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瑜》慕雪安

17、十六、再见已是相认难

　　月城低下头，假装忘记自己曾经听见过那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讯息，迟疑的将手放在水镜的边缘上。冰凉的镜框摸起来十分柔软光滑，她可以感觉到底下流淌着的法力、纤细的骨架，虽然一时间会让人产生脆弱的错觉，但实际上却是十分坚实、稳定的。

　　一只不可见的手打开了那扇门。许久以前，这扇门曾经是由精工打造的金银所铸造的，但现在只剩下漆黑扭曲的一片，由小鬼隐在黑影中耐心地守卫着。

　　阴暗的堂上青白色的火焰冒出缕缕青烟，明烛火把照的李靖和阎王也脸色蜡黄，看上去好似鬼魅。透明的幻像渐渐清晰，显现出身形来。

　　勉强看到敖春撕扯够了离去，沉香撒开掐在咽喉上的手，取了长钉过来。月城手一抖，镜子掉在地上。

　　撕心裂骨的疼痛刺入她的心脏。她捧着心口，痛得弯下腰，觉得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正在流血。

　　水镜中的三个人站在那一池玄水里，不肯离开。连抽泣声都止了，黑暗中只能听见杨戬微弱的呼吸，杂在水流传过身上贯通的伤口的空声里，时断时续。

　　瘫软在地上，镜外的人也都没了力气说话。看着镜中三圣母伏在哥哥身上沉沉浮浮，看着沉香无力的靠在墙上，就连咒骂和指责都说不出口。

　　这一天看到的那些新崭崭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经过谁的手，会加在他身上。他会不会等不到他们回去的一天，他们，也可能会撑不到回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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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用它黑暗的阴力不停吸取月城身上的热度。她依旧不停的走着，但眼前的一片潮雾让她连地面都看不清楚。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不对，当然不会。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成为天神。那时候门为他而开……所有黑暗，无形的，鬼魂和生人都恭敬地低下头，俯拜下去。

　　但是现在，他需要我来……

　　……会不会再也看不到他……

　　月城的手开始颤抖，不自觉的抚上水镜的边缘。

　　我只想看看，他现在好不好……

　　六根五指宽的椿木方木慢慢的由踝上移到小腿，疼痛剧烈但是舒缓，杨戬微微的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还有试试作凡间江洋大盗的机会。阎王施了法，让他不能晕去，这样倒是可以冷静的掩盖住所有的破绽，不至于像前一天一样，还要辛苦的维持自己的清醒。

　　看来这其中有什么问题，他微微侧眼去看李靖。若单是死物授意他审讯，第一天怕是就回不到黑水狱中。如果说是因为看穿了他修改天条的设局，怨气难出，也没必要去向老君要来七星轮盘。

　　带了黯淡的笑容越过满头大汗的梅山老四，眼光落在一个火堆上。李靖掩饰都不能做好，说什么早早招供戴罪立功……自己开不得口，又无法亲书罪状，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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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等我……

　　当月城摸索着踉跄在漫长纠结的暗道中时，她对自己呢喃着这句话。她身上的夜色掩盖了身形，将整个人包围在黑暗之中。渐渐的下到地府深处的时候，甬道周遭终年不散的阴气变得更深重。她可以利用水镜看到外面天空，知道又是一天过去了。银月高挂，但纯净的光芒却无法碰触到地下。地下的鬼魂看到的是另外一弯新月，代表着通往凡尘的路，那是只有他们的双眼可以看见的月牙。

　　石阶漆黑如墨。即使她身周环绕着离火，那微弱摇晃的光亮也快要被黑暗吞没。在这样的黑暗中，这些小小的光芒和在旷野里燃烧稻草的微光差不了多少。月城在墙上摸索着，好几次险些跌倒，被迫双眼紧闭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找不到下去下一层的出口。石阶以让人目眩的角度旋转着，来来去去的小鬼拘着刚刚压来地府的魂魄们，没入墙壁。

　　硬木制成的刑架上钉着一块开了两个孔的木板，从那孔中伸出的是一双修长的手。手指很长，骨骼棱角突出，淡青色的血管在下面若隐若现。从手背看去，拇指、食指上分明有着惯于拿笔写字磨出的一小层茧子，然而从手掌看，则是惯用长兵战无不胜的战神。

　　少年拉着绳索，将十指都一并绞在勒紧的牛筋绳索连着的檀木拶指里，檀香木的拶子发出吱吱扭扭的怪叫，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拶木滴落在青石地上，溅起一朵朵红色的梅花。

　　无力哭喊，也无力去看，像身体已不是自己的，入目的情景没有在心中激起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应该有什么反应呢，沉香痴痴呆呆的想。要是恶鬼不曾放出来，天庭还会有这样的借口么……

　　会的，还有舅舅想要留给自己的旧案文牍，有他围攻积累山不利，有各种各样的罪名在等着……

　　这是第三天了……

　　离入阵……还有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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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城闭上眼，虚弱地倚着墙壁。她的视线模糊，泪水如泉涌般流出，闭眼，想要遮挡住这一波一波涌来的恐惧，却觉得自己无法呼吸，连站都失去了力量。

　　在甬道中一遍一遍擦着被泪水模糊了画面的镜子，看着那细微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睁睁地看着。两名小鬼拖着一个身形走出阴寒的玄水。

　　她开始跑起来，尽力在镜中寻找路径。小鬼们嘲讽地鞠躬，留他挂在墙上，由她亲手织就的雪色的外衣在玄水中被洗净。

　　她看着他的亲人走过来，端详他微微痉搐的身体，杨戬面无表情的看着，然后阖了眼，藏起眸中的苍凉。低呼一声，闭上眼想要躲开这残酷的景象，却已经太晚。她已经又一次看见了一切。月城感到一阵晕眩，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上。

　　她的喉咙又干又痛，嘴中苦涩的胆汁让她呼吸困难。

　　为了他……要坚强，要坚强……

　　月城缓缓地倚着墙壁虚弱地站起来。接着，她脸颊贴着水镜，让冰冷的镜面帮她冷静下来，最后，张开双眼。

　　试着逼自己只盯着他带着思索的深沉的眼睛，但她做不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被玄水冻到青紫的身体上，看到胸口微微的起伏，和因为洗去了伤口上的血色而看得到的，透明皮肤下缓缓跳动着的脏器。另外还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液体滴落的声音，血液窜流的声音……

　　不敢再看下去，她害怕自己会因为恐惧和眼前的景象而晕倒，从而找不到他的所在。

　　坚强……我必须要坚强……

　　月城小声的啜泣着，全身颤抖着。

　　“……戬……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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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沉香等人在水镜中看到月城的时候，是第四天的晚上。其实是分辨不清的，只是在他们跟着回到玄水中之后。

　　月城漠然的用穿墙术进入到黑水狱中，没有一丝犹豫的涉水过来。

　　众人只是木然的转头看过来。

　　她走到近前，伸一只手到墙上的镣铐里，轻轻揉着因为全身重量拉扯而磨出的红肿伤势，凑到前面。

　　还要怎样隐忍呢，为了这些人，就为了去救他们。

　　她凑近了抱住杨戬，不去管是不是碰到了他的伤势。

　　我也累了，看着你我也累了。

　　左手还留在他的手腕处，右手已经到了背心，抱住他。

　　这样子，还不如早早的我们一起走。

　　右手上聚起法力。这个身体的生命力，只要她将法力一送……

　　一只手握住月城的手腕，轻轻将她从那身体上拉开。杨戬的元神出来，从后面环住她不停颤抖着的身体。

　　月城空洞的目光转过来，呆呆的看着他。

　　杨戬轻叹一声，带着她向后飘离自己的身体，柔声道：“别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