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锦瑟三三

25、二十五

　　嘉澈在离开上海第九天回来，带着福音的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方方的木雕盒子里，外有一张福音的黑白照，抿嘴微笑。
　　由于疲劳和长时间的哭泣，嘉澈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神情黯然。
　　嘉澈想起在江南小镇某座寺庙里僧人的话，至亲别离，一生颠沛流离。那是夏天，偌大的佛殿开足了冷气，凉飕飕。弥勒大佛端坐，脸上似有笑意。嘉澈连同宝骊一起去了古庙，逛了古街，吃了飘香十里的臭豆腐，闷热的小店门外，长长的队伍，宝骊高高兴兴地站过去，口口声声说，很好吃的。嘉澈则在隔壁的书报亭买了本杂志看起来。不一会儿，宝骊就出来了，端了两个一次性饭盒，金黄色扁扁方方的臭豆腐，浇上褚色甜浆，滚烫的豆腐冰凉的浆，轻触唇间。
　　宝骊说，我外婆笃信佛教，小时侯，每到初一、十五都会随外婆来这里的寺庙还愿，所以常常也来老街吃东西。
　　江南的小吃，精致味美，就是不大卫生。店主或摊主常常将油腻的双手往脏兮兮的围裙上擦，大声吆喝，臭豆腐，一块钱四个，好吃的臭豆腐。这只手收了钱，马上就拎起几个软绵绵的豆腐丢进油锅。
　　这日寺庙冷清，鲜有游人，嘉澈买了票买了香，赤色的香粗粗的一束。
　　气氛完全变了，喇叭里重复着佛教乐曲，咚咚敲钟的声音。
　　人总是要死的，历史却若即若离，惟有这宗教精神，代代传承，真是不容易。宝骊拉着嘉澈往里走，有一座塔上挂满了铃，随风响亮。
　　香只能在寺外烧，放在一个长方形的容器里。
　　宝骊说，拜拜文曲星吧，保佑我们学业有成，飞黄腾达。
　　你丫就喜欢这些身外之物。
　　你不喜欢？那你只好拜拜观音了，送子观音。
　　嘉澈作势敲打宝骊，宝骊趁机走进寺里。观音在单独的一间，小小的一间，三个蒲垫。墙上满是小纸片，仔细看，才知是些已故人的名单，他们的子女将他们的照片名字放在这儿，说观音已接走他们。
　　是真的还是假的？
　　宝骊说，古庙落成的时候，曾经开过光，菩萨显灵过，当时区领导都来的。
　　嘉澈问，真的看见菩萨了吗？
　　宝骊回答，据说是，我也不知道。
　　嘉澈站在大雄宝殿外看，买个铃2万元……原来积德还得要花钱的。
　　多年之后她来到西藏，看见大得多，恢弘得多的佛寺。许许多多的朝圣者匍匐在地。她忽然意识到她失去她的神了，她的玉宇。
　　时间一直在教我们，珍惜眼前人。渴望得太多，终将一无所有。

　　福音在上海落葬，外公命二伯出面举行了风风光光的葬礼，烧了许多元宝冥币，纸房纸车。
　　好孩子，你一路走好。嘉澈一个人坐在坟前，亲人业已散去。留下夕阳以及凛冽的风，风像针，刺痛嘉澈的面颊，吹干眼泪。铖羽在另一边陪她，心里酸楚。
　　爸爸妈妈走得早，我们姐弟两个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福音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很懂事。
　　嘉澈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无休无止。铖羽从后面抱住她，握着她的手，听她说。
　　玉宇在不远处看到，手里紧紧攥着福音的遗书，最终塞回口袋。福音在手术之前写下信，交代了几件事，其中，他写到，姐姐，你一定要嫁给玉宇哥，跟他远走高飞。
　　逝去的人留给活着的人的一道难题。玉宇想，这件事，还是要落弦自己决定。
　　嘉澈对铖羽说，是不是这一切都是天意？
　　那天已经几天没睡好的嘉澈回宾馆补睡眠，只离开了一个下午而已。
　　留林晟陪福音，他也只是去买水，离开了几分钟。福音的轮椅从台阶上滚下来，腿上的伤口就再也无法愈合，血一直流。
　　慌忙之中福音被送进手术室，却也于事无补。
　　嘉澈得知后发疯般地抓着林晟的衣服一遍一遍质问他，你为什么要留福音一个人？你为什么要留福音一个人？！
　　失去至亲人，整个人像被抽空，无助地蜷缩一角。天地茫茫，万物俨然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