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芳华录 上部 莲生九华》西*雪

77、第七十三章 洄湖之战（下）

　　盛金麟并未在王宫中，此时她已经站在汝埏水关的城楼上，俯看着洄湖湖面的激烈战况，她的到来鼓舞了士气，她没有待在相对安全的王宫，而是不远路途来到了最前线的战场，却也从另一个角度告诉了宏州人，他们不能失去汝埏水关，水关一陷落，王军就会势如破竹地攻向州府与王宫。
　　汝埏水关实际上是一道半围合的城门，充当了宏州首府东面的城门，汝埏东城则是一道城墙外城，离首府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汝埏水关才是真正的咽喉之地，盛金麟倾尽全力也要打败陶国的水军以绝后患。
　　“禀报王上，东城城墙被毁，泰将军下落不明！”
　　有人从城楼下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大声报道。
　　盛金麟双目望着前方，嘴唇不易察觉地抿紧，泰虎明知不可能胜，却仍然自请到东城拖延司马铁刀一部的威胁，他早知生死未卜，仍要为她争取这一点短暂的时间。
　　“继续派兵抵挡，决不能让他们进入内城。”略显苍白的嘴唇吐出这番话语，如今她唯有不辜负泰虎的努力，保住汝埏水关。
　　至于他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却是此时的盛金麟不敢想像的，因为只要一想到他，她一定会心神大乱，无法正确地决断任何事情。
　　“王上，楼船怕是撑不住了。”一旁元功忧心忡忡地说道。楼船巨大而坚固，然而陶国水军采取登船作战，此时已有一部分人与船上的守兵对打起来，双方伤亡都极大，陶国水军一批又一批的登船，船上守兵很快减少，已经无瑕补充其它船只的承载。
　　盛金麟静立片刻，说道：“再出箭船。”
　　一声令下，水门之后又驶出几十艘轻巧的箭船，每艘人数不过十几人，俱使用能一次发出十支火箭的大弩，它们在水关墙下列阵，向靠近楼船的船只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箭尖上绑有硝石，一触船身即刻爆裂，箭尾的火随之蔓延扩大，片刻间便能烧尽木船。
　　登船的王军暂时得到了遏制，但仍在箭雨中穿梭寻找机会，而双方的火箭也互相展开了对决，一时间映得湖面通红。
　　水关城楼上的人都略松了一口气，但这始终不是真正的退敌之法，有人提议道：“王上，不如将楼船召回修缮，明日再战！”
　　盛金麟却答：“你们刚才也听到了，东城城墙已被毁，若不能分出胜负，宏州便只能为人鱼殂。”
　　众将面面相觑，似乎感受到了一丝穷途末路的气息，本以为凭借熟悉的地形优势和民心，再加上盛金麟积极的备战，宏州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兵力上的悬殊却很快成为硬伤，海云天找人绘制了地形图，几乎避开了有可能被偷袭的行进路线，所以即使布设了埋伏也没有显现出多大的作用。
　　“王……王上。”一个颤抖的声音在盛金麟的身后响起，东城守将狼狈地跪于地上。
　　“东城被攻破了吗？只有你一个人逃回来了？泰虎呢？”她淡淡地问。
　　“泰……泰将军……他中了毒箭，落入敌将手中……”东城守将吞吞吐吐，明知盛金麟听后会不快也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告。
　　果然盛金麟怒目回身，喝道：“战场之上怎会出现毒箭？你真的与他配合守城了吗？”
　　“王上赎罪！”东城守将匍匐在地，无限苦涩地说道：“臣也不知是何人射的，敌军将领似与泰将军认识，臣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服他交还泰将军……”
　　盛金麟闻言只觉心脏猛一抽搐，眼前也一片眩晕，脑海里只喃喃回复着一句话，即中毒箭，泰虎再也回不来了。
　　“他……他还说……”东城守将声音渐渐变小。
　　“说什么？”盛金麟逼问。
　　“王上若念及情谊，应亲自将泰将军接回。”
　　四周一片静默，水关下激战正酣，宏州王若在这个时候离开，无疑将使士气大拙。
　　盛金麟微微定神，控制住几欲晕倒的感觉，再次将目光投往湖面，观察了片刻，下令道：“速速整顿内城防务。”
　　众人大骇，难道宏州王打算放弃汝埏水关，退入内城？
　　失去了泰虎的这一刻，盛金麟忽然觉得那个高悬在上的皇位变得全无价值，以前她执着于此，是因为心无他物，所以便显得这是一个不易得到却又充满诱惑的目标，而泰虎出现了，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事事为她着想，肯为了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她由最先的疑惑到感动，最后接受了这个男人的深情，人人说他丑陋平凡，但她觉得再无人拥有一颗如此可贵的真心。
　　今日是泰虎，明日又将是多少宏州人被战争的烈焰燃尽？勉强守住的关隘又能保证多久的和平？她要如何保证以最少的伤亡获取应得的权利？
　　盛金麟在片刻的迷茫中仿佛看到泰虎半透明的身影出现在城楼边，无声地哀伤地望着自己，似乎在劝她放弃。
　　泰虎，你不明白，我怎么可以把父王辛苦打造的水军和宏州拱手相让？哪怕最后败得一塌涂地，我也要守下去！
　　盛金麟苦涩地在胸中低语，她曾想通过削弱盛沐环的势力，获得帝位的庇护，宏州也得到真正的安定。若连这也做不到，她怎么去见父王？

　　司马铁刀攻进宏州首府南城门后，立即派人安定民心，让他们不要慌乱，王军不会擅杀陶国子民。本来怀着恐惧之心的百姓这才平静下来，然而始终警惕而忐忑地注视着这些突来的闯入者。
　　泰虎已经僵硬的躯体从马背上被士兵们搬下来，在司马铁刀的吩咐下放入檀木棺椁，入殓师修整了他的仪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紧握的右拳伸展，只得无奈地回头对司马铁刀说道：“大人，我已尽力，您看看是否可以？”
　　司马铁刀心知现下的天气不能保证泰虎的躯体能长存，抬眼望去，除了紧皱的眉头，泰虎面容称得上安详，在那充满痛苦的一刻，他看到了什么？
　　“大哥，如果她不来见你，你会不会后悔？”司马铁刀在心中轻轻问道。站在临时搭建的灵堂中，司马铁刀向泰虎告别，他必须即刻率兵攻打内城，配合水关之战。而他刻意将灵堂选在靠近内城东门附近，正是了却泰虎没有明言的心愿。
　　司马铁刀静止片刻，终于转身，一名白衣女子却在这时缓缓而入，素容不掩光华，连司马铁刀也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己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这样的丽人却拥有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她直视着司马铁刀的双目走近，开口道：“战火无情，我来接回夫君，你可放行？”她的语气平淡中又若有若无地透现着倔傲。
　　司马铁刀默叹一声，沧乾关一别，再见已如隔世，而泰虎与她是真正的阴阳相隔了。
　　“这也是他的心愿，请。”他向旁一伸手，女子的目光迫切地投向了静静停放在中央的棺木，表面镇定地走上前去，将那个熟悉的人映在眼里，放在心中。
　　泰虎看起来并不痛苦，但那只紧握的拳头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伸手将它托起，司马铁刀诧异地看到，先前一直不能展开的拳头被女子轻巧地掰开手指，随着手指的离去，一只纯金打造的麒麟耳环赫然出现。
　　盛金麟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珠，这只耳环失落于皇宫较场，她从未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想到，泰虎一直放在身边。他想传达什么，告诉她他一直与她在一起，正如那次较场比试？还是告诉她该放手时便不能计较得失？
　　“你放心，我不会执着于此。”她轻声说给他听，又似自我决断。

　　章凛三年八月底
　　十天的苦战后，胜负已分，陶国王军俘获了宏州引以为傲的楼船，汝埏水关既破，大量军队涌入宏州首府地界，迅速将战火蔓延四门，宏州王先是率部众迎面应战，斩将士无数，一时无人敢近前，及至双方人数折减，西门和南门获胜的王军逐渐来援，宏州军终因寡不敌众一分为二，一部退往北门方向，一部则前往丘陵地带，很明显宏州王故伎重演，分兵而退，她到底身在哪一部中无人可知，海云天下令，一定要生擒宏州王，特别增兵于北门，南门有司马铁刀防守，他无需担心。
　　然而，直到攻下王宫，收服四门，宏州百姓均已臣服，海云天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宏州王的消息，所谓的俘虏也不过是替身罢了。
　　在确定宏州王亲军全部被阻击，伤亡严重后，陶国王军的所有将领都被召集到一起，海云天表情严肃地逡巡了一周，说道：“这么一个显赫的人物难道就在你们眼皮底下逃掉了？”
　　何一时是最先抓到替身的人，不禁尴尬答道：“宏州王既然混入普通将兵中，兴许殁于刀剑之下也未可知。”
　　“谁都知晓宏州王武艺高绝，有什么人可以轻易伤她？”慕容岫霞立即反驳道。
　　“司马大人，你镇守南门，难道没有遇到替身？”她转而问道，神色明显带着怀疑。
　　“未有，宏州王极有可能在往北门一部中。”司马铁刀面不改色地答道。
　　何一时点头道：“那些将兵个个强悍忠诚，不到战死一刻绝不退后，或许也可说明此点，但末将确实失算了。”他是个务实的人，有功领功，有罚领罚，没有什么可推托的。
　　海云天一向沉稳的面容也有一丝焦虑，说道：“不能擒获宏州王，始终是隐患，我们无法向摄政王交待。”
　　“恕末将直言，摄政王的目的已达到，如今宏州王已失羽翼，就算仍在人间，也难以东山再起！”慕容岫霞经此一役，深知宏州水军不可多得，掌握了这支军队，陶国在海防江防上就如虎添翼了。
　　海云天无声地摇头，半晌道：“也罢，宏州已平，即刻上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