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瑜》慕雪安

14、十三、独宿江城蜡炬残

　　一切就像一场噩梦中的噩梦。

　　看着沉香红了眼睛叫喊，走火入魔中，一剑，毫不犹豫的直捅向杨戬胸口。众人失声惊呼。

　　三圣母扑过去捂住伤口，又怎么挡得住？温热的鲜血自她指间漫过，没过了手背……然而将手抬起来，还是洁白美丽，素净无瑕。

　　沉香，我给你的阴影，当真这么大么。沉香手握剑柄，无意识地用力剜动。杨戬黯然的挣出一个笑容，身子微微颤动，已将小心隐藏的真元调动了上来，神目开启。

　　“不要！二哥，不可以！”

　　银色的光华穿过三圣母惊惶中张开的手，稳稳地射入沉香双眼，让迷乱中的孩子沉沉睡去。

　　“……不……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肯向屋里多看一眼……为什么……”小玉拉着当时的自己，却只能无助的看着另一个小玉头也不回的抱走了沉香，不再去管屋中脸色迅速灰败，一声一声咳得撕心裂肺的人。

　　为了咳出肺中的血沫而不断颤抖的身子，碰到锋利的剑锋又涌出血来，然后鲜血又一次充满了整个右肺叶，带来剧痛中的窒息，再聚集力量继续下一次的剧咳。血渍在被褥上一层一层的扩大着。三圣母失神的低语，不知道说着什么。声音渐渐几欲消无，又突然惨笑起来。她举起自己多次触碰哥哥血迹却仍然玉白干净的手。原来，真的是杀人不见血啊。伤的他体无完肤，亲手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再让他为了这双手的主人挣扎着活下来，继续着无休无止的屈辱与折磨……可这双手，连他的一点血迹也沾不上……

　　她轻轻伏在杨戬胸口，半边脸都浸在血里，伸手去握住宝剑留在身体外面的一小截。用力的握住，却无论如何也只能感受到微微的寒气和剑锋的硌手。皮肤都没有破。

　　“……娘……别这样……”沉香无力的来扶三圣母，他自己双手都在颤抖，根本扶不起来。

　　过了一阵子，仆人来了。一进屋看见长剑没胸，吓得扔了碗连滚带爬的跑掉。

　　然后，黑袍来了……忍了又忍，顺了杨戬的意思，帮他把地上散落的混着尘土的剩饭拢起来，送到他口边……

　　三圣母哭倒在沉香怀里。沉香泥雕木偶一般，看着舅舅微微喘息，鼻翼颤动着，艰难的微微张口，在剑柄犹自不断的摇曳中一口一口仔细的吞咽着那些泥灰中捡起的杂物……

　　木门被粗暴的一把推开，月城满面是泪冲了进来。小小的镜子，在她身前旋转，镜中景物流转。

　　黑袍闻声转头。

　　“你回来了，他……”

　　她冲到塌边，“啪！”的一声，黑袍手里的碗飞了出去。月城颤着手，好像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黑袍看了看她，后退几步。

　　“……戬……”月城一步一步挪过来，看到杨戬的脸色和满身鲜血，一瞬间，忽然觉得这小木屋要倒塌了。

　　“求你，快帮帮舅舅……”

　　沉香立在床头，木然的站着。月城冲进来的一刻，他竟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两条大腿软绵绵的，而小腿却如同灌了水银。三圣母倒在他怀里，小玉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沉香只得用一只手死死撑着床栏，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会好的，她会治好的，像以前一样，会好的……

　　一片静默之后，月城突然惊醒一般扑过来，急冲冲地点上伤口周围的穴道，飞快的施术止血。再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丹药，急急火火地放在一个小罐里，又从不知什么地方取来的一个透明的玉瓶中倒出些带着酒味的东西，一起用小药杵快速的研着……

　　沉香有些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月城好像对黑袍说了什么，但是耳朵边却全是嗡嗡声，他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月城按住伤口，有些求肯的看着黑袍妖。黑袍犹豫了一下，放下紫玉杖，凌空将手放在剑柄上。一瞬间，紫芒一闪而过，利剑已经抽出。月城转身迅速地端来水，放在榻前的木凳上。割开伤口周围被血浸湿的外衣，把在罐中的药倒出来在掌心弄匀，轻轻的敷在伤口上……

　　沉香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好像挂着一层水雾。讨厌，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哭泣了么？为什么还会这样？是了，就连这深仇难解的黑袍妖都能了解舅舅，都能在舅舅艰难的时候帮上忙……我们却……深深的不甘涌上来，然后又化为无力。是谁放弃了和舅舅在一起的机会？是谁放弃了……那样温暖的笑，非要逼着他这样艰难的……活着……

　　这就是惩罚啊，就让我们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一通忙碌之后，月城端来药饮。杨戬安静地躺着，不时低低的咳上几声。呼吸分外艰难，虽然伤口上敷了药，但是淤满胸腔的血沫并无法完全排出。他身子本就虚弱，这样的重伤之后，几乎马上就发起烧来，冷汗开始浸出。然而，他还是尽量快速的饮尽了药，闭了眼，不去看那扑簌簌砸进药汁中的眼泪。

　　眉舒展着，面庞虽然依旧没有血色，却也没了痛苦的表情。看着药力发作，床上人渐渐沉入十分安稳的睡乡，呼吸也均匀得多了，沉香抹了把眼泪。

　　“你给他用了什么药？”黑袍一直在一边站着，这时候问。

　　“……那药……是丝毫没有疗效的……”月城草草的收拾东西，去了屋中的血迹。“无痛无楚，昏然而睡。”她轻轻地说。

　　黑袍睁大了眼。“你怎么……”

　　“……我有事要做……”月城抬起头来，看着黑袍。眉目间，是中秋那夜一般的带了严肃决绝，“不能让他知道。”

　　“这件事，是要我帮忙？所以才不让他知道？”

　　“你要是想和戬如期决战，最好帮我。”

　　“……好，你说……”

　　“我要带他走。”

　　“她疯了！”沉香一下子从刚刚萎靡的神态中摆脱，满脸震惊。“舅舅刚开了神目！若是不留在这里，天庭马上会派人来追杀他们的！”

　　“……我不会变幻，但是有这面镜子，可以让别人看见你的时候产生幻觉。”月城捧起小小的镜子，“只要对那个刘彦昌说是天庭来人，他会让我带走戬的……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不会来这里看，就算走了几年……也不会有人知道……”

　　黑袍看着她。

　　或许，真的不会注意到吧，不会注意到舅舅已经……不在家里了……

　　“……就算天庭真的派人来了……”月城咬咬牙，“……也不会把这家人怎么样……而我们将要去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找到……”有了结界，除非死物亲来，或者有人能看穿结界，否则，就是那老道，也只能看到一片荒地。

　　“只要有三个月时间，结束了你们的事情，就一切都无所谓了。”他生我生，他去我去。

　　“我要操纵镜子，所以请你做这个‘天庭使者’。我知道最终会有无法相容的一天，但是这之前，我希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