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阑琼》时酒月

34、护城

　　婉筠虽答应，却还是将兵府还给王川，为难道，“王叔，并不是温宁不愿，只是这操兵之事，确实不是我一个女子所能做的，王叔还是另谋高就吧。”

　　王川推拒，摇摇头，“古来尚有李三娘子率领娘子军，我相信，殿下亦有同她般的才能。”

　　“王叔，我自幼习的是琴棋书画，不过是些卖弄风雅的，我从未接触过兵家常事，与那李家娘子可是云泥之别。”

　　王川背过身，哉哉道，“非也，我说的并不是让你同李娘子一般率兵守城。我既将这些东西交于你，便料定你有能力替我守护这城中百姓。”

　　王川语意深重说道，“殿下，女子不一定上战场，但并不意味着困于深宅。当年太皇太后与臣这样说，臣亦效仿她将此话说与你。希望殿下能理解其中深意。”

　　又转过身，摸摸婉筠的头，眼眶中布满血丝，“殿下知道吗，自臣第一眼见到你，便觉得你与太皇太后长得很像。臣相信，有朝一日，您会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说完这句王川就说婉筠明日要上路，让她早些回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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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屋路上的婉筠摸着兵符，掂量着它的手感，她对于今晚王川说的话模棱两可，一知半解。

　　她从出生便未见过自己的额娘，若不是宫中史册记载，她恐怕也要怀疑自己是从宫外随便抱进去的。王川说太皇太后与自己长得很像，她内心听了其实也是很开心的，这样说明她不用再担心自己到底是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了。

　　太皇太后她并不是很了解，不过，宫中人人称赞她的贤德。听说她与皇阿玛是青梅竹马，后来辅佐皇阿玛登上皇位，与皇阿玛相互扶持，风雨同舟。

　　皇阿玛在朝中每每遇到难事都会询问她的意见，打破历来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她才智过人，朝中很多事在她手下都游刃而解。可是她从未有过参政念头，她依然做好她的国母身份。

　　她将所有妃嫔的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却子嗣稀薄。好不容易求来一子，刚封太子不久，就因病早夭。几年过去，上天再赐她一子，却是一位公主。她也因为诞下婉筠，气血空虚，结束她绚烂的一生。

　　宫中人人都说是婉筠克死了自己的额娘，她有时也会这样想，对于额娘来说，自己的出生或许本来就是错事。她是位公主，额娘若还活着，想是也不愿意见她的，她的出生应该让额娘很失望。

　　而且，婉筠虽身为她的女儿却实在做不到她的宽厚与贤德，她自小护食的紧，更遑论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若她所爱的男子，另纳他妾，她不会阻拦，但她绝不见那男子一面，自会等着一封离书。

　　更别提太皇太后的聪明才智，能将朝中大臣治的服服帖帖，她是怎么也学不来的，自己不过是耍些小聪明。

　　婉筠暗想，王叔说自己与额娘长得像，恐怕自己也不过随了额娘容貌的五六分吧。

　　对着手中的兵符暗自叹气，何以这么自信，将全城百姓交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身上。

　　若察哈尔真攻入城中，她恐怕不知吓得躲哪去了。

　　然而此刻的婉筠不知，现下对自己的认知在今夜就得到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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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袭！夜袭！”城门上一阵一阵的敲鼓，号角吹醒众人。

　　府中嘈嘈杂杂，将熟睡的婉筠吵醒，她迷茫地坐起身，看着外面明亮的天，揉揉头疑惑，她明明刚睡着，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有人一把推开木门，将她从被窝中拉出，为她急忙穿鞋。

　　“殿下，咱们得连夜走了，察哈尔攻进来了。”

　　还在迷蒙中的婉筠瞬时清醒，她拽紧昂沁的衣裳，口齿不清问道，“那王叔呢？”

　　为婉筠穿好鞋后，给她披个披风，拉着婉筠往出走，“他得了消息，就让我们赶紧出城。”

　　婉筠出了屋，火光将半边天点亮，闻见的是刺鼻的血腥味，以及浓浓的硝烟味，然后就见青秋收拾好包裹，慌忙往府外马车跑。

　　再往出走，就是焦急等在正院的苏夫人和挺着肚子的新妇。

　　苏夫人一见婉筠出来，快速说道，“殿下，你们快走吧。城后还有一条路，可直接出城。”

　　婉筠拉住苏夫人的手，“婶子，你们跟我们一起走吧。”

　　苏夫人推开她的手，“夫妻本是一体，我便是死，也要同我家那老头子死一起。”

　　这时府内跑进满身是血的兵吏，他哭丧着脸道，“夫人，不好了，少爷不听阻拦，去战场了。”

　　新妇一听尖声喊了句，“什么？”就昏倒在众人搀扶中。

　　“快，快带少夫人回屋。”苏夫人大声招呼着更多人。

　　新妇被抬下去后，苏夫人厉声问那名兵，“老爷呢？老爷怎么样?”

　　“老爷还在战场上杀敌。”然后哭丧着脸，“城中莫名出现一堆兵，在城中骚乱，但他们将领却说只听老爷的话，既不出兵援助察哈尔也不去援助老爷。”

　　苏夫人急的满头是汗，原地打转，喃喃道，“只听老爷的话，老爷在战场，怎么命令他们，他们的目的究竟要干什么。”

　　————

　　几分钟前。

　　城门失守，王川决定亲率众兵出去抗敌，而此时此刻，城下是阳城所有百姓在那等待他。

　　王川走下城楼，一位满头白发，弓腰驼背的老媪，放下拐杖由儿媳扶着，颤颤巍巍给王川跪下磕头道，“总督，我儿跟随总督一起杀敌。若遭遇不测，老婆子我以他为傲。”

　　用麻布绾头的大娘也跪下道，“总督，您就放心杀敌吧，我们从不畏惧这些乱臣贼子。”

　　其中还有一小姑娘，她跑到王川面前，王川蹲下将她搂住，她用甜甜的话语道，“总督，我爹爹也在战场上，我娘亲说她是位英雄，他和您一样吗？”

　　王川忍着泪，哽咽道，“是，场上所有男儿都是英雄。”

　　这时城中百姓都跪下，“我们有总督，是我们的福气。”

　　总督将面前几位搀扶起来，“有你们才是王某毕身修来的福气。”

　　然后决然背过身，“我会替大家守护好阳城，请大家放心。”

　　“众将士，听我号令，杀！”

　　一阵阵呐喊响彻云霄，是战士们兵甲相碰，利刃出鞘。

　　———城防上

　　“少爷，少爷，老爷说了，您不能下去。”一男子奋力拦下要往下冲的王尧。

　　“你放开我，我亦是城中百姓，焉有在城防上观看的道理?”

　　“少爷，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您那新入门的夫人和尚未出世的孩儿着想吧。若您与老爷都战死沙场，您让老夫人怎么办?”

　　王尧停下动作，艰难的做决定，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城下已渐渐无返还之力。最终，他困难地从嘴中说出他的决定，“城下数千儿郎，哪个没有家室，我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既然能抛头颅，洒热血，我也能。”

　　他用力将男子推开，背着身子，沉声道，“替我向母亲，说声孩儿不孝。”然后他喉间一哽，“再替我向那可怜的妻儿道声抱歉，告诉他们我爱他们。”

　　————现在

　　说完这些话，他大步跑向城门，与他的父亲并肩作战。

　　他一路斩杀，奔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在那沙场中央，他肩上披风随风飘动，那双儿时将他举过头顶的手，此时正挥舞着刀剑砍向他人。

　　他将那个欲从旁边刺向父亲的敌人杀死，王川震惊扭过头，大声质问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在上面待着吗？”

　　他二人一边斩杀，一边对话，“我既然作为父亲的儿子，自然也是要一起杀敌护城的。”

　　“胡闹，战场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儿从不胡闹，父亲有父亲的志向，我也有我的。”

　　王川将身边的兵杀死，重重的看了眼王尧，大叫一声好，爽朗大笑。

　　“我儿英勇，是天下的好儿郎。”

　　然而，这般的好儿郎上天却不忍他在凡间历苦的，在王川称赞他时，身后直冲一剑锋。

　　“父亲！”

　　王川的世界天翻地转，他只感觉到身上落下重量，以及自己脸上顿住的笑。

　　他的儿子在他的耳边，满含热泪，笑着对他说，“我终于也能像父亲般建功立业了。”

　　他怒喊一声，将那人连砍数刀，他双眼痛红，如从地狱走出的罗刹鬼，他疯了般杀人，似乎就算倒下的身影再多，也抵不平他心中的愤恨。

　　他一路向前杀去，却未顾及身后来的人，一把利剑直直捅入他的肺腑，他扭头看向来人，仿佛无任何疼痛般，将那人斩杀。

　　他就带着身上的剑，一步步向前，他似乎在为自己的儿子扫出一条路般。直到他步伐越来越沉重迟缓，他以剑作为拐杖，插入漫沙黄土中，支撑他站起来。

　　他为他的儿子开辟出一条路，回头看，那是家的方向。他停下步子，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儿子，吐出一口鲜血，身子缓缓倒下。那把插在他身上的剑抵在地上，让他无法倒下，他就如被射中的物品，插在大地这样的箭靶上。

　　王川看着即将亮起的地平线喃喃道，“太皇太后，臣替您完成了您心中所愿。只是这一次，恐怕臣是真的无缘再见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