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瑜》慕雪安

18、十七、红颜未老情未断

　　“别这样……”

　　杨戬紧紧的拥着怀中的人，担心的轻轻抚着她的背。月城像一个木偶娃娃一样蜷在他怀里，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在他手抚上来的时候微微颤了一下。

　　他揽着她升起云，飘在水面上，稍转身，挡住挂在墙上无知无觉的身体。几日来已经麻木的心抖了一下。

　　是我任性了，忘了对你会有这么大的伤害。

　　坐在云上，看看狱门口，杨戬施法让一切动静都封死在小小的空间里，目光转回来，忧心的看着。

　　月城埋头在他怀里，半响，动了一下，将人抱得更紧了。全身的颤抖更加厉害，几乎带的杨戬也抖起来。

　　他不再说话，将月城好好的揽着，一下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好像小孩子受了惊吓，所有的母亲……都会做的那样……

　　他的元神不是暖的……不像前几天在家里时那样暖……冰冰冷冷，是几乎能将自己冻伤的温度……是他身体现在的温度……刚刚元神出窍的时候，他身体的温度……

　　沉香等人看到月城不断的发着抖，抱住杨戬的手越收越紧，几乎贴在他身上。

　　“怎么了……”

　　月城不出声，只是搂着。

　　疑惑一闪而过，忽然，杨戬飞快的撒手后退，挣开了月城。

　　“我忘了……”他轻轻道。

　　她低着头坐在云上，双臂慢慢放下来，落在身前，就那样静静坐着，看着云朵边缘露出来的下面潺潺的水流。

　　杨戬回来，靠近她，伸手，又放下，长叹一声。

　　“……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懂。”月城安安静静的抬头，微笑着看他一如既往三千年不变的清俊容颜，显出些痴意来。

　　紧张、忧虑、心痛……一切刚刚冰封了的感情又涌上来。“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月城凑过去，再一次靠在他怀里，轻笑道：“你这样我也不放心。”

　　“月城！”杨戬焦急起来，稍稍提高了声音。

　　“没事。”她将他一只手捧起来，用自己的手覆上他宽阔的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仔细的扣在一起，举到脸颊边上轻轻的蹭了蹭，微笑道：“我只是刚刚才明白你的感受。”

　　顾不上别的，顾不上她会不会冷，杨戬心痛的拥紧她。

　　“马上……我保证……”

　　月城在他怀里偎了偎，淡笑道：“黑袍有几天不见踪影了。”

　　沉香本来昏昏沉沉看着，听着她说话心中一寒。自从月城进来黑水狱之后，便始终是这般淡然的样子，似乎眼前一切只是发生在一个不相识的外人身上，竟连一丝悲色也无。她这般模样却比放声大哭更加令人忧虑。

　　这时候月城的目光已经向杨戬望过来，似乎不满意他没有应声。

　　“他该是跟踪三妹一家出去了。”杨戬忽然也微笑了，眼中痛意敛去，专注的看着她。

　　月城皱了皱眉，不满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跟着他，到时候好通知你？”

　　他赞许的笑道：“对。”

　　沉香握住了拳，升出水面紧紧盯着两人的面色。杨戬此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他眼睛的深处，沉香看得出罕见的凝重。

　　“不想去。”有点任性的声音从她口中说出，却带了些要人哄的意味。

　　果然，杨戬宠溺的笑了，捋了捋她散下来的头发，哄道：“听话。”

　　“不听。”

　　杨戬面上有些无奈，再次柔声道：“那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离开这里。”

　　沉香心中一震。这是月城来这里之后舅舅唯一一次说到自己的处境。偷眼瞧去，杨戬的神色依旧是那样平静，仿佛这些话并不会刺激到月城一般。见他言辞无碍，神色柔和，所有后续事情也是从前那般计划的清晰，本应该放心才是，可是他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这些天的幻像，不可能对舅舅一点伤害都没有的……这样的平静岂不是和月城现在的样子一样……

　　不会的……有她在，不会的……

　　忽然沉香惊觉起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开始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月城的身上了，希望她可以一次次的挽回舅舅的伤势，可以稍微带给那伤透了的心一些温暖，可若是她也没有办法了……会怎样……

　　沉香不自觉的转头去看狱墙边锁着的人。发垂下来盖住了大半张面孔，然而长长睫毛下的暗影仍然看得一清二楚，在雪青的面色的衬托下，说不出的憔悴。胸口以下都没在水里，水面上不时翻上些细细的血丝。扣在镣铐里的双手手腕卡在那里，支持着全身的重量。他不敢仔细端详手背和衣袖垂落下来露出的手肘。肩上的伤尚掩在衣下，手臂手指上斑驳的伤痕他也可以无视，然而那四处，掌心手肘能看到孔洞中隐约的白色骨骼的那四处……指尖一阵灼痛，那是他的幻像做的，也就是他做的……

　　……伤成这样……会不会连她也不能完全治好……

　　月城正宽心的笑，道：“这才对了，你知道回去就好，只可惜要好几天跟着那些令人气闷的人。”

　　杨戬没有犹豫。“放心，等到这一战之后，我陪你回家，不再见他们。”

　　月城含笑点头，道：“好啊，我知道你一向都安排的好。”

　　“你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就上去吧，这里寒气大。”

　　月城闻言点头道：“也好，我稍稍睡一下，然后去盯人。”

　　杨戬满意的微笑，挥手隔断寒气，聚了厚厚的云来，将月城像娃娃一样包起来，送到远离自己身体的角落，设了结界。

　　他站在水面上看月城，她拉过他的手臂枕着，在手背和手指上摸索，而后显出笑意来。

　　忧色一闪而过，杨戬微笑道：“你睡吧，我在这儿。”

　　月城眨着眼睛，不肯闭上。

　　他忽然像是来了兴致，“不然我弹琴给你？”

　　摄了琴在手，眼前反复见到那些音容笑貌，又想起那天在卧室，她梦中仍需要自己……早已经恩断义绝，纵然明知他们若能有机会这样发泄也不会轻轻放过，却知他们始终不曾真正忘了自己这个人……就算是再无法回头，也会在他们心上，留下些存在的痕迹……更何况……

　　他微转头看她，月城支着腮看着。

　　轻拂琴弦，心中想起几千年前在花海中渡过的时光。如今想来，那竟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琴音不知不觉间响起，心中只想着那段平和安乐的日子……想起小时候杳远的家；想起她在湖边玩水，迫着他也陪在边上呆看；想起妹妹轻轻的呢喃；想起少年展露出的笑，眼光灵动仍像他幼小的时候；想起在神殿看着小玉时，两个女孩重合的身影……想着想着，唇边不由露出微笑，琴声也越发活泼灵动。

　　众人都愣住了。

　　那琴声中竟没有一丝悲意，反而是充满了欢畅。不说音律精通的三圣母和嫦娥，就是梅山兄弟、沉香和哪吒……都不约而同地忆起从前时候结交的兄弟，想起那铭刻在心，没有伤害没有愧疚的温暖，暖阳一样的笑容。琴声越来越平和喜乐，可是不知何时，沉香却觉得脸颊已经润湿，仿佛身陷在不愿醒来的梦境中一般……等到沉香清醒过来，身边已经泣声一片，明明是欢喜至极的琴音，可是却无人不觉悲从心起，好像他正将那些温暖从心中抽出来，放在琴里，再也不会收回去。

　　琴音渐低。

　　月城闭上眼，不知怎么，心中似乎有什么断裂了一般。她伸手拉着杨戬衣角，艰难地问道：“戬，那边那个人，我看到的，是你？”

　　看不到水镜内外投过来的惊异目光，杨戬收琴微笑，狠心地道：“是，是我。”

　　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凭空袭来，月城只觉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已经吐在了杨戬的衣袖之上，素衫鲜血，越发刺眼。抬头望见杨戬担忧中带了安心的目光，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昏地暗。

　　杨戬扶住她，轻声叫着，月城却什么都不想听，只是任凭泪水滑落，意识也渐渐沉入黑暗。

　　众人的惊呼声中，沉香已经冲到了两人身边。月城已经昏迷过去，苍白的面容上一丝血色也无，紧闭的双眼却是泪水直流，那泪水竟是淡淡的红色。

　　杨戬长出一口气，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叹道：“总算是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