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瑜》慕雪安

23、二十、对坐不语南昌仙（下）

　　落日的夕阳缓缓沉没，黄昏涂染了整个世界。无比迷惘，无比空旷，当落日的余辉慢慢收敛起它辉煌的光芒，整个大地的血色消失殆尽。暮色缓缓降临，一阵阵峭冷的风开始吹过夜的寂静。两个少年男女的身影都被薄雾笼罩混沌不清了。

　　“……我们……回去吧……娘还在家里等着……”终于，沉香再一次开口，压住了喉咙中的艰涩。

　　“……好……”

　　谁都没有驾云，只是沉默中静静的走着。小玉手中的纯黑色腰带垂在地上，那上面的银色纹路在夜色里闪闪发光。

　　突然，天那边传来微弱的动静。沉香抬头看过去，惊讶的发现刚刚不告而别的哪吒正飞快的向这边冲来！

　　“怎么回事……”

　　没等他看清楚，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哪吒追到近前，来不及减速，和沉香正正撞在一起。

　　“沉香！”小玉慌乱的扶沉香起来，急急看他有没有受伤。

　　哪吒站起身，顾不上说什么，再一次登上风火轮。

　　“哪吒大哥，怎么了？！”

　　这一句话的功夫，哪吒已经飞远。沉香急忙拉着小玉架起筋斗云追去。

　　风呼呼的从身边吹过，速度太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沉香不顾夜间的冷气直灌进嘴里，冲着前面的人喊道：“哪吒大哥！你干什么去？！”

　　小玉紧紧抓着沉香，眯着眼睛抵挡冷风。刚刚沉到谷底了的心提了上来。哪吒大哥也知道了真相……他这样急，会不会是去做什么想要给舅舅报仇……

　　“哪吒大哥！”

　　沉香催促着云头，却始终追不上哪吒。风火轮不知为何快的吓人，而那上面的人也没有答一句话。

　　河流山川在云下飞速的掠过，就在沉香觉得哪吒可能只是没有目的的发泄时，前面的人猛然停了下来。

　　“是这里……真的是这里……”

　　沉香拉着小玉停在哪吒身边，哪吒全身都在颤抖，眼中泪光莹莹。他伸出手，颤抖着去触碰面前一片虚空……

　　沉香握住哪吒的手，担心的问道：“哪吒大哥，你怎么了？！”

　　哪吒好像刚刚看见沉香一样睁大了眼，然后马上，他急切的反抓住他的手臂，死死的抓住。“沉香！你也看见了？！”

　　“看见……什么？”

　　“青岚！是那只青鸟！”

　　蓦然间深刻的痛楚滑过沉香的右眼，如同刻在眸子中。青岚……

　　哪吒没有看到沉香的脸色。“我看见它叼着一只雪参！一直追到这里就不见了！或许……”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握住火尖枪的右手不稳到枪杆在地上磕出铎铎的声响。

　　“你说什么？！”一瞬间，沉香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里！它就在这里消失了！我肯定没有追丢！”哪吒指着面前一片空旷压低了声音道。

　　“不，不会的……哪吒大哥，你肯定看错了……”小玉颤抖着嘴唇，努力再三才回答道：“舅舅他已经……”哪吒大哥不知道封神台，他不知道，他以为舅舅只是……只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啊，封神台上的消散……小玉捂住嘴，拼命克制着呜咽，眼泪却簌簌的落了下来。

　　“在哪里？！”沉香忽然低声吼道。他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语调扭曲了，又是低沉又是尖利，像是号哭一样。

　　小玉被他吓住了。

　　“或许是真的……或许……真的……”低低的喃喃着，沉香提起全部法力冲进自己的左眼，水镜中画面翻翻滚滚，眼睛灼烧一样刺痛，又是纷乱画面的眩晕。

　　看到他面上的狂乱之色，小玉悲泣一声，扑上去抱住沉香，哭喊道：“沉香！别找了！不会有的！不会有了啊！”

　　“不！说不定是真的！她的魂魄是和水镜一体的！然后她又和舅舅的身体魂魄融在一起了！只要水镜还在，她就不会消失！”死死按住眼睛，沉香飞快的说，像是在说服小玉，又像是想说服自己，“水镜就在这里，在我的眼睛里！水镜还在！”所以她会不会还可以重聚魂魄，然后同时舅舅也……

　　“在这里！”哪吒忽然喊道。

　　他的手伸在面前，但是只能看到小臂，手腕以下的部分像是隐形了，没入了面前的虚空中。“在这里……那个结界……在这里……”哪吒低低的说。

　　他伸着手，慢慢整个人软下来，突然又被什么东西弹开一样，整个人飞了出去。

　　小玉惊惶的上去扶他，哪吒却开始笑，不管自己咳着血，笑的流出了眼泪。“真的是这里……”

　　沉香冷静下来，试探着也伸手去碰哪吒刚刚触碰过的地方。一股大力从手上传来，指尖被烧灼成黑色，胸中也气血翻涌起来。

　　“……要想着里面……想着杨戬大哥曾经在这里面生活的记忆才进的去……”哪吒低低的咳嗽，说道，“你记不记得当年他以为月城死了，第一次把这里封起来用的咒语……那是记忆和鲜血的产物，没有那些记忆的人是进不去的……”他惨笑起来，“可是杨戬大哥没想到，咱们会看见了那些事……我刚刚稍一走神，就被弹开了……”

　　“你们……”小玉觉的无助。封神台上的记忆在她眼前翻滚。那样的事情都发生了，还会有挽回的余地么……不敢想，不敢信……会是真的么……他真的……真的还在么……

　　“……我们……总要试试……”沉香咬着牙。心在颤抖，刹时间，竟也有了一种期待。真的是他么……

　　握住了小玉的手，狠狠闭上眼，想着那段久远的记忆。心中的期冀越来越浓，恐惧感却也随之水涨船高，颤抖着伸手出去，看着越来越进，心脏狂跳起来，呼吸都不自觉的停止了。

　　触碰到结界的手指在哆嗦，但是却毫无滞碍的插了进去。沉香喉中发出一声无意识的颤抖呻吟，紧闭着眼，一步一步挪向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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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蓝色的湖水静静的躺在一群小山的环抱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银色的月光照上去，仿佛无数的鱼儿在一刹那间一起翻来覆去。盈盈的湖水一直荡漾到脚边，又缓缓的退回去，一起一落发出些微微的柔和的响声。星星洒在湖面上，微芒合拢来却晕成一个光圈，将湖心的巨大圆月围拢起来。

　　沉香眨了眨眼，这景象没有消失。

　　湖的那一边，有许多人影的晃动，亮亮的还有跳动的火光。

　　再难以控制自己，他展开夜一样黑色的大氅，从水面上飞过去，将将停在对岸的人难以看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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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姐姐，快一点啦，快一点！月亮都出来啦！”

　　月城推开门，看着堵在门口的女孩嗔道：“彩依，我不是来了么！”迈出门，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到内室架上取了一件衣服，才走出来。

　　她走到篝火旁，一众少年少女们都开始起哄。

　　“姐姐太慢了！要罚！”

　　“对对对，要听姐姐唱歌！”

　　“跳舞吧，跳舞！”

　　叫的最欢的少女被月城伸手敲在脑门上，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抿着嘴笑了。

　　“闹什么啊，小心……”

　　“小心什么小心什么！戬哥哥，月姐姐欺负我们呢，您不管管她！”女孩儿笑叫着绕过月城，跑到篝火对面坐着的人身边，趴在他椅背上。

　　杨戬微笑着半转过头，过了一刻，缓声笑道：“彩依，不是我，不帮忙……她到时候给我药里，放些黄连……”

　　月城快步过来，道：“你快少说些话吧，刚刚好点了，又不让人省心！”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黄色蜡丸，剥去腊衣，露出雪白的龙眼一般大的药丸，顿时周围都洋溢着沁人心脾的药香。她将药送到杨戬口边，见他顺从的张口含了，松了口气。

　　月城提起杨戬身边案上的笔墨，皱着眉写了什么，斟酌一番，又重新加了几笔，递给彩依道：“这个方子我又加了两味药，两个时辰以后帮我熬出来吧。”

　　彩依接了，小心收在怀里，然而抬眼又是一副笑意，“姐姐要怎么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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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香拉着小玉站在湖面上，哪吒也默默的看着。

　　年纪稍长的小精怪们在银杏树间跑来跑去，嬉闹着互相追逐，不时也有几个从月见瑜的花海里钻出来的，弄出一阵花瓣雨。黑色的细犬追着一只蝴蝶，蝴蝶左飞飞，右飞飞，像是在逗它一样，忽然又变成了一个穿着绿衫子的少女，嬉笑着躲到篝火边的人身后。

　　“哥哥，”几个凡人的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到坐在软椅里看着众人微笑的杨戬身边，用稚嫩的小手拽着他的衣摆道：“再给我们讲一讲吧，哥哥！”

　　“……故事吗？”孩子们稚嫩的声音把他从以往的记忆中唤回：“你们，真的想听，真实的故事吗？”

　　“想！”孩子们齐声回答道。

　　“那是一个下午，两群特别奇怪的人拿着特别奇怪的刀子——比月城做菜的刀可是大很多——分别拼命的把对方像菜一样的乱砍，不断有人倒在地上，然后又爬起来，直到最后，一边的人把另一边的那个人打倒了，因为他起不来了，所以这个故事也就结束了。”杨戬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以最为无趣的方式复述了自己最为黑暗的一段过去。

　　“好没意思！哥哥一点也不认真！”听完他乏味的叙述，孩子们开始不满起来：“哥哥的故事比月城姐姐差远了！”

　　“的确，这个故事真的很无聊。”杨戬微笑着点头道：“好了，让我给你们讲一个一家人在一起幸福生活的故事，好不好？”

　　“好！”孩子们纷纷鼓掌道。

　　“从前，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是一个文武双全又细心体贴的人，母亲是一位漂亮温柔的仙女，他们有两个孩子，儿子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在一个很大的商队帮忙，女儿是一个非常纯真可爱，就像莲花一样的女孩子……”

　　在他的讲述中，时间就这样过去。

　　“最后，他们一家人始终在一起，就这样过着幸福的生活。”终于，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杨戬结束了他的故事。

　　“好棒的故事！”孩子们纷纷为这个故事鼓起掌来。

　　“好了，今天的活动就到这里。”温柔的笑着，月城道：“现在我们回家去，看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我放在阵法里的晚餐取过来！不可以用法力，还不能把房间弄乱哦！”

　　小孩子们笑着跑开，彩依也轻快的跟了过去。月城俯低了身子，凑在杨戬耳边轻笑道：“我刚刚敲彩依的时候，你知道我想起什么？”

　　杨戬看着她，微笑了，然后慢慢将手移到凑上来讨好的哮天犬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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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水朦胧了眼睛，沉香抬手再一次擦去溢满了的清流。拉了拉小玉和哪吒，他轻轻说：“咱们走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