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琼》时酒月

35、胜利

　　号角响破天际，一声声哀嚎从战场传向总督府。一边是众人啼哭，另一边却是察哈尔人人庆祝的欢呼。

　　婉筠将昂沁拉出总督府，解下拴着马车的马，她必须要快，这是全城人的性命。

　　青秋追着婉筠跑出去，大喊道，“公主，你去哪儿，我们要赶紧出城了。”

　　昂沁将婉筠抱上马，他虽不知她将要去干什么，只是知道无论婉筠做什么他都会陪着。

　　婉筠上马后，用力甩动编绳，拉开步子向前跑去，声音从空气中隐隐回荡，“去救城。”

　　婉筠自上回骑马后，就略微懂得些如何骑马，只是她仍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没到地方，就先折在半路，所以她把昂沁带上。还有另一个原因，有昂沁在，她似乎更有底气。

　　婉筠忍着内心的悲痛驾马飞驰，她必须完成王叔交给自己的任务。不出半柱香，她就到了城门下。除了一旁在流泪的城中百姓，还有两三个身穿甲胄却按兵不动的人。

　　婉筠下马后，提裙向他们跑去，闷声质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这座城将破，你们难道看不到吗，为何不救?”

　　“我们只听统帅的命令，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那请你们带我见统帅，我有要紧事。”

　　那几名士兵来回扫视婉筠，“你?你算什么人?”

　　婉筠身后的昂沁大声喝道，“放肆，公主之躯岂是你们这些人随意看的?”

　　旁侧的百姓一听公主在这，都止住了哭泣，向婉筠看去。风打在婉筠身上，她的衣服，她的头发，都在风中摇曳，却一点不显凌乱。

　　那几人一听昂沁这样说顿时来气了，呦呵一声，左右环顾，又看了看粗暴麻衣的婉筠，讥讽笑道，“公主?哪呢？一个女子来战场干什么？”

　　昂沁听他们这样轻蔑的语气，青筋暴起，手握起拳头就准备冲上去。

　　婉筠将他拉住，附近都是普通百姓，若是打起来，恐怕会误伤大家。况且已经没时间了，她没功夫再跟这些人斡旋。从衣裙最内侧的布兜，掏出一件物什。

　　婉筠举在几人面前，朗声对他三人道，“看清楚了，这是大清的兵符。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确是御上亲封的固伦温宁大长公主，此番是在阳城做客。你三人若敢拦我就是与大清作对，请你们赶快带我见你们统帅，我有要紧事。”

　　城门上分析局势的几人听到城下的嘈杂，派人跑下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兵吏几人听后也有些紧张起来，拱手回道，“大人，此人说自己是公主，要见统帅。”

　　那人也不那么轻蔑看婉筠，但还是很怀疑，公主怎么会来战场，他问婉筠，“可有东西证明?”

　　婉筠见此人靠谱，将兵符递给他，让他速速交给统帅。她哪怕不见统帅，统帅看了兵符就会知道怎么做，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人皱眉接过，狐疑看了看婉筠，告诉她让她在此地等候。

　　那人刚上去没一会，就快步跑下来，行礼恭敬道，“殿下请，我们统帅就在上面。”

　　婉筠迈开步子走上台阶，身后的昂沁却被拦下，“我们统帅说事关大局，外人请稍候。”

　　婉筠扭头皱眉道，“他是我的额驸。”

　　“殿下，我们统帅只让你上去。”

　　昂沁见实在不让自己过，对婉筠宽慰道，“你大胆的去做吧，我在这里等你。”

　　他并不在乎此人，他若是硬要跟着婉筠，此人也拦不住。只是他知道婉筠是为了这一城百姓才来到这里，更是为了他们大清，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而分心。

　　婉筠没法，只得小声用口型重复一遍，“等我。”

　　昂沁微笑点点头。

　　去往城门高处的台阶并不多，路也不远，只是在这短促的路途中，婉筠看到了前面是血流成河的战场，后面是毫发无伤的阳城。此时，朝阳缓缓升起，阳光渐渐普照大地，照亮了婉筠前方的路。

　　她似乎明白了王叔为何向自己提起李三娘，她们二人从来都不一样，却唯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都愿意为自己的国家而献出一份力。

　　额娘说的对，女子不一定在战场上报效国家，它可以是很多方式，额娘身在后方辅佐朝政，而她，现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这个国家。

　　女子，从来不是依附于男人的附属品，她们有无限才能，甚至超过男人。从古至今，能有几位女子如她一般见这战争的残酷，见将士们那奋勇杀敌的身姿。困住她们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世俗。迟早有一天，女子也能走出深院，和男人一样去读书，看看除了自己府邸之外的景色。

　　婉筠就这样一步步走向城楼，分析局势的主帅们听见动静，都停下动作，转头看去。

　　“塔娜。”最中间的那名主帅见到婉筠不由轻声唤出一个名字。

　　他身姿挺拔，下巴长着一圈胡渣，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鼻梁上长长的疤痕。他应该就是此次领兵的将军。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他，只有他不顾左右，湿润了眼，当晨曦的光打在婉筠的脸上，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向他挥手微笑小格格。塔娜，是她的闺名，是东珠的意思，沧海月明珠，她当年就是满洲最耀眼的明珠。

　　婉筠见那人呆呆地看自己，这是很没规矩的做法。心中的确不解，但没时间去问了，只当他是认错了人。对他轻轻一笑，行礼道，“想是这位将军将我看作旁人了，只是此刻实在不是叙旧的好时候，还是以要紧事为重。”

　　那人听到婉筠提醒也将目光收回，只是还会用余光看婉筠。

　　旁侧一人行礼道，“殿下，恕臣一问。兵符乃军中要物，怎么会在你一女子身上？”

　　“这是总督托付给我的。”

　　几人相视，既然能得总督亲自托付，那他们就确定婉筠在城下所说的话确是真的，而后鞠下身子打袖行礼道，“臣等参见殿下。”

　　婉筠急急将他们扶起，“此时没有公主，我不过是一受人所托前来帮助的人，还请几位赶紧出兵护下阳城。”

　　“殿下放心，在收到兵符时就已派出所有的兵，一定能将这些察哈尔人打回家。”

　　婉筠总算松口，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抬头向远方看去，身着阳城军装的士兵已所剩无几，而后方却是大批身披玄甲的援兵向察哈尔杀去，察哈尔被突然出现的援兵节节败退，离阳城越来越远。

　　婉筠将目光放到洒照战士们铁甲的朝阳，王叔，我替你护住你所爱的阳城了。

　　战士们没有因为主帅的战死而丧失信心相反，他们存了死志，誓要把这些察哈尔全部杀光，为主帅报仇。

　　一人和缓气氛，笑道，“也多亏殿下将兵符送的及时，若没有兵符，我们就是再想护城，也调动不了全部的兵，只能派一小部分去支援。”

　　“总督将兵符交于我时，并未告知我要交到谁手上，是有人传报，我才知道大军的到来。”

　　“臣等只接收命令要来阳城受王总督调遣，只是总督……”众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悲伤起来。

　　婉筠听到他们提到总督，不忍将头别过。她一路过来忍着泪水，此时她已无法控制自己失去亲人的悲痛之情，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滴滴滑落。

　　王叔是一位忠实的侍卫，更是一位伟大的总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此生一直在践行，如今功成名就还百姓安康。

　　面前出现一方帕子，婉筠抬头看去，是那位认错人的将军，他低头担忧地看着婉筠。

　　婉筠接过向他道谢。

　　那将军摇摇头，将手臂撑在城墙上，看着远方战士们的厮杀，“不出一柱香，察哈尔就会带兵退城，总督在天上也可安心了。”

　　“他真的很厉害，我钦佩他，从那年他被捡回府中做侍卫到如今做成受百姓爱戴英勇献身的总督，他一步步走来不容易。”

　　婉筠疑惑问道，“总督之前不是给太皇太后做侍卫吗？将军如何识得？”

　　那名将军转身扬唇一笑，弯腰打拱，“还未向殿下袒露身份，臣姓叶赫那拉，是太皇太后的表哥。”

　　婉筠震惊瞪大双眼，传闻这位叶赫那拉氏的将军早已战死沙场，如今却是站在自己面前禀明身份。

　　将军早知婉筠会露出此等表情，习惯笑道，“想必殿下听了坊间传闻，所以如此惊讶。我的确在那场战役中险些丧命，只是我当时还留了一口气，被一位得道高人所救，我在边关调养了十几年，才回京。”

　　婉筠点点头，莞尔一笑，“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将军笑着伸出宽大的手，摸向婉筠的头，哽咽道，“能见到塔娜最后的血脉就是我的福。”

　　他那年本已做好算等出征回来后就下聘礼迎娶塔娜，他从出生就是当时皇上的伴读，塔娜儿时经常随她的母亲出入宫廷，他们三人是自小的玩伴。

　　他从未将塔娜当成自己的妹妹，他与塔娜是等大的年纪，他们两家父母也私下订好姻亲，就等他出征回来。可是，先皇驾崩，皇上登基后就下旨迎娶塔娜做皇后。圣旨面前，家人们都只能妥协。他在边关收到消息后，军队屡屡败退，他也将要身赴黄泉。

　　后来，战争胜利了，京城却响起他的死耗。他想，这样也好。他在边关调养好后，便不再回京。只是京中的母亲撒手人寰，他不得不回。

　　一日夜里，他面见皇上，告诉他自己受了重伤，无法再领兵出征。皇上与他自幼亲厚，让他安心养伤，不会向外界透露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他料理好母亲的后事，就离开京城，遍地云游。

　　但他一直关注着塔娜的消息，他有偷偷见过婉筠，一直默默守护她，只是婉筠不知道而已。

　　再然后，就是收到如今的皇上的命令，他说当年皇上一直对他抱有愧疚之心，让他们这些后辈多加照拂。只是如今大清战事连连，实在没有领兵之人，屡次拜访，请他出征。

　　他本打算婉拒，后来听说阳城的总督是当年塔娜救下的王川，他就答应了皇上，同意带兵护城，只是他告诉皇帝，他不听大清，只听总督号令，战胜后他将从此驻守阳城，不再领兵。

　　人人道他何至情深至此，他只言他此生认定一人，便一生追随。

　　拨云见日后，察哈尔被大军碾压，只能领兵撤退，阳城终于躲过此次危机，倒下的战士们也可以放心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