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对坐不语南昌仙（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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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小玉……”夕阳西下的时候，沉香终于回来了。他看着正在桌边坐等的母亲和妻子，有些愧疚的道：“我回来晚了。”说着，伸手摸了摸在案上跳来跳去的青岚。“你要回去了么？”
三圣母微笑着埋怨道：“什么事情非要今天处理啊，青岚带了好消息来呢，二哥能说话了！”
沉香面上显出惊喜，连声追问道：“真的？什么时候好的？！娘，信呢，我看看！”
小玉捶了他一下，嗔笑道：“看你，早点不回来，现在着急！青岚要回去了，我们信都写好了，你还有什么要和舅舅说的，快点加上吧！”
沉香手忙脚乱的取了笔墨，小玉笑着把厚厚一叠信纸递给他，替他翻到后面，看着他匆匆忙忙的写着。
三圣母不舍的将青岚拢到自己手上，好像看着它就能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哥哥一样。
“我不去打扰二哥的治疗，青岚，你一定要告诉她，快点治好啊。”
将所有礼物和信缩小了放到一个包裹里，青岚用喙叼起来，拍了拍翅膀。沉香看着小青鸟飞出窗子，忽然道：“我送送它，看看能不能跟着找到舅舅他们在哪儿！”急急的出了门。
三圣母眼光黯淡下来。儿子每年都想试试能不能跟上那只青鸟，就没有一次能成功。连筋斗云都追不上的青岚……她是真的不想让他们知道二哥在哪儿……看来真的要等到二哥恢复……可是要是二哥不肯原谅她，那该怎么办……
三圣母正在胡思乱想，小玉突然叫了起来。“啊，我忘了给舅舅绣的腰带了！”
她慌乱的跑进自己的卧室，马上又捏着一根纯黑绣了银线的宽边腰带跑出来，扔下一句“我去看看追不追的上！”跑出了门。
小玉急急的驾着云，仔细寻找青岚小小的身影。忽然她看见它飞过云层向下而去，心想，还来得及。高兴的追上去。
追到近前，小玉愣住了。
“沉……沉香……”
一身黑袍的少年转过身来。他的左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青岚停在右手手心，然后慢慢化成一块光灿灿的金锁。
“小玉。”
小玉紧紧抓住手中宽带，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沉香……你在做什么……”
沉香抚了抚右手的金锁，将手中提着的包裹放到怀里，微笑了，清泪却随之从脸上滑落。“你不是看见了么……”
“你……青岚……”小玉觉得自己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沉香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罩，他的声音也越发飘渺：“每一年舅母来信的时候，我都会追着青岚，想找到他们在什么地方，可是每年都追不上，对不对？” 不理会小玉越来越惊惧的目光，他微笑着继续道：“小玉，你没发现我这些年医术见涨么……”
小玉在发着抖，突然扑上去抱住了沉香。全身颤抖着，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沉香的身体也在微微的颤抖，小玉更紧的抱着他，好像要抓住身边这唯一的温暖。
“其实这样很容易的，只要等到舅舅‘快好了’，让来信断掉，娘她一定以为是月城不愿意让舅舅见她……可以去找，找上多少年都可以……我查了舅舅所有的医书，这样的伤恢复起来，要多少时间我清楚的很……”金锁被沉香紧紧的握在手里，圆润的边缘深深卡在掌心，压出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不！我不信！我不信！”
他仍然笑着，轻抚着她的乌发，手指却全然不听使唤，直接弄乱了她的发髻，“哪吒大哥说他想了二十年才想清楚，我又何尝不是……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也就再分不清楚了。只要连我都分不清，又有什么人能看破呢……实际上，要不是哪吒大哥比我更早的看见了舅舅，他恐怕也会这样痴痴的等下去吧……就算再没有见到过舅舅，也认为他仍然……”
“小玉，想知道明年的信上会写些什么么……舅舅很喜欢母亲做的外衣……尤其喜欢你的腰带……啊，我忘了，写这封信的时候你的腰带没有在礼物里……小玉，你想看看么……我现在就带在身上呢，说舅舅可以稍微活动头颈的好消息……”
小玉惊恐的看着他，沉香抬起另一只手，稳稳的，将眼罩缓缓的摘下来，夕阳下，惨白的废眼呈现出一种鲜艳的橘红色。
“其实舅舅可以没事的……要是我们真的无法破阵，死物就会亲自出手。他大概也没想到可以由此解决他一直头痛的平衡问题吧。一直到了我们出阵才想到的解决方法……”
完好的右眼里，大滴清泪，无声滚落下来。而左目里的殷红，却越来越夺目诡异。一座充塞天地的巍巍高台，正从一片殷红里挣扎而来，就像多年前，他在林中见到的那般完美……
小玉震惊地看着他蓦地扭曲的面孔，看着他突然痛哭得如同一个孩子。然后，她发现，在夺目的夕照下，不知何时，沉香已经身旁设下了严密的结界。
“沉香……”小玉的声音颤抖，在压抑的空间中听来，有着一种放大了的恐惧。莫名的恐慌，蚕食着她的心，令她只想转身逃走。但她还是忍住了一阵阵的心悸，固执地抚着沉香脸上的泪痕，冰凉的指尖湿湿的，已分不清那是丈夫的泪水，还是她指尖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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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一个小小的空当，在哪吒大哥看见舅舅他们之后，在我进入林子之前……那么一小段时间……”
身周的浮云像是被泼上了鲜血一样红的刺眼，一路燃烧过来。在这样看不见凡人也看不见神仙的低空，大团大团的云在被金乌染色后抛了过来，像绵延的烈火，沿路冲刷，沿路焚毁。
“伏羲水镜，它原本便是玉帝故意流落出去的！最后一次试探而已，想看看我这个甥孙，是不是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高台已经筑起，那上面空茫茫什么都没有，白色的雾气缓缓的浮游着，如同手指划出的纹路。所有见过的黑雾、残月、扭曲了的面孔，连带那曾经存在过的银色都已经消去，在这巍巍封神台上成为过去的微风。
“小玉，你知道我在林子里看见什么了么……只有金色……一片耀眼的金色……左眼看不见东西了，模糊在一片血色里，偏偏又折射了奇异的金色，安静地悬浮在空中。我用右眼看去，却只有桃林，只有你的惊慌，只有娘的逃避和狂躁。然后我擦净了左眼里的血，我以为那是幻象……那是我从看到的时候起，就要永恒背负下去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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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见，他不肯闭眼……”
“……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那时候做什么已经于事无补，只是疯了一般，什么都不能思考的，提起所有的法力，向那地方冲过去……”
也许还活着，也许还活着……
这样的念头填满了他的胸臆。
也许还有救……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月城，她也笑着走过去……我怎么忘了，她的魂魄上占满了舅舅的味道，她的法力也是来源于水镜的力量……小玉，我看见她说不能让舅舅一个人走，然后把自己的魂魄散开了……完全依附在舅舅的身上，不再存在……”
但是他依然无法改变任何东西。只能看着，红色的眼睛染上了更加红艳的色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在这里。
可是，既然让他看见了他的身影，让他知道了他还活着，那么为什么，要在这种巨大的失而复得喜悦尚且来不及梳理的时候，毁掉这一切？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舅舅不会再坚持下去……既然已经没有了需要他保护的人……他一定累了……”
如果……他们没有看到水镜。
如果……他不知道舅舅是为了他们所在的这三界最后的平衡。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恨。去恨死物，去恨破坏他们团聚的人，然后，去报仇。
但是现在呢？
因为他没有早一点看出些可以挽回的端倪，所以舅舅才会一切都瞒着所有人。
因为舅舅把所有人都瞒住了，最后的时候他们才没有在他身边，才让死物毫无顾忌的将他带走。
——不，其实那时候还是有机会的。如果哪吒能守在他们身边的话。
——或者，也可以去怪罪其他人，要不是他们耽误了找到舅舅的时间……
——再或者，可以拼尽了全力去打破这个平衡，让死物知道……
迁怒能够让人好过。
可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他，终究无法这么做了。
——这种涤尽了恶因的业力，再不会给三界带来任何祸害。他传承的神王的变革，终于为了他爱的人，将三界所有的因果一肩担了去。这三界的平衡，那是他留给他们的最后的东西。
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他们无法为他们的亲人报仇，无法毁了他倾尽一切才营造出来的这样完美的结局。
“……就在我眼前，一切生命和活力随着血液抽出……小玉，那样残酷的惨烈，就在我的眼前……怨雾魅灵虽然浓密昏暗，但舅舅躯体的凌剐分解，森森白骨，被折碎吞噬的情形，却在银芒中分外的明显……到后来整个封神台上一片灰暗，银芒黯淡下去，连玉帝的身影都朦胧起来……烟尘散开之后，已经什么都……无法再看见。”
沉香轻轻拥了拥怀中的人，小玉吃力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曾想过做他的女儿……就算是刚刚，仍然想着，会不会有一天他能回来……就算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顺畅的抱起她，不能再喂她喝药，不能陪她练武……她可以不奢望一家人住在一起，不奢望每天去登山，然后回到院子里下棋……至少还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拥有了幸福……
“……沉……香……”
“这样的真相，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我们需要一个希望，不是么……就像在水镜里一样，要不是有着出阵就能再见到舅舅的希望……”眼罩被沉香缓缓的放下，他面上，忽然就浮起和那人一样的冷嘲，“不管是多么渺茫，总是有的……也许时间能冲淡一切，再深的痛，也终有一日，会淡如云烟，只余下轻微的惆怅。可惜这样的解脱，却注定了不能有我……”
小玉茫然地看着他，心已疼得麻木，再分不清有着什么感觉。
“……小玉，你的礼物已经送到……我们也应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对坐不语南昌仙（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