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二十、对坐不语南昌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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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好像是慢动作。
那些崩落的巨石带着满天的烟尘向下砸下，震动声卷起的气流和碎片四散炸开。随即，一切的一切，被轰然砸落地面的石块和烟尘湮没了视线。
“不在这边……”沉香紧紧按住正在流血的左眼，仅剩的右目飞快的扫过一大片断壁残垣。烟尘散去，露出天光，竟然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然而三千年人心已变。
“二哥……二哥……”三圣母跪在山洞另一边的石堆旁，疯了一样运足法力移开大石。刚刚二哥就是在这里的，他破阵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的！
沉香迅速的奔过来，一眼看到什么，满身的鲜血都被冻结了。金锁亮灿灿的躺在土灰中。
“是金锁，这便是原来阵法开门所在！可舅舅人呢，我们出镜之时，他明明便是在此处的啊！”
小玉抢上来，扶住三圣母摇摇欲坠的身子，“没有血迹，舅舅一定是和她先走了！不在这里！”
哪吒看一眼身周众人，喝道：“别说了，我们快分头找找，杨戬大哥法力应该几乎用尽了，她不会带他走远的！应该就在这附近！”
沉香回过神来，紧紧握住金锁，也是沉声道：“他们一定会躲着我们，可是如果不现在找到舅舅，恐怕以后就见不到了，她，月城不会让咱们接舅舅回来的！”
康老大一声不吭，第一个带头向外奔去，老四老六紧随其后。四公主选的是另一个方向，龙八担心姐姐，也跟着去了。嫦娥在搬完乱石后，便一直站在一边，神经质地绞着手指发愣。此时见龙四离开，她才似有些知觉，移动了一下，却没迈出步子。
哪吒正欲动身，抬眼看见嫦娥和百花，一张俊脸登时拉了下来，还没等他开口，又看见了刚刚站起身来的刘彦昌。
懒得费口舌，哪吒突然射出三道法力，分别没入三人体内。嫦娥痴痴呆呆，百花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连哼都没哼一声，和刘彦昌一起软倒在地上。
沉香吃了一惊，急道：“哪吒大哥你干什么？！”
哪吒厌恶的皱了一下眉，“让他们睡一觉。就算是愿意帮忙找，你以为找到了他们会让杨戬大哥留下来么！”转身上了风火轮，迅速的向外飞去。
左眼一直在刺痛。不只是水镜碎片的割伤，好像整个眼球都在燃烧一样，沉香死死的按着，咬牙道：“娘，我们也快去找舅舅吧。”
三圣母呆呆的看着沉香手里的金锁，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吐不出来。
“娘！不快一点的话月城会把舅舅带走的，我们就永远都见不到舅舅了！”
三圣母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死死扣住儿子的手腕。沉香左手捂着眼睛，忍痛示意小玉扶了母亲，一起向山上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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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驾着风火轮越过山溪，低头从架空的竹桥下面飞过。心中点了一把火似的，焦躁不已。停下来远望出去，突然层层叠叠的粉色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边，好像是原来三圣母住的地方。
就算是从没有来过，水镜中见了的地方他也能认出来。远处有着一片粉红的桃树林，正是水镜中杨戬与三圣母大打出手，将她压在山下的地方。如果要是想不走远又藏起来不让他们找到，那里无疑是一个好地方。
再次扫视下面众人的所在。龙四和龙八正向着山下一路寻找，从这里可以看到敖红一路跌跌撞撞，却不停的动用法力联通山泉小溪，寻找生命存在的痕迹。梅山兄弟却是向着山上……
不再看其他人，哪吒催动法力向着那片桃花林飞去。
杨戬大哥，您可一定要在那儿，一定要等等哪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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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蠢……要不是我没本事，要不是我离开了主人……呜……”哮天犬跪在一边狠狠的叩着头，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来。
月城靠在树上，轻声道：“别磕了……哮天犬……”
哮天犬仍然在狠命的磕下去，额头破了，血流出来。
“快停下……”说话一急，月城一口血冲到嘴边，呛在了身边杨戬的肩上。
“听我说……你主人……”
杨戬的名字比她说什么都管用，哮天犬停了下来，睁大眼睛。
“用了本命真元破阵……你替他稳住魂魄……”水镜碎裂，相当于将月城魂魄栖身的法器直接摧毁，她受到的伤害不亚于宝莲灯一击直接击在身上。此时就连魂魄与身体的稳定都难以保证，不要说外放法力给杨戬疗伤了。“……别散了神识……他醒了自己会坚持的……别让人看见我们……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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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手中枪粗暴的扫开花林，眼睛没有放过一丝不同的颜色。杨戬大哥应该是穿的黑衣。小径被落花铺满了，因为他的动作，空中又纷纷扬扬的下起花瓣雨来。
胡乱挥开挡在眼前的花瓣，深深地看向林里，忽然一点小小的黑色进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
捡起挂在枝上的布料，哪吒仔细的看着。“哮天犬！”那竟然是哮天犬常常穿的那件拖拉衣服上的一角！
就在这边了！不会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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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一点……输送的时候要慢……”月城撑着身子坐在一边，哮天犬在她的指挥下小心的将自己的法力送到杨戬体内，替他收拢混乱的内息。
“……就到丹田就好……他经脉还没好，法力一过就会痛，不要输的太多……等我用药治……”
哪吒从树后面看到杨戬三人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杨戬安详地倚在树上，落了一身花瓣，粉红色的桃瓣在他黑色的衣服上点缀出平静和轻松。头仰靠树身，双目闭合，以哪吒的目力，可以看见胸口微微的起伏。月城坐着也靠在同一株树上，缓声吩咐着什么，一旁哮天犬认真的倾听，然后极缓极缓的扶杨戬半靠起来，手抵在他背上。
泪水模糊了眼睛。“杨戬大哥……”他没事，他还活着……
哪吒险些支持不住坐到地上。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刚刚破阵时受的伤让胸口闷闷的疼起来。他向前挪了两步，按住胸口。
“醒了就好……戬……”
昏沉的神识渐渐清明，杨戬撑开眼帘，看清了眼前的哮天犬，微微笑了。没想到他还能想起来。目光转到身边月城身上，看到她惨白的面容和微微有些透明的眉眼，有些痛心和怜惜。
“我没事……”月城微笑起来，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连声音都轻快了几分，“……还要坚持一段，我稍稍恢复一下咱们就回家！可别睡着了！”
杨戬微笑着闭了一下眼，示意自己明白。
哪吒的步子忽然间就迈不出去了。那样的气氛，他觉得自己插不进去。
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自己现在过去，杨戬大哥肯定很轻易的就原谅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才让自己想来找他？到底，有什么必须要从这样的见面里得到的东西？只是自己的救赎吧，只是需要一个让自己不再愧疚的理由……然后再过一段时间，所有人就会忘了这些事……真的，不应该再继续下去了吧？不再出现在他面前，让杨戬大哥远离自己这些人，去过他自己的生活……不管是怎样的方式，至少……终结这一切，并让这个终结，多持续一点时间……
我不能原谅自己……
所以不能去求他原谅……就算以后我再也没机会亲自向你请罪，也希望你忘了我们，从此真的脱离这样的枷锁……
哪吒留恋的再看了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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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折入沉香的左眼，他愣了一下，低声道：“娘，小玉，我进桃林看看，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舅舅也许会在这里。”
然后很快的，他回来了，面上带了些不甘，又混着忧伤和释然。沉香摊开手掌，金锁和一片月见瑜的三色花瓣出现在手里。
“她带着舅舅走了。只答应每年来信，我怎么求都不肯留下。”沉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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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文堆积在长案的一角，沉香一本一本有条不紊的批着。从他被老君推举成为司法天神以来，已经过了二十余年。也就是说，不见杨戬已经二十余年。
看完手中的奏折，沉香放下笔，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起身走到窗前。明亮的圆月近在咫尺，甚至于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上面的冰宫和重重叠叠的树影。沉香冷笑一声，伸手“啪”的合上了窗子。
大殿里暗了下来。
此时一个旁人也无，他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左眼，纯黑的眼罩柔软温暖。
“沉香！”
殿门忽然打开，一身粉衣的小玉跑进来，马上回身关了殿门。见沉香转过头来，她压低了声音喊道：“舅舅来信了！”
似是一下子振作起来，沉香快步迎上妻子，激动的问：“真的？！什么时候？！”
小玉面上也是激动和兴奋，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青岚就在家里，娘让我赶紧上来叫你！马上就到舅舅生日了，还可以让它把礼物捎过去。我都准备好了，每次它都能在家里留上一段时间，这时候，娘应该是在准备青岚的食物呢！”
沉香重重的握了一下小玉的手，说道：“咱们马上走！”
小夫妻俩出了殿门，沉香对卫士吩咐两句，就准备下界，忽然远远的看见哪吒驾着风火轮飞过来。
“哪吒大哥！”还有外人不便明说，沉香只是热情的招呼道：“我要下去见见母亲，你可是有事？不然咱们路上说？”
一众卫士都知道李天王府上的三太子和现任司法天神是过命的交情，还一起战过原司法天神，反过天庭，一起破过华山寻仇妖怪的阵法，比亲兄弟感情还好，都不敢怠慢齐齐行礼。实际上就是没有这层关系，哪吒，又有谁敢惹呢。
哪吒停在近前，面上却没有喜色。
沉香有些奇怪，按说自己这样说，哪吒应该懂得是什么意思才对。还没等他想，哪吒开口了。
“敖春已经告诉我来信了。沉香，有点事想和你说。”
沉香心中一沉，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哪吒知道舅舅来信都没有笑意呢，难道是什么事情泄露？他飞快的在心中盘算一遍，瑶姬没有知道真相，舅舅留给自己旧案文牍的事情老君并不知道，那么还有什么破绽？还是说死物……他勉强笑道：“哪吒大哥，我想去跟着它，要不咱们……”
“不，现在，在这里说。”哪吒的语气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然后他转向小玉：“小玉，你回去吧，一会儿我就让沉香下去。”
听他这样，沉香也严肃起来，道：“那小玉你先回去，我马上到。”没等小玉反应，他已经对哪吒点头，两人又向殿内走去。
新建的华山圣母宫中，三圣母等人正围着一只小小的青鸟转来转去。桌子上一封信摊开，上面娟秀的字体展露出来。
“你要是能化成人形就好了……”三圣母伸手摸了摸青岚的羽毛，青岚歪了歪头，在她手指上轻啄了一下。
“二哥真的已经能说话了么？青岚，是不是沉香上次给你带去的药管用了？我再让他弄点来？”
“我给二哥做的衣服合适么？是不是又大了？二哥穿了么？”
她看了看好像什么都没听懂的小青鸟，深深叹了口气，黯然道：“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三圣母再次拿起桌子上的信，目光只在几行字上逡巡：
……今年伤势见好，三月前稍稍可以发声……
……他的意思，目光里问你身体如何，还有母亲，让我记得给你们贺寿……
……在我，虽然无法原谅，但若有一天他能完全无恙，不会阻碍他再见你们……
看着哪吒在密室的案边坐下，沉香微微皱眉，问道：“哪吒大哥，什么事这么急，竟然等不到我看了信么？”
哪吒沉默着，没有接话。
“出了什么事？”
又是一阵压抑中的寂静，然后，哪吒抬起头来，看着沉香仅剩在外的一只右眼，沉声道：“沉香，当年破阵之后，你是在桃林里见到杨戬大哥的么……”
沉香眼皮一跳，目光在哪吒脸上搜索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出来。他点了点头，道：“不错。”
“月城不肯和你回来，一定要自己带杨戬大哥走是么……”
不知道为什么，强烈的不安从沉香心中涌出，然而他不能不答，只好继续道：“是。”
哪吒低声道：“她法力也不弱，那时候你也受了伤，又不能惊醒杨戬大哥，让她带了人走我也不能怪你……”
沉香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下，说：“我只是想着，她医术好，而且要是把舅舅带回家，还要防着天庭……”
哪吒忽然抬起头来，手指着沉香，伸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过了一刻，又无力的垂下来，惨笑道：“对啊，你说的是。”踉跄起身向外走去。
“哪吒大哥！”沉香急急拉住他，心中一下子慌乱起来，“哪吒大哥，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杨戬大哥和月城在一起么！”哪吒忽然转过身来，一拳打在沉香胸口，他的眼睛里泪水充盈了。
“啊！！”沉香没有防备，吐出一口血来。
哪吒的低呼也痛到了极点，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宛如受伤的野兽，凄厉而绝望。沉香惊住了，他看到面前人的双眼全是狂乱之色。
“哪吒大哥！大哥！醒醒，快醒醒！”他抢上去摇晃他，被哪吒一把打开。
“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哪吒大声的吼道。
“怎……”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也去了桃林！因为哮天犬也在！因为月城也受了重伤！因为杨戬大哥醒了！”
沉香茫然的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怔怔的看着他。
“……你说只有他们两个在……月城将杨戬大哥带走了……这是不可能的……”哪吒似乎发泄够了，有些木然的惨笑着，“可笑我一直不愿意想，一直相信……真是太天真了啊……”
“他本就是清醒着的……要是你去了，不知道他会有多高兴，怎么会还要离开……你说，我是不是太傻了，这样简单的事情还要想上二十年……”
沉香紧紧的握住左拳，“我……”
“你不要说……我都知道……我不想听……听了又如何呢……就算知道结局是怎样的又如何呢……”哪吒慢慢拄着火尖枪站起来，抬眼看着沉香，“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但是，这是谁的错？要是我那时候厚着脸皮过去……我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从此不再为我们这些人操心……可是下一刻……”
“所以，”他的语气悲哀绝望，“你让我怎么原谅自己？怎么原谅你，怎么原谅所有人……”
沉香愣愣的看着哪吒缓慢沉重的走向密室的门口，那扇门似乎有千斤重，他看着他推门，然后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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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沉香会回来的，他不是天天都盼着的么，您就别担心了。”小玉柔声劝着三圣母，扶着她慢慢的在桃花纷飞的小径上走着。青岚也不认生，停在小玉的肩上。
三圣母看了看小青鸟，微笑道：“娘不担心，沉香肯定是有事和哪吒说。”她看着一棵开放的如霞如雾的桃树越来越近，唇边的笑容更胜了。
片片轻粉密密的挨着，三圣母仰头，伸出手来接住一片花瓣。这棵桃树是当年出阵之后，新任百花仙子搜遍三界找来的最好的树种，比之盛放满宫的其他桃树还要珍贵。沉香用咒语加持，这棵长在过去水镜阵法上的桃树便永开不败，无论何时都是柔软的粉色。
“二哥……你要快点好起来……莲儿一定会在这里好好的等着的……然后莲儿就告诉娘，说你一直是莲儿的好二哥……”
青岚飞上桃花间，在层花中穿梭轻叫，啄着柔软的花瓣，惹得三圣母和小玉高兴的笑起来，拿出手工缝制的锦袋，开始收集落下来的花瓣。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二十、对坐不语南昌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