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夫人失忆后》莫车

3、往事

　　“因为他心悦于你。”
　　冷月躺在树上，回想起怜姨和她说的这话，越想越觉得好笑，“这怎么可能呢？”
　　想起上官明的遭遇，她又笑不出来了。
　　她有些同情上官明。
　　一个十岁的孩子，还是名门正派之后，本该活在阳光之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却被亲生父亲扔到那命如草芥的地方，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起沉重的使命。
　　还不如他们，一碗孟婆汤，把之前的所有全部遗忘，在那鬼地方重新开始。
　　其实没有孟婆汤，这些年幼的孩子也不一定会记得自己原先的身世。但总会有些许孩子记性特好，没有忘记前尘往事，比如当年的十三，后来的上官明。
　　在试炼营的时候，冷月痛恨那碗孟婆汤。因为那碗汤，让她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忘记自己的名字，万一哪天有幸能从鬼地方逃出生天，她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但现在看来，忘记也不一定是坏事。
　　如果换作是自己的父母，送她进暗阁试炼营，她一定会恨他们，恨之入骨，永永远远、到死也不会认他们。
　　她宁可自己从未出生过，也不愿意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无论他们有什么理由。
　　冷月抱着剑，思绪不由飘回十几年前。
　　那是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山谷，周围瘴气环绕，连凶猛的野兽也不敢轻易靠近。
　　这里，就是暗阁的试炼营。
　　某一天醒来，冷月就发现，自己被带到这里。
　　冷月永远记得那一天，被解开头上的黑布的时候，阳光普照下，她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十三。
　　少年十三长着一张让人阳光帅气的脸。尤其那一双清澈发亮的眼睛，哪怕十几年过去，十三成了上官明，他那双眼睛依然如同天上的星星那般明亮。
　　就在冷月懵懵懂懂地看着十三的时候，十三也睁大眼睛观察着她，还有周围的一切。
　　冷月是喝过孟婆汤的，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十三却不一样。
　　很多年之后的今天，冷月才知道，十三当年的谨慎观察原来另有隐情。
　　他们一起被带到了训练营，也领了各自代号：十三、十四。
　　他们是这一批第十三个、第十四个到的试炼营。
　　试炼营里的孩子都不大，看起来都不超过十岁。见新来了两个小伙伴，营里的孩子没有一丝好奇之心，他们只是很快地看了一眼，就默默地垂下眼帘，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后来营里来了新人，冷月也是这个反应。
　　活着已经那么艰难，谁还有闲功夫好奇？更重要的是，不必要的好奇心会害死自己。
　　试炼营的日子很是艰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功，达不到要求就没饭吃。
　　这群孩子，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晓得亲生父母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家住何方，并且逃无可逃，除了服从安排，向暗阁表示忠诚，完全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时候的十三，看起来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比较特别的就是，没事的时候，十三喜欢爬到树上。谁也不知道，他在躲树上做什么。
　　等到后来，冷月也能轻松爬树了。她才发现，树上真是个好地方，这里清净，不担心被打扰。于是，她也养成了在树上休息、思考的习惯。
　　虽然从来的第一天开始，他们就被告诫，外面瘴气有剧毒，不能随便走动，更别妄想能够逃离。但总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孩子以身试险。谁不想能逃离这鬼地方？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被瘴气毒死的同伴尸体，年幼的冷月一整天都吃不下任何东西。
　　等到试炼营的孩子增加到了一百个，这个试炼营就再也没有增加新人了。
　　据说，暗阁的试炼营不止这里一个。新的孩子被带到下一个试炼营。
　　这时候，试炼营的氛围也开始有了变化。
　　原本的一日三练功照常，饮食却悄悄改变了规则。
　　最初，孩子们吃的都一样。后来某一天，从一个孩子抢了另外一个孩子的馒头开始，试炼营每次开饭，都要经历一场不小的争夺。
　　冷月长得瘦小，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当然争不过人高马大的大男孩。连续两天，她都没抢到一点吃的，还要忍受高强度的训练，饿得头昏眼花。
　　第二天晚上，冷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找了棵大树正打算好好靠靠，顺便抓点树下的野草充饥。野草刚送到嘴边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从她靠着的那棵大树上跳了下来。
　　从树上一跃而下的人就是十三。十三临走时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就有一块东西向冷月迎面而来。
　　冷月想也不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避开那东西。
　　这一会儿躲避的功夫，十三早就走远了。而他扔给冷月的，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块馒头。
　　冷月也顾不得脏，两三口就把馒头塞进了嘴里。肚子有了点东西，总是舒服了一些。
　　“还饿吗？”
　　身后传来温柔的女声。
　　冷月回头，月光之下，她看见一个戴着面纱的女人，穿着淡紫色的长裙，如秋水般的眼睛凝视着她，好似月光洒进她的心里。
　　她就是怜姨。
　　怜姨说，不是每天都能那么幸运，有人会把馒头送到她面前。她问冷月：“想不想吃饱饭？”
　　冷月毫不犹豫地点头。她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十三每天都会像今天这么好心。
　　于是，她和怜姨有了一个约定：隔天晚上，等大家都睡着后，她就到这个小树林向怜姨学功夫。
　　怜姨教的，自然是和平日里他们练的武功不一样。
　　但冷月还是犹豫道：“夜里有人值守的，我出不来。”
　　“没有关系。”怜姨柔声道，“你尽管出来，没有人会拦你。”
　　当天晚上，她和怜姨学了三招。第二天，小冷月就顺利抢到了食物。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但也是从那时候起，十三对她的态度开始很不一样，私底下的较量，十三对她从不手下留情，出手格外重。
　　哼，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小冷月拼劲全力反击，所以即便那时候用的都是木刀木剑，两人就常常打得遍体鳞伤，满身是血。
　　晚上练功的时候，冷月没少向怜姨抱怨，那个十三怎么那么难对付。
　　怜姨总是一边怜惜冷月身上的伤，一边安慰她：“十三是个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你多和他切磋，进步也就越快。”
　　小冷月用新学的招式和其他孩子比试，几乎无往不利。但遇到十三就不一定了，有时候能赢，有时候会输，输赢参半。
　　赢了，怜姨会带给她好吃的肉作为奖励。
　　输了，怜姨带着她回想比试细节，教授对付十三的新武功。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冷月一天天长大，武功也越来越高强。
　　几年过去了。
　　冷月永远记得，一个平平无奇的夜里，怜姨带来了一个丰盛的食盒，有些忧伤地告诉冷月：“以后我不会再来试炼营看你了。”
　　冷月不明所以，天真地以为怜姨是要远行，所以暂时不能来了。
　　怜姨却一脸讳莫如深。
　　那天晚上，怜姨没有教冷月新的功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完食盒里的东西，就早早打发她回去休息。
　　冷月乖乖听话转身要走，怜姨却叫住了她：“答应怜姨，好好活下去。”
　　“嗯。”小冷月朝着怜姨点点头，心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怜姨看起来好忧心忡忡的样子。
　　那一次，怜姨破天荒地目送着冷月离开。
　　很快，冷月就知道，怜姨在担心什么了。
　　第二天早饭过后，这个试炼营所有孩子就被召集了起来，每个人都领了一把兵器，真正的兵器。
　　以往他们练习和比试用的，都是木刀木剑，今天拿到手的却是真刀实剑。木刀木剑能伤人，但杀不死人。真刀实剑就不一样了。
　　孩子们各个神色凝重，冷月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的预感十分准确，即将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大杀戮。
　　过去的几年，试炼营的一百个孩子里，就有不少孩子因为无法忍受残酷训练而死去。所以最后参与这场大杀戮的孩子，其实只有几十个。
　　冷月算了算剩下的孩子，应该只有三十七人。
　　所谓的大杀戮，就是在接下来的几天，这三十七个孩子各凭本事生存。只有一个条件，最后活下来的人不能超过五个。至于杀戮什么时候结束，到时候自会有人告知。
　　空气一时凝滞，大多数的孩子们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到有人一声惨叫，血腥之味随之飘散开来。
　　十三早在命令传达一结束，就一个人远离了人群。
　　在试炼营，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行动，没有和哪一个走得近。
　　冷月也是一样，她在十三离开的时候，也悄悄撤离了。
　　谁也不知道，这场杀戮要进行到什么时候。除了十三，冷月有自信，其他三十几人都不是她的对手。但冷月不想主动杀人。虽然几年来，她亲眼目睹了几十次次生命的逝去，甚至可以说熟视无睹。
　　在试炼营几年，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十分熟悉。
　　冷月在试炼营的最高处选了一棵大树，当使轻功轻巧地跃上树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十三竟然就在她旁边的那棵树上。
　　十三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冷月也懒得理他，正打算另外找地方，十三却突然发话了。
　　他想和冷月合作。谁也不知道，这场杀戮要进行到什么时候，一个人再强大，总要休息睡觉。若是他们合作，一个人休息的时候，另一个人护法，就能防止被人偷袭，最后活下来的机率便能大许多。
　　冷月承认，十三说的很有道理。人毕竟是人，需要休息补充体力。这场杀戮持续时间不会短，最起码在这段时间，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做到几天几夜不眠不休。
　　“我凭什么相信你？”冷月没有忘记，对面这个男孩平日里没少欺负她，不打倒她不罢休。
　　“你也可以选择不信。”十三淡淡道。
　　冷月没有理由拒绝十三的提议。
　　接下来几天，是她记忆中永不磨灭的存在。冷月不愿甚至不敢回忆。
　　第一次亲手杀人的惊恐，第一次被背叛的痛心……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背后，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
　　而杀手冷月，在记忆消失的这十年里，成长成为暗阁的顶级杀手，想必早已漠视了生死。
　　若是可以选择，冷月希望，能把试炼营最后这段记忆也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