白黎继续道：“世间生灵无数，你所见不过寥寥。还有更多可爱的人、可爱的事在等着你去发现。”

　　流丹道：“我听不懂。”

　　白黎道：“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一直在。没有人是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所以，下来，好吗？”

　　流丹跳了下去，白黎接住了他。

　　流丹道：“我想回吉神殿。”

　　白黎道：“好，我送你。”

　　流丹回了吉神殿，将自己关在房中，想了许久许久。

　　对白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消退，流丹忽然就明白了。

　　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

　　是一种自私的占有。

　　因为不曾得到一丝的爱，贪婪的想要囚禁所有触得到的温暖。

　　流丹去了岚烬殿，心情轻松的同白黎嬉笑打闹。先前，他在白黎面前总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害怕白黎会不喜欢真实的他。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十分平静，直到他被狱神皋陶押至笞神台——遇见了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