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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 ...

  •   软硬兼施,我终于让安吉利娜拿出相册,找到一张洛•唐克斯的照片。那是张侧面近照,似乎是用远焦镜头抓拍的,背景是深夜的街头,他并未目视镜头,金眸在迎面打来的光线里闪闪发亮,车灯照亮了他的脸。照片里的他比我认识的更年轻一点,头发留到垂肩,在耳侧形成一个时至今日仍然很流行的弧线。白衬衫敞开衣领,露出喉结下面一道粉红色的伤疤。
      安吉利娜没有解释这张明显有偷拍嫌疑的照片,于是我也没有问。
      我带着这张照片去找丹尼尔•博斯。这家伙是我的中学同学,和学习不灵光的我不同。他顺利考上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如今在一家网络公司里任技术小组负责人。
      有时候这个职衔的意思也代表,他是一个不错的骇客。
      小时候我们一起干了些偷电话线路,破坏超市监视器的荒唐事,毕业之后也偶有联系。我找到他时,他正一边嚼着硬饼干,一边快快乐乐地一目十行扫视程序,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我相信他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他一向都是这个样子。我在他旁边坐下来。
      “我有事找你帮忙,伙计。”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进来的?”他抬头张望,发现所有人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我们,这才压低了声音,“该死的,你该到我家里去,老板可不喜欢我在工作时间会朋友。”
      “我以为你会说‘嗨,汤米’。”
      “那我就得说‘再见了,奖金’!”
      他不安地在椅子上蠕动,一面紧张地搔着肚子。这几年他益发肥胖,昼夜颠倒的工作和不良饮食带给他足以罩住一面鼓的肥硕肚皮,他酷爱甜食,这也是他喜欢我的原因之一。
      “听着,老兄,我有急事!”
      “等我下班,下班。”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根本不会下班。”
      他烦恼地看了一眼手表,“我会准时的,六点钟,不能再早了。”
      我站起来,“在特蕾莎酒吧见。”
      特蕾莎酒吧离丹尼尔的公司很近,只需要拐过一个街角,我们偶尔约在那里会面。这里的常客也大多是附近几家网络技术公司的职员,他们大部分互相认识,其余的也看着眼熟。我走进门时,那些人就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直到我走到吧台前坐下,才纷纷转开视线。
      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所有人——街上或者家里的,都是领地动物。在他们看来我侵入了他们的空间,即使这是一家公开营业的娱乐场所也罢。这种违和感一直持续到丹尼尔抓着甜甜圈匆匆跨进酒吧,酒保看到了,却没有阻止。他奔到我身边,一屁股坐下来,一面回头对几个熟人扬手招呼,那些人立刻变得毫不在意我的存在了。
      “好了,什么事那么急?”丹尼尔问,一面招手示意酒保,很快一杯加奶的甜酒就被推过来。“咱们简单明了,我还要回去接着干呢。这个月我有三个项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端起酒一饮而尽,像是已经渴极。“我没时间坐下来好好跟你喝一杯。”
      我也没有。
      但我没有说。想了一下,我压低声音。“你上次对我说,你帮一个侦探搜索某人的信息?”
      丹尼尔的表情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嘘。”他对我示意,同时环顾左右,确认酒保正在吧台的另一边,没有机会偷听我们谈话,“在这里我们不提那个,公司里没有人喜欢被和那个相提并论。很多外人都不懂,因而惹翻了他们。那些是粗鲁事儿,对他们来说。”
      骇客。攻击。非法入侵。我第一次听丹尼尔以这样的口气提及这些事。
      他总是炫耀的向我描述他参与的一次次娱乐,他和一些人在网络上组织了一个“骑士团”,我不知道确切名称,却知道首领叫埃恩•伊梅特,丹尼尔对他十分推崇。他们不谋取财物,只是恶作剧。丹尼尔常常为了随团出动晨昏颠倒,但他乐在其中。
      我低下头,突然觉得有点气闷。这间酒吧又小又矮,顶棚几乎压在吧台顶上。射灯从各个方向投向酒架,却衬得房间其他部分越发漆黑,其间点点灯火暗如萤烛。“那我们出去说?”
      丹尼尔摇摇头,咧嘴一笑。“没关系。”
      我抽出照片,自吧台下塞进他手里。“他叫洛伽诺•唐克斯,中间名首字母是个M,但我不知道是哪个词。六七年前他曾经在一家叫龙衔馆的赌场工作,之后失踪了。我要找他。
      “我要知道他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有谁和他在一起。求求你了,丹尼尔。”
      丹尼尔低头端详照片,露出了一点很奇怪的表情:“你不想我问这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暂时不想。但是这很重要。对我。”
      “你欠我……”
      “一百个草莓蛋糕。”
      “五十个就好,另外要五十个蛋黄派。”
      “一言为定。”
      丹尼尔耸耸肩,“你想什么时候要?如果你不介意我把这些给别人看……”
      “无所谓,越快越好。”
      “那么我会给埃恩看,如果他感兴趣,也许这周就能有结果。”
      我松一口气,“上帝保佑。”
      我们在酒吧门口道别,丹尼尔回单位继续工作,而我无事可做便回了旅馆。那场大火里我所有的财物都被烧个精光,仅剩下一块西铁城手表和一身厨师装,当时穿戴在腕上。安吉利娜借给我一些钱让我去买了衣服并在她家附近租下一个小房间,她说过我随时可以到她那里去,可是之前的争执让我有点别扭,我在街上买了汉堡,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发呆。
      这样回想起来我才察觉。我对唐克斯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要调查,却连从何查起都不知道,这样的认知让我备感失落。
      在等待丹尼尔的消息的这段时间我又能做什么呢?
      反复思考着这样的问题,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被电话惊醒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一开始是梦中依稀有音乐丁丁冬冬的响,声音越来越高,像一只巨大而无形的手把我从粘滞不动的沉睡的深渊中硬拉上来。我头痛欲裂、浑身发冷,爬起身来半晌不知所以,随后才摸过电话,“安娜?”宾馆的号码我只告诉她一个人。
      “汤米,你还好么?”她听起来焦急万分。
      “没事,我在睡觉。”我莫名其妙,“出什么问题了?”
      被我这么一问,她反而有点迟疑起来。“没有,没什么。汤米,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听来很慌张。”
      “我没事。”她立刻反驳,我可以想象她猛地摇头,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柔软如纱绢。我没有再问,安吉利娜不是容易遇事失措的女人。对我来说,她就像母亲一样值得信赖。
      果然,她停了一下便说,“我只是有点担心,汤米。你在做危险的事。”
      “我只是和丹尼尔见了个面,你知道他,他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危险的人了。”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丹尼尔•博斯。警察在办这个案子,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
      “我不相信警察。从来没有警察值得我相信。”
      “汤米,我们讨论过这些……”
      我开始不耐烦起来,“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安娜,我要挂电话了。”
      她静了下来。房间里一霎那寂静如玄冰下的深海,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一阵强似一阵的心跳。我深深吸气,几乎想立刻挂了电话,我有点害怕去听她下面的话。她会生气么?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我听到电话那边衣袖窸窣的滑动声,细碎的声音让我更加紧张。
      “……我很抱歉。我大概是太累了才会乱发脾气。我……”
      “是我管得太多,汤米。”她打断我的道歉,“别忘了,葬礼之后我们要和律师见面。”
      “我知道。”
      她挂了电话。
      电话切断之前,我听到她温柔的叹息和低语,她的声音几乎是悲哀的。
      我向后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提到的葬礼在两天之后。葬礼是在中国城里的一家寺庙举行的。警察从一大早就监控了整个寺庙和周边的街道,不过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和悲剧发生前那场盛大的晚会不同,那一晚的客人大多数没有到场。我早就告诉格雷纳警探我们不打算搞得葬礼大张旗鼓,但他就是不信。于是现在他站在安吉利娜身边,一脸烦闷地盯着大殿前烟雾缭绕的铜香炉。
      从那晚通过电话,我和安吉利娜便一直没有联系。
      整整两天,我呆在房间里无所事事。我不知道该做什么,龙爷的死时刻啮咬着我的心,我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可是每次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要做些什么。这样的无力感总是瞬间击溃了我,让我倒回床上。我不擅思考、缺乏逻辑,不知道怎么才能做到我想要做的事。丹尼尔没有再与我联系,等待的空虚让我愈加烦躁。
      而他的笑容一直出现在脑海里。他在台阶上,穿着黑色的、肥大的长风衣,那件衣服的剪裁完全不合他的身型,我现在却意识到它可以完美地掩盖掉他身上任何一把□□痕迹。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戴一顶棕色的贝雷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小半张脸,眼睛却在阴影中发亮。
      他对将要发生的事一定毫不迟疑。
      每每想到这一点我便更加烦恼。我对洛•唐克斯一无所知,而安吉利娜即使知道什么,也显然不肯与我分享了。
      笼罩在黑纱之下她的脸孔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比起前日更加憔悴。整个典礼中她都默不做声,僧侣最后将那一小盒骨灰放入事先挖好的坑中,轻轻扫入泥土,墓碑是一块黑沉沉的木头,丧葬公司的接待员力图让我们相信这块木头价值不菲,谁都没有力气去追根究底。
      于是一切照单全收,包括墓碑上我看不懂的刻字。
      仪式结束后我们在寺庙的客房里坐下。包括那个格雷纳警探,看起来一副铁了心不打算离开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威胁律师才允许他旁听遗嘱宣布的,也不想知道。我在安吉利娜身边坐下,他立刻瞪了我一眼,我根本懒得看他。
      特雷厄•斯塔布雷德是我见过的律师中年纪最大的一位,从七年前他的头发就几乎全部白了,连鬓胡子梳得干净整洁,白如新雪。他从一开始就是龙爷及龙衔馆的事务律师,即使由于年事渐长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痛风和前列腺问题同时困扰着他——龙爷也没有另谋他法的打算,而现在,甚至仍是由他来宣读他的遗嘱,这一点简直有些诡异了。
      他轻咳两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信封的动作仍一丝不苟。信封封口上烙着龙爷的印章,是他的姓氏“卓”,另一侧则是他的亲笔签名。特雷厄慢条斯理地撕开封条,看了我们一眼。
      格雷纳警探瞪着眼,紧盯着律师的嘴,似乎直想把尚未念出的东西从他嘴里抠出来。
      我的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房间的安静让提示音乐声变得格外刺耳,所有的眼睛都看过来,安吉利娜奇异地盯着我,她这时已经取下面纱,碧绿的线条美妙的眸子一眨不眨。
      我面红耳赤,掏出电话准备按掉,却赫然发现来电的是丹尼尔•博斯。
      我等了良久的电话,偏偏在这一刻来了。
      只有短短一秒钟的犹豫,我便跑出房间。我不在乎龙爷给我留下什么,他不必给我留下任何东西,他给我的已经足够多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比我要为他做的更重要。
      丹尼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很久没睡过觉,疲倦得语无伦次。
      “我要杀了你,你这死小子,你玩大了。”
      我莫名其妙。
      “该死,混蛋!”他大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个警察!”
      他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我奔出寺庙,跑过街口,冲上大街拦下一辆出租车,用被杀人犯追赶一样疯狂的语气催促司机快开。司机惶惶然看我,又望了望我跑来的方向。我拍打着座位,简直想把他推下车,由我自己来开了。
      幸好他最终还是发动了车子。
      到丹尼尔家的这段路程也许是我一生之中最难熬的时刻了,即使等待厨艺学校年度甜品大奖颁布的那一刻,我都不曾如此焦虑不安。洛•唐克斯是个警察?难以想象。我所知道的他是龙衔馆这个鱼龙混杂的小世界里最危险和不可靠的家伙。我亲眼见他把一个撕破的□□塑料包塞进受害者的喉咙,那个人比他高一头且粗壮两圈,却被他治得动弹不得。
      他根本不在乎那人之后死得何其凄惨,也不关心这么做给龙衔馆带来的麻烦。
      对他而言,龙衔馆也好,龙爷乃至我们这些人也罢都毫无价值,这一点来说他或许像个警察。但是为什么龙爷会容许一个警察在他身边,深入赌场的方方面面却不加干涉?
      我想不明白。
      一路跑上丹尼尔住的公寓顶层。丹尼尔蹲在走廊里抽烟,门大敞着。这座新公寓的住客大多是晨昏颠倒的IT族或自由职业者,这时间多数人刚刚起床,大约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三三两两的聚在楼梯旁叽喳几句,又各自散了,匆匆去赶自己的生活。
      我顾不得那些人,两步赶到丹尼尔身边,只向屋里看了一眼,吓得差点跳起来。我虽然早就想到大约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却没想到如此夸张。“你被人抢劫了?!”我紧张地问,以前来过很多次丹尼尔的家,无论是他还在上学与父母同住的小卧室,还是眼下这个一百坪的高级单身公寓,各种连接线和硬件星罗棋布,密密麻麻如同蛛网,从没有一刻如此刻般干净——或者不如说,空荡荡的。设备被搬空,落了一地纸片和食品包装袋,一片狼藉。
      “受伤了没有?什么时候的事?你……报警了么?”
      我的最后一句话让丹尼尔勃然大怒:“报警?报你个鬼!”他甩手丢了烟蒂,跳起来抓住我的衣领,“你还要我报警?不是你让我查那个鬼警察,那群政府狗才不会来,你看看现在倒好,我的设备!我的收藏!卖了十个你也搞不回来你知道么!”
      他用手指戳我的胸口,很用力,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我没有躲。他把我完全说愣了。
      “你是说……是警察搬走了你的东西?”我讷讷地问。
      “搜查。哼,搜查。”
      他对我嗤之以鼻,“你要找的那个家伙是只名副其实的金毛狗。”
      “洛•唐克斯是个警察?”
      “别逗了,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他看了我良久,似乎终于决定相信,脸色渐渐缓和,半晌叹了口气,“他们在那里面查不出什么,希望能早一点把东西还给我——希望如此。”他拍拍屁股站起来,“进来说话。”
      我们在厨房坐下,只有这里自浩劫中幸存下来,还保持着原先的模样。丹尼尔踢给我一把凳子,自己拿了另一把坐下来,肩膀立刻垂了下来,他看起来仍然十分沮丧,肥厚的脸颊都耷拉下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我感到十分抱歉,特别是我意识到,警察们很可能在掩盖什么事情的时候——我竟然就这么毫无考虑的把我最好的朋友也扯了进来。
      “我很抱歉,丹尼。我真的没想到……”
      “算了。”他打断我,随手撕开一包薯片,抓了一把塞进嘴里,这才有些放松了的模样。
      “洛伽诺•墨文•唐克斯,确实是个‘M’。”
      我一怔之下大喜过望,“你查到了?”
      “不多。他出生在伦敦,母亲是个法国人。七岁父母失踪,十七岁考入曼彻斯特大学药学系,二十一岁毕业后考入特警中心,三级警司。”他闭上嘴,把薯片嚼得嘎吱作响。
      我很久之后才意识到他说完了。
      “就这些?”我狐疑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我默然不语,这与我想象中的结果相差太远。丹尼尔或许也觉得这样的结果不太尽如人意,耸耸肩。“虽然不多,但你想想,为了这点事情警察就可以带着搜查令冲进我家……”
      “……意味着他的这点身世有内幕?!”
      丹尼尔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政府的阴谋什么的,搞不好就着落在他身上。”
      “他杀了龙爷。”
      丹尼尔叹了口气,“我很遗憾。就我的了解,克拉肯•卓先生是个难得的好人。”
      我勉强笑了笑,不想就这个话题与他谈下去。“我得回去了。”
      “等一下,”他拉开橱柜,从一堆罐装食品下面拉出两三张纸,“警察来的时候我把这个藏起来了,上面有他的地址,上大学之前他都和他的姨父一家住在那里,也许那些人还在。”
      我瞥了一眼罐头堆下那一大叠打印纸,心有所悟。抬起头来,丹尼尔•博斯笑着耸耸肩。
      “网络生存守则之一,永远别太相信你的电脑。”
      我记住了。

      坐在前往牛津郡的列车上,我给安吉利娜拨了一个电话,那样子从庙里跑出来,她肯定很担心。更何况虽然这么说不大好,我仍然有些在意遗产的事情。如果那份遗嘱没有我什么事,斯塔布雷德先生应该不会特意嘱咐我要到场,龙爷会给我留下什么呢?
      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大概是什么出奇不意的东西吧。
      电话没有人接。我分别拨给她家中和手机,听到的却都是电话答录机的声音。现在不过是午后,她在做什么。沮丧地按掉电话,我靠进柔软的座椅里,从丹尼尔家出来我直奔火车站,抢在列车出站前一刻跳上车。洛•唐克斯的地址显示他住在牛津市的克莱登巷,毗邻埃可塞特学院。他七岁时父母突然失踪,半年后一位自称他姨母的法国女人将他带到这里。
      到如今已经二十六年过去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我捏紧手里的文件,警告自己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却止不住胸口鼓胀颤抖,手指冰凉火烫。我紧张得要死,却无法言说。
      计程车在巷口停下来,我沿着阴凉湿润的石板街道走下去,他住在117号,门口摆着一座双手合十的大理石天使,小小的,脸孔只有我的掌心那么大。我停下来,先看四周,确定无误之后再回过头来又仔细打量了一回117号狭小的门脸,一时腿脚发软,差点坐倒在地。
      这是一家小银器店。
      玻璃门旁的橱窗里摆着一套银制茶具,零零落落雕着盛开的茶花,大约是手工制造,并没有标价。透过玻璃我看到有个年轻人趴在柜台上,正全神贯注地摆弄手里的小玩意,我猜是一枚银戒指,房间里光线微暗,我看不太清楚。我长叹一口气,虽然之前告诫自己不要抱太多希望,可现实还真是毫不留情又直截了当的一击K.O.,我靠着门廊坐下来,笑起来。
      是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面包师傅,有什么本事自以为能够找出杀手,□□。
      也许安吉利娜一开始就对了,我只是在做一件傻事,却不许任何人说出真相。
      天气是这个季节难得的万里无云,我却只想痛哭一场。
      不知道在门口坐了多久,有人拍我肩膀,我抬头看,是刚才在店里的那个男人。他站在眼前,比我以为的大一点,大约二十五六岁,有棕色的头发和眼睛。他看起来困惑不安。
      “先生,你不舒服?需要我为你叫辆车么?”
      我看着他,他的表情给我的感觉是,他更希望叫警察。
      我摇头,“没什么,我来这里找人,却什么也没找到。”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我从小就住在这里,很少有陌生人搬来这个地方。”
      我看了他一阵,他脸上带着近乎纯洁的微笑,很难想象,这个年纪的男孩会有这样的表情。他好奇地望着我,棕色眸子温和老实,我决定相信他。“你知道一家姓哈金斯的人么?约翰逊•哈金斯和塞莉娜•哈金斯,他们十年前应该住在这里,就是你的这幢房子……”
      他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现在也在。”
      他向我伸出手:“我是布赖恩•邓肯,格雷丝•哈金斯是我妻子。”
      我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去握他的手。
      神啊。你给我怎样的恩宠啊。

      我们在供客人休息等待的沙发上坐下来,邓肯给我递了茶,在我对面坐下。
      “我觉得我必须要先问一下,你要找的是哪一位哈金斯。”他轻笑了一下,似乎有点轻蔑,“如果是老哈金斯,我建议你现在就离开,以免待会儿我要把你赶出去。”
      “我不是要找哪个哈金斯。我要找洛伽诺•唐克斯。”
      “洛?”他警觉起来,“他不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你和他很熟?”
      “我们是邻居,你是警察……?这么多年了又来问什么,请你离开,我不希望你打搅到我妻子。”他陡然站起来,有点激动地挥了挥手,动作不大,但我看得出他十分不快。
      我赶忙解释。“我不是警察。”
      “那你为什么来找他?”
      “我是他的朋友,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他。”
      邓肯盯着我,一脸怀疑。
      我继续说下去,“一件来自故人的遗产,我必须亲自交给他。”
      巨大的遗产。来自地狱,来自血与火。
      我努力保持自己面无表情,他看了我半晌,似乎放松了一点。
      “他不在这里。自从他去上大学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试探着追问:“也许他会给你妻子写信?他们是兄妹,或许还有来往?”
      他看起来也不太肯定,我继续请求,“我真的需要尽快见到他,这件事很急,我答应过某人一定要办到的。”
      “好吧。”邓肯最终叹了口气,“我去问问。”

      既然上帝给了我这一线希望,我一定会得到什么。
      我从来都不是虔诚信徒,但此刻我无比确信,我梦寐以求的线索就在这里。
      我会找到他,我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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