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夫人失忆后》莫车

13、拥抱

　　接下来的几天，名剑山庄都在忙碌上官云起的丧事。
　　雪莲心和梅长清临走前，梅长清又仔细把过冷月的脉，详细询问了许多问题。
　　“有件事，还麻烦冷月姑娘劝劝上官兄。”梅长清不止关心冷月身上的毒，还操心着上官明的。
　　从梅长清的口中，冷月才知道，原来上官明身上一直残存着一种奇毒，连梅长清都无法彻底解除，只能将毒性暂时压抑。平日里倒还好，可一旦受伤，毒素就极有可能趁机肆虐，到时上官明就有生命危险。这毒梅长清不能解，但他一个隐居在山谷的前辈也许有这个能力。梅长清几次劝说上官明去找这位前辈解毒，上官明都因有事各种推脱。
　　梅长清希望，冷月能劝说上官明，去找这位前辈解毒。
　　冷月理解了雪莲心的叛逃。在暗阁，她们就是杀人的工具，从没被当作人来看待过，每日被绝望和背叛包围。但梅长清古道热肠，和暗阁的人完全不一样，能和这样的人度过余生，怪不得莲心宁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上官明亲自送走的两人，回庄后就马不停蹄操办丧事。
　　名剑山庄的金字招牌享遍武林，庄主上官云起又是当世豪杰，江湖上交游甚广。一代英雄离世，前来山庄吊唁的宾客自然络绎不绝。
　　山庄本就有不少事务，如今既要办理上官云起的丧事，又要妥善安排庄内老弱病残，庄内的安全守卫更是一刻不能松懈，几天来，上官明和顾忠忙得不可开交，两人的脸都肉眼可见地尖了。
　　幸好，有山庄的老朋友主动前来帮忙。尤其霹雳堂堂主霍雷，更是不遗余力地出钱又出力。霍雷的父亲霍如风，当年和上官云起是八拜之交。不幸的是，几个月前，霍如风在围剿暗阁总部时不幸身亡了。此后，儿子霍雷接过重担，担起堂主职责，也承起父亲除去暗阁的遗志。
　　在此之前，霍雷就经常在名剑山庄出没。每一次来，他都要去上官云起的房间，每次都要待很长的时间。
　　上官云起的死，对他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更不用说上官云起的原配夫人，自从那晚亲眼见到丈夫的焦尸后，上官夫人身体便一蹶不振，只能谨遵医嘱，躺在床上养病。
　　连续几天，上官明没有流一滴泪，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奇怪的是，明明眼里冷得没有光，上官明的嘴角依然微微上扬着，仿佛戴着张笑脸面具，被迫微笑着面对一切。
　　冷月很想对他说，不必这么累，想哭就哭，哭一场，也许会好受些。但她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几天下来，她默默地陪在上官明身边，跟着披麻戴孝，扮演少夫人的角色。
　　这一夜，两人一同在灵堂守灵。
　　夜里本就寒凉，放着尸体的灵堂更是满目凄凉。寻常人在这时都会心生恐惧，哪怕棺材里躺的是至亲。
　　但冷月不会。
　　她一点也不怕黑。
　　黑夜是杀手最好的伙伴，因为他们都一样，见不得光。
　　冷月会在这里守灵，自然是因为上官明。上官明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说话了。
　　一个本来话很多的人，突然不说话了，而且连续好几天，这绝对不正常。
　　冷月心想，如果她在这几天突然下手杀上官明，是不是就有可能成功？在她心里，杀上官明的心思其实还未彻底断过，只是暂时搁置。
　　怜姨再也没有出现，也许是真回了总舵。但着不代表，附近就没有暗阁的人。如今名剑山庄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数都数不过来，想偷偷混进山庄，比之前容易太多了。
　　然而这几日，整个山庄上下似乎一切太平。连暗阁那边，也不见有什么行动。
　　这说法不见得正确。暗阁是否有行动，不取决于她么？
　　冷月摸了摸藏在左袖内短剑的剑鞘。
　　她很明白，杀了上官明，她固然可以回暗阁复命，换取解药。
　　可是，然后呢？
　　一个杀手，有什么然后？
　　然后自然是再接下一个任务，服下赤心丹，杀人复命换解药，如此反复，做一个没有想法、没有感情的杀人工具。
　　只是，工具总有一天会老化，会被遗弃。或许，对杀手而言，死也不是什么坏事，更是一种解脱。
　　可谁愿意活着，只是做一辈子的工具？
　　冷月看着一言不发跪在火盆边烧纸钱的上官明，默默收回左袖里的剑。
　　这时，上官明突然开口道：“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恨他。”
　　冷月很能理解。她轻声对上官明道：“换作是我，我也会恨。”
　　上官明往火盆放纸钱的手顿了顿，道：“有多恨？”
　　“一辈子也不会见，永远都不会认他们。”这问题冷月曾经想过，所以答得很快。
　　“我也一样。”
　　“可你还是见了。”
　　上官明又往火盆烧了张纸钱，道：“我一个人灭不了暗阁。有了武林正派的力量，铲除暗阁的希望就大多了。”
　　冷月道：“顾忠和我说过，你娘亲一家……”
　　上官明接口道：“被暗阁灭了满门。一天之内，全家上下六十八条人命，惨遭屠杀。连三岁的幼童，做饭的厨子，洗衣服的老妈子都没放过。”
　　冷月虽然失去了十年的记忆，但在她仅有的记忆里，暗阁极少做这种灭门的买卖。如此大开杀戒，如果不是雇主的要求，那么就是杀手杀人时被人目击，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部杀了灭口。
　　暗阁的每一个杀手，都经过严格冷酷的训练。
　　如果任务只是杀一两个人，执行时却灭了满门，阁主一定大发雷霆。即使能换回解药，也是要受重罚的。
　　上官明看出了冷月的想法，问道：“你觉得不是暗阁所为？”
　　“感觉行事作风不是很像，但凡事都有例外，所以也不好说。”冷月不禁好奇道，“你娘亲家得罪了什么人，竟会遭遇这等大祸？”
　　“得罪了什么人？”上官明冷笑道，“一个所谓的大侠，一个当年名满天下的大侠。”
　　“正派人士？雇暗阁杀手灭门？”冷月从来都不知道，找暗阁杀人的雇主都是些什么人。今天第一次听说有武林正派，着实有些意外。
　　上官明鄙夷道：“什么正派人士，嘴上说得正义凛然，实际上虚伪无耻。为了维护所谓的脸面名声，无所不用其极。”
　　冷月听不下去了，“嗖”地站起来道：“这个人是谁，我去杀了他！”
　　上官明仰头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往火盆又递了张纸钱，道：“这人已经死了。”
　　冷月惊愕道：“死了？”
　　火盆前，上官明向冷月道起当年的灭门惨案。
　　二十几年前，有一个年轻人，出身名门，剑法超群。
　　有一天，他路过东明郊外一个叫郭家庄的地方。
　　郭庄主年轻时曾在江湖游历，因此对路过的武林人士都十分热情。这次也不例外，郭庄主拿出庄里的好酒好菜招待这个年轻人。一直喝到了夜里，主客双方都喝得酩酊大醉。
　　酒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就不会有个说法叫“酒后乱性”。
　　这个年轻人那天因为喝了很多酒，没能管住自己，当天晚上就酒后乱性，□□了郭庄主的儿媳妇，并且杀了在一旁阻止的庄主儿子，还有两个丫鬟。
　　第二天酒醒后，他发现自己犯下大错，已经太迟了。
　　郭庄主好心好意招待的客人，居然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一怒之下扛着大刀，带着家里男丁找年轻人讨公道，要他偿命。
　　郭庄主也是有些武艺在身的，无奈年轻人武功太高，郭庄主杀人不成，反而当场被年轻人所杀。这一杀，年轻人就杀红了眼，着了魔似的，手起刀落，杀起人来一个接着一个，直到整个郭家庄男女老幼都被他杀了个干净，血流成河。
　　上官明的母亲因为那天没有在家，所以才逃过一劫。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可是，忠叔和我说，这事是暗阁做的。”冷月不可思议道，“你刚才也说是暗阁干的。”
　　“暗阁？哼，暗阁背负的人命数也数不清，多背上这么一条罪名，又如何？”上官明冷冷道。
　　冷月听懂了：“你是说，那人灭门后，把这事推到了暗阁头上？”
　　“不错。”
　　原来是这样的正派人士，冷月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说起名门正派，上官明的态度总是一副鄙视的模样。
　　这种人，比暗阁还要可恶百倍！
　　冷月怒问：“那人埋在哪里？”
　　上官明道：“他？死无全尸，被恶狗分而食之。”
　　“痛快！”冷月拍掌道，“什么人干的？”
　　上官明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上官云起的棺柩。
　　原来，上官云起早知道灭门惨案的凶手，但他没有将真相公布于众，而是顺水推舟，将郭家灭门悲剧算在暗阁头上，甚至以此哄骗年幼的上官明进暗阁潜伏，学习暗阁的杀人武功、暗杀手段和作案手法，为日后做准备。
　　“他怎么忍心！”冷月不禁道。
　　这个父亲的心是有多狠，才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进火坑。
　　“是啊，他怎么忍心。”上官明重复道。火盆的火苗照亮了他的脸庞，却赶不走他眼里的黯淡。
　　“你是他儿子啊。”虽然冷月不知父母是谁，但也听说过，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是天底下最疼爱孩子的人，可上官云起的做法，颠覆了她的认知。
　　“儿子？我不是他唯一的儿子，我还是他最见不得人的儿子。要不是其他儿子都死了，他甚至不会让我进名剑山庄。也许，我连给他披麻戴孝的资格都没有。”
　　上官明说着，从火盆边站了起来，走到了上官云起的棺柩前。他的语气很平静，这样的上官明让冷月感觉莫名的心疼。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娘，却也只是把我娘安顿在紫竹林，从没带她来过山庄。就算在紫竹林，他一年也难得来几回，忠叔来的次数都比他多。他甚至连名剑山庄的武功都不愿意教给我。我娘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安排我进暗阁。”
　　上官明一口气说了好多，句句都是对上官云起这个父亲的不满和愤恨。
　　冷月无言以对。她听懂上官明心里的苦和怨，无奈笨嘴拙舌，只能默默地听着，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心底正叹着气，冷月突然感觉身上一暖，却是上官明迎面张臂抱住了自己。
　　这个拥抱突如起来，冷月只觉得鼻端满是男子气息，她惊愕得不知所措，但却没有挣扎。全身有说不出的温暖，这种温暖她记忆中从没有过，却又莫名觉得熟悉。
　　上官明越抱越紧，冷月耳边的呼吸声愈加清楚。她甚至有种感觉，好似在这世上，自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是有人与你共呼吸。
　　那一刻，冷月激动得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