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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鬼神一念间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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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夜晚,伯子在司音坊陪客人喝酒。
等到坊内丝竹声平息,万籁俱寂时,他探身钻进了一间房内。
伯子站在屏风外,语气间难掩雀跃:“湘姐姐,你睡了吗?”
南湘的声音连同着珠钗碰撞声响起:“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进来吧。”
伯子走进屏风,将手掌摊开在南湘面前:“湘姐姐,你看这是什么。这珠花可是我抢了很久才抢到的。”
南湘拿起那莹白色的珠花,放在眼前细细打量,道:“你可知赠人珠花是何意?”
伯子道:“知道啊,送给最重要的人。”
南湘将珠花放回伯子手中,道:“这个,应该送你心仪的姑娘,而不是我。”
伯子被拒绝了,他慌张解释:“湘姐姐,我没有心仪的姑娘,也不会有姑娘喜欢我。这个,只能送给你。”
南湘站起身,视线与他平齐,道:“我知你自幼便不得人关爱,偶然被我关心几句便生了依赖之心。但是你要记住,你我男女有别,有些感情还是需要收敛。以后,我们还是少些来往罢。”
“为什么!”珠花被伯子攥得嵌进了皮肉,“我不要,我不同意!”
南湘直视他:“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伯子眼中满是祈求,“这样可以吗?”
南湘不为所动:“你走吧。你我相识不过月余,哪里来的喜欢。”
伯子出了门。
一位女子走了出来,道:“南湘姐,你这又是何必呢。等他再长个几岁,能分辨何为情爱了,再同他说这些也不迟。”
南湘道:“莺儿,如今他这是占有欲在作祟。那日后呢,他若真动了心呢?”
莺儿道:“那又有什么不好,你们两个倒也般配。”
南湘瞪她一眼:“净瞎说,他还有大好前程,又何须与我浪费时光,蹉跎岁月。”
莺儿:“我知道啦,以后不提了就是。”
伯子回了家,蜷缩在柴房的草席上无声落泪。
喜欢不是会将两个人变得越来越近吗,为什么他和南湘就不可以。
伯子在啜泣中睡去,直至第二天夜晚,他又去找了南湘。
他蹲在南湘房门口,见人回来,便死死抓着南湘不放。
伯子生怕南湘不让他讲话,开口便道:“湘姐姐,你别走。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要我的吗?那我不喜欢你了,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南湘凝视着伯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觉得我信吗?”
伯子再次焦急道:“是……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吗?你喜欢他什么,我都可以的,我可以去学他的。”
南湘甩开他,斥责道:“你在干什么?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伯子乞求道:“湘姐姐,求求你了,别这样。”
南湘推开他,道:“你走吧,如果我这样伤到了你的心,那我很抱歉。”
伯子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不知该如何是好。
接连几天,伯子每日都去寻找南湘,得到的回答不是离开便是抱歉。
渐渐的,伯子去司音坊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再去听南湘唱的曲了。
他开始忙了起来,他的二弟要娶妻了,是隔壁县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
喜轿早早进了门,伯子今日也难得的开心。
为了不给自己的弟弟丢人,他特意换了身鲜亮些的衣服。
也不知道弟媳嫁进来后会怎样。
二弟娶妻已经过去了许久。这日,伯子在柴房睡得正熟,门被人一脚踹了开。
是他的父亲。酩酊大醉。
伯子已经抱起了头,因为他要供他的父亲发泄不知名的怒气。
天快亮了,伯子瘫躺在草席上,浑身疼痛。如果不是这几年他得了教导,只怕早就成了阴曹地府中的一员。
伯子爬起身,他现在很难过,想去见见那个无论何时,只要他去,便会出现在那里的老人。
老人依旧如往常般那样等他。
只是,有什么东西从伯子心中溜走,再也握不住。
老人坐化了。
伯子抱着仿佛睡去的老人泣不成声,这个人也要离他远去了。他打开老人随身的布袋,有几本书,还有一张小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小徒弟啊,就让为师这么喊喊你罢,也这么自称一次。哈哈哈哈。为师大限就要到了,满足满足为师的一点小心愿。
小徒弟不必为为师挂怀,要笑着恭贺为师已寻得长生之法,窥得大道。对了,还有那几本书,是为师近几日新得的话本子。可要慢慢看,看完可就没咯。
伯子笑了。
又哭了。
嘴中一遍一遍地喊着师父。
可这又有什么用,他的师父听不见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跟师父作对了。
伯子不知道师父的名讳,更不曾亲口喊一声师父。
伯子不明白什么是爱。
师父总教他爱世人、爱天下;爱山川大河、爱渺小生灵。
可为什么没有人来爱他呢。
暴雨倾泻而下,伯子将师父入了土,堆出了一个小土丘。
伯子离开了家,踏上了云游的路。
他驻足于高墙琉璃砖瓦,休憩于郊外杂草磐石;得助于江湖游侠正义,亲身于市井小人心机。
一年半载光阴匆匆已过,伯子又回到了云桂县。
凉风习习,吹起了伯子的衣袖。
七月半,不知道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格外的阴森可怖。伯子顺手救下一位护着孩子的父亲,将恶鬼踢翻在地。
他道:“快回家吧,今日有些不太平。”
伯子回了家,他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正躲在一间房内,紧紧地抱在一起。
女人见一年多违未归家的孩子突然出现在面前,思念又担忧,喊道:“伯子儿,快进来,外面有鬼。”
伯子取走了墙壁上已经掉了漆皮的戒尺,走了出去:“娘,等我一会儿。”
伯子将家中附近的恶鬼解决,回到屋内请他们安心,不必再害怕。
男人却并不领情,仿佛刚才瑟瑟发抖,将妻女往外推的人并不是他。
男人一如既往的对伯子拳打脚踢:“白眼狼,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倒省了粮食钱。”
女人伸手去拉这野兽般的男人,苦苦哀求:“伯子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放过他吧。”
伯子的弟弟妹妹一动不动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男人收了手。
二十年。伯子终于同他们一起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一桌羊肉。
伯子吃了,吃了很多。
他从不吃羊肉。
一桌满是羊肉。
伯子坐到了山顶,望着山下的恶鬼肆虐。
很快,这里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不止这里,不止死城。
有一位头戴冕旒,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的漂亮男人站在了他的身旁,漂亮男人说自己是地府的阎罗王。
今日七月半,有一只千年厉鬼不小心逃了出来,为祸人间。
漂亮男人说酆都大帝正在寻找愿意以身祭恶鬼的凡人。
伯子问:“为什么是凡人?”
阎罗王答:“七情六欲,自成一体。”
伯子又问:“为什么是我?”
阎罗王又答:“善恶一念,混沌未分。”
伯子继续问:“会疼吗?”
阎罗王继续答:“自然。”
伯子退缩了,他怕疼。可他又问:“会流血吗?”
阎罗王答:“阴气入体,无影无踪。”
伯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神仙呢,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世人。”
阎罗王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伯子俯视着大地,一只毛色杂乱,丑陋极了的野猫舔了舔他的手指。
他道:“我愿意。”
阎罗王却问了:“为何?”
伯子冲他笑:“因为你很好看。美丽的事物会得到优待,书中的知识。”
阎罗王只道:“若身死,酆都大帝自会为你安排下一世。若得生,可得酆都大帝一个承诺。”
伯子并不在乎,死了也好,总不会比现在还要凄惨。
伯子死了,万千阴魂吞噬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
昏昏沉沉飘荡在人世间,无所依,无所靠。
伯子又活了——大概是复生了吧。
他飘进了一座十分辉煌的金殿,再出来时,有人称他为吉神,有人喊他疯子。
疯子,疯子也不错。
以后他就是疯子了。
伯子不知年月的飘荡着。他觉得成神真好,不进食也不用担心被饿死。
某一日,他飘进了一座洞府。里面的人似乎很痛苦,他伸手碰了那个人。那个人好像很喜欢他的触碰。
于是他就这么一直碰着他。
后来,他又遇见了那个人。
唯一愿意同他说话,同他喝酒的人。
可他不知道这个人喜欢什么,他只好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又是一日,他在常青树下等着那个人。却不小心听到了两个陌生人的交谈。
“酆都,地府出了事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
“大哥,我知道错了。我怕你们罚我,不敢说。”
“现在知道怕了。我问你,你一人受罚和数十条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
“凡人的性命更重要。……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会找你们帮忙的。”
“嗯,记得下一世为他们找个好人家。”
“我知道了。”
伯子知道了一个真相——原来不用牺牲那么多人。
他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