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瑜》慕雪安

10、九、欲渡黄河冰塞川

　　这一夜慢慢的过去，晨光透入窗棂，小屋中的一切渐渐蒙上了一层金色。坐在塌边的三圣母等人，都升起些重生的感觉。众人怀了希望微笑着看着，前一日的大起大落，恍如隔世。

　　月城皱着眉翻找书卷，在屋子里的各个位置刻上阵法，将小屋保护起来。她有些后悔以前专研医术，没能和杨戬学些克敌防护的手段，只能瞒过些普通仙人的眼睛。众人看了又暗自惭愧，就光是这些阵法，便也繁复精细，除了哪吒能认出一些，沉香也要仔细回忆才想的起来，赶紧仔细的看着，好好复习。

　　设了阵，月城开始忙忙碌碌的配药、煎药，铺开纸来记录各种东西。哪些药物可以直接从凡间的药铺中摄来，哪些可以用月见瑜代替幻化，还有必须亲自去采的……都一一详细的写下来，吹干墨迹卷起放在案上最显眼的位置。她指尖不断地绽出三色的月见瑜，法力到处，变幻出各种罕见的药物。花叶根茎何处入药，都一直精确到叶子在植株上的位置，让众人大开眼界。

　　杨戬合着眼，慢慢聚起刚刚得回的法力，强行冲关过穴。月城急急过来，将镇痛的药物蒸在炉上，药气蒸腾出来，笼罩了全身，让他不至于因为寸断的经脉的剧痛痉搐而大汗脱水。

　　这间小屋好像突然就从以前的死寂中活了过来。以前沉香、三圣母和小玉一整天一整天的沉默着，只守着杨戬练功的练功，垂泪的垂泪，半天都不带动弹。如今几人看看药单，与境外的哪吒、龙八等人商议商议，讨论月城的医术，日子竟不是那么难熬了。

　　屋中的药炉已经增加到十个。月城看着火，将一剂药十副煎成一副，一炉熬剩一碗，用小药壶把棕色的药饮小心地注入耳杯，放在案上的小铜炉里暖着。杨戬启口艰难，咀嚼十分费力，于是她便将鱼羹汤饼都弄的酥软，用小匙分割开来，连着汤水一口一口喂下，每一餐往往要花上一两个时辰。再等上一阵，便从案上的暧炉里取出药碗，试了温度摆上托盘，漱口用的清水也摆在里面，再端过来。用了药，才许杨戬再次运功。

　　偶尔她也会隐了身出去，看看当时的三圣母等人在做什么，回来说与杨戬听。或是从院子里折几枝桃花，冲一下屋中的药气。每当这时，杨戬便会微微的带上些笑意，眼中是不变的温柔与忧郁。他在月城面前不曾掩饰，于是一切的感情便看的更为清楚。那些带着自嘲的幸福和为了那些抛弃他的人而流露出的宠溺，不但深深的刺伤了镜中的女子，让她握拳到滴血，也让看的人悲声哭泣，发誓再不伤他的心。

　　这间屋子有时冷清得过份，有时却又总有不期而来的访客。自从改变的那一夜起，众人便天天祈祷任何人都不要再到这里。杨戬苏醒后的这几天，除了被迷惑连屋子都进不来，在门口幻阵里继续粗暴服侍的刘富两人之外，倒也还算平静。

　　然而第五天，那个独臂人又来了。

　　独臂人到了刘府外的时候，杨戬正在运功。桌案上摆着一面小小的镜子，突然便闪过了独臂人的影子。月城身形微震，杨戬已经收了法力，睁开眼睛。月城转身笑道：“是来寻仇的那个人。”她在银饰里的时候，看见了独臂人，倒是知道他对杨戬十分了解，于是在杨戬的示意下撤了些防护，容他顺利的潜入。

　　进得屋里，独臂人一眼便看见了两人，身上杀气一闪而过，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月城僵了一下，马上就恢复了，慌乱的反是看的人。她也不答话，过来小心的扶杨戬坐起，靠在床头上，披上一件外套。

　　“客人远来本该奉茶，不过若是一身煞气，未免让人提不起迎接的兴致。”她浅笑道：“三年之约我也知道，倒是阁下今日来，可是为了提前赴约？”

　　独臂人表情一僵，紫玉杖抬起，突然又转了方向，指向了杨戬胸口。众人惊呼一声，三圣母下意识地向哥哥靠紧了些。她对于杨戬的依赖是几千年的习惯，就算是现在杨戬与她不在一个空间，她的第一反应，仍是靠向伤重瘫痪的哥哥，而不是身边法力高强的儿子。

　　杨戬安抚的看了一眼月城，示意她不用紧张。看她抿着嘴不情愿的转身去干自己的事，才转过眼光，淡淡的看着独臂人。这深仇难解的独臂人，可算是他真正的知己。只是他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惜的是，这个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知道吗？我大哥死了，还有我唯一的侄子，就是上次陪我找到破庙的那个年轻人。”

　　“大哥修的是道术，不能近战，更不能杀人。我给你时间恢复决战，他却以为我惧怕了你妹妹与外甥。为此事我们争了好几次，谁知大哥他……他竟不惜自己和爱子形神俱灭，利用伏羲水镜布下了灭神大阵，也迫我主持大阵，报此血仇。”

　　屋子另一边杯盏相碰发出一声脆响。然而众人无暇去看月城，独臂人茫然绝望的声音，不亚于一声惊雷，将在榻边倾听的沉香惊得跳了起来。

　　“舅舅他这时候就知道了，这时候就知道了……” 他声音打颤，无措的茫然四顾，似乎是想找什么依靠。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想，可是哪吒已经叫了出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必定会竭尽全力，准备与那妖怪一战。这一战，这一战……”

　　这样的情况，就是胜了，又会如何？现在已经需要八百年，如果再一次重伤，会不会连她也没法救治……难道好容易得来的希望，就要像以前一样破灭？他们回去，还来得及吗？

　　“请问……”月城走过来，咬牙克制住颤抖，勉强自己不去看为新的消息焦虑的杨戬，问道：“伏羲水镜可是你大哥之物？我知道那是上古神器，却不知原来有个主人。”

　　独臂人眼中的茫然褪去了些，打量了一下月城，瓮声道：“你不是这家派来的人……”

　　“不是。”

　　“……我不清楚，是有前辈送来助我们兄弟报仇的！”他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狰狞，“……再厉害的法器，我就算报了仇，兄弟们也回不来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独臂人的话上，没人发现有一对小夫妻因为这独臂人的话，做出了一个共同的决定。

　　沉香向小玉微微示意，敛去了自己的真实感情。他已经不敢抱什么期望，但仍是忍不住的想，月城和水镜的联系，会不会有什么帮助。

　　独臂人走了，月城一下子跪坐下来，双手掩面，好一阵才又抬起头。

　　“灭神阵……是灭神阵……可是用水镜为阵眼布成的阵法至少有二百种……从上次离魂，虽然还寄在水镜上，又失去了那样强烈的联系……”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站起来，勉强笑道：“看来我真的没法阻止你重铸元神……” 而时间，就只有区区半年了……

　　她哀求的看着杨戬，“……我知道，戬，你肯定要一刻不停的运功……针灸和药浴肯定要停了，我只求你把药都用了就好……”

　　时间在慢慢的，又是毫不迟疑的向前推移。月城几乎是让杨戬以药为食，全力控制着伤势不要因为不断地运功而恶化。药炉里药饮一副接着一副，整个屋子都是满满的药气，每次深夜开窗通风的时候，就连院子里都是药香。

　　然而可以看得出，杨戬已经接近还丹的关口了。他曾经封存的功力，足够一个凡人立地成仙，所以虽然聚集艰难，每次运功都只有百一的法力能真正回到丹田，中秋之前也到了这样的境界。

　　看到一切的众人什么也说不出。他们很想问问，舍了法力，在被围攻受伤之后还差点伤到沉香的杨戬，是不是真的认为他的付出，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