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斯弦

2、小周哥哥

　　一旁刚忙完，好不容易在热水间休息的周荀令，正抱着手上的菊花茶听着周围两个同事聊天
　　“十四楼那个病人，说起来也可怜，被自己的亲儿子送进来，一眼都没来看过，昨天他发病，打电话给他家人，愣是打不通，好不容易打通了，他儿子一句在忙，连问都不问一下情况。”
　　. “他亲儿子不来看他，继子却常常带着媳妇去看他，还被他吆喝来，吆喝去，我要是他那继子，早就不管他了。上周芳姐查房，就看见他对着人家两口子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周荀令一边小口喝着有些烫的水，一边支起耳朵听着，十四楼，是那个小姑娘春晚呆着的楼层。
　　“周学长！周学长！”
　　外面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脚步有些杂乱。
　　“我在这里。”
　　周荀令赶紧推门出去，看见女孩深深喘着气，不停的拍着胸口
　　“呼...呼...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了，这么着急，慢点儿说。”
　　周荀令走上前，他扶着女孩的胳膊肘帮着女孩顺着气，康复院的衣服是很好看的，海蓝色的滚边，白色的衣服到膝盖左右，腰带也是海蓝色的，整体看着又精神又帅气，衬的周荀令整个人更是俊美了几分。
　　“你今天起，就去十四楼值班了。”
　　“十四楼？”
　　“哎呦，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啊，真精神一孩子”
　　“李奶奶，我叫小周就好。”
　　“呦，多大了，看着年纪可小了。”
　　“今年二十一了，是来实习的。”
　　“好好好，真好一孩子。”
　　“和晚晚差不多呢，刚好你们年纪相仿，多陪陪她，这小姑娘，怪心疼的。“
　　周荀令点点头，朝着那边的病房看了一眼，和李奶奶等人说了会儿话，提着上来之前买好的小礼物，朝着306病房走去，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里面叫了请进。
　　周荀令推开门进去，一眼就看见那个坐在大片白色中间的女孩，还是一身白裙，不过这次的裙子显然不是上一件，这件裙子刚刚到她的膝盖，不一样的是，这一件白裙，裙摆还带着几层白纱，让本就年纪不大的女孩，看起来像个初中生，她还穿着到小腿的白袜子，一双米色的皮鞋，整个人像个真人娃娃一般。
　　“小周哥哥，你来看我了吗？这件裙子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好看吗?”
　　周荀令随手关上门，走到春晚身边，把手上的礼品袋递给她，窗帘拉开了一半，顺手帮她把另一半拉开，春晚的眼神触到外面的阳光，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随即又睁开眼，看向礼品袋里面，里面装的是一小束满天星。
　　“谢谢小周哥哥，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我被调到十四楼了，以后可以天天来看你。”
　　“你为什么喜欢这条白裙子？”
　　春晚沉默了几秒，摸了摸垂在膝盖上的白纱，歪头看着一旁的周荀令，眉头间有些许自己都迷茫的情绪
　　“如果有人被蛇咬了，大多数都会更加害怕蛇，我却想将它留下，养起来。”
　　周荀令眉头一跳，心里一紧
　　“你......”
　　“小周哥哥快去忙吧，我刚吃了药，有些困了。”
　　“啊，好，好，你快休息吧，我先出去工作啦，你有事可以叫我。”
　　春晚一人静静的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脱掉鞋，抱膝坐在床上，呢喃道
　　“晚晚乖，别害怕。“
　　晚上凌晨三点五十五分，春晚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额头上还带着细细密密的汗水，右手触摸着胸腔，扑通扑通的心跳快极了，梦中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一片血色之中，其他的记忆已经慢慢变得模糊起来，空气像是变得粘稠起来，寂静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她一声声喘息，侧头看着已经没电变暗的台灯，凑上去摸了摸灯背，还有一些热度。果然是这样，只要灯熄灭，她就会被惊醒，无法在黑暗的空间里沉睡，重新插上电，病房里一下子又变得明亮起来，心中惶惶略微平静下去些许，外面传来了动静。
　　“快，快，快去，408的病人又不好了，赶紧通知一下家属吧。”
　　春晚听了听，从床上下来，冰凉的瓷砖舒适极了，踢开一旁的拖鞋，就着光脚朝着外面走去，小心翼翼的打开病房门，外面的灯光一如既往的明亮，斜侧面的门大开，来来往往进去着护士和医生，靠着门背坐下，透过拉开的缝隙注视着对面的状况，嘈杂的声音明亮的屋子，让人舒适下来，困意慢慢袭来，双手搂着膝盖，就这般渐渐睡去。
　　“你们来做什么！那是我亲爸！”
　　“你还记得那是你亲爸？呵，你把他送到这来，几回过来看过他？”
　　“唔......"
　　春晚被外面的吵架声吵醒，动了动已经麻了的腿脚，浅浅吸了口气，太阳穴两边酸胀酸胀的，按揉了半天小腿，顺着墙壁站起身，朝着外面看去，外面过道里已经站了不少人，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索性都开着门，正说话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估摸三十岁出头，两人旁边还站着一对夫妻，看起来年纪要稍微大一些，他们对面站着一家三口，男孩十五六岁的模样，这对夫妻表情傲慢的看着对面的四个人。
　　“继姐，继兄，你们急匆匆大半夜跑来，和我争家产的？”
　　“王继叙！你以为我们都和你一样畜生，自己亲生父亲还躺在病床上，就想自己老子赶紧把家产给你，真是大孝子！“
　　“杨静，杨京远，你们少在这当理中客，你们心里别说没想那些地契！”
　　杨京远搂着媳妇任晓冷眼看着王继叙一家趾高气扬的样子，气的手抖，任霞拍了拍丈夫的后背
　　“你们一家子冷血，别当人人都冷血，我们家半分不要你那财产”
　　说完就拉着丈夫绕开三人，朝着病房里走去，很快消失在门口。
　　杨静看着弟弟弟媳走进病房后，才收回视线看向最前面的王继叙
　　“你别忘了，你们家那点家底，那点地契，全都是我和我弟弟的亲生父母攒下来的，你们那点东西我们也看不上。”
　　“你！”
　　王继叙愤怒的指着他们，王勉看见父亲被气，母亲在他身后的手推了推，他如同一个钢炮一般突然朝着杨静的丈夫撞去。
　　“不好了！！快救人！！快快快！”
　　现场突然一片混乱，杨静的丈夫李璇被撞倒，没来得及躲闪，摔在地上后，猛地呼吸了几下，脸色青紫涨红，冲上来的医生护士赶紧喊人急救。
　　在病房里的杨京远夫妻赶紧跑出来，一时间兵荒马乱。
　　春晚打开门，赤脚踩在地上，没有发出声响，朝着那边的病房走去 ，躺在床上的老人清醒着，背对着门，听见推门的声音，提高声音喊道
　　“你们休想要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
　　“王爷爷，你和你儿子真像。”
　　他紧绷的脸布满了周围，看见是她，刻意放松着脸皮，做出一副喜欢的模样
　　“春晚，是他们把你吵醒了吗？都怪他们，我压根没打算让他们来看我！多管闲事！”
　　春晚笑了起来，觉得十分可笑，竟笑的半天直不起身子，仔细的又观察了一番他的模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第二天，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雪白的被子中半天还没有动静，过了小一会儿，鼓起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春晚不紧不慢的坐起身，头疼欲裂，过度的痛苦让她脸色更加苍白，回想起昨晚梦中的场景，她“看见”了那个名叫王亦的男人匆匆忙忙的一生。
　　起初，王亦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整天游手好闲的青年，不久后，他娶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这位女子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五岁多的女孩，一个仅仅几个月大的男婴，索性嫁妆十分丰厚，有地契还有一座独栋房产，婚后他依旧没有去工作，待在家里，凭借一些租地勉强过活，杨希结婚三个多月后就怀上了孩子，却被迫被他打发着去做一些抄录的工作，杨希是一个上过学的文化女青年，家中遭受巨变之后，原配死于那场霍乱，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手上有着钱财，不得不二嫁找个庇佑，只是不遂人意，为王亦生下儿子不久，他的劣根性就披露出来，他开始打骂杨希，辱骂她的两个孩子是杂种，在被打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想念自己的原配，那个出身书香门第，正直阳光善良的男人，日复一日的思念中，不幸宫颈癌去世，那年，杨静和杨京远一个七岁，一个一岁半。
　　王亦在杨希死后，他将杨希埋在偏僻的小竹林里，然后变本加厉的虐待她的两个孩子，两个豆丁大的孩子常常在大冬天被冻的手脚长满冻疮，杨京的记忆中，只有这一位长辈，他无数次去亲近他，又被王亦辱骂责罚，姐姐抱着他，跟他说这不是我们的亲身父亲，幼小的孩子被姐姐教养，也还算过得去。
　　杨京远刚刚六岁那年，大冬天大雪纷飞，外面银装素裹，他坐在门槛上看着自己的弟弟背着书包去隔壁识字，他跑进去央求王亦也让他去，王亦听后，将杨静也叫来，说两人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在这里待着了，他们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就将两个人赶了出去，在王亦的记忆中，有送儿子去识字，给儿子买新衣服，哄儿子开心，所有的片段，都和那姐弟二人毫无关系，他们住着他们的房子，却将主人赶了出去。
　　记忆迅速到了王继叙十五岁，他的成绩十分差劲，王亦却用家中的积蓄为儿子买了个上学的机会，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杨静和杨京远现在过的十分不错，杨京远还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假惺惺的托人跟姐弟二人说，让他们回家，将他们母亲的遗物整理给他们，杨京远到底还是回来了，所谓的遗物就是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两床喜被。
　　春晚抚摸着因愤怒和仇恨而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她旁观着一切，却自己不能自拔，从小随着年龄长大，共情力不断的变强，与这奇怪的本领，春晚常常觉得痛苦的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