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不易发芽》李檀栾

38、038

　　焦急无用，快速回归理智的荣逸拜托了小区物业的人找来了这个房子的房东，开了门发现了在卧室里晕倒的夏楠。

　　夏楠对这段记忆是模糊的，她只记得在医院醒来后，看到了趴在床尾打盹的荣逸，还有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邱南。
　　“夏楠，你醒了？”邱南见人醒过来，赶紧晃了晃睡着的荣逸。
　　荣逸惊醒，连忙上前观察夏楠的状态，又喊来了医生帮忙检查。
　　夏楠像个提线木偶般乖乖听从摆布，医生问什么答什么，嘱咐什么便老实应好。
　　只有荣逸知道，夏楠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高考结束后，乔惠租的房子也到了期限，外公担心夏楠的情况，将她接回了老家。
　　夏楠擅自斩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只同顾婉偶尔会通个电话。
　　那个暑假顾婉去了新疆旅行，给她寄了很多漂亮的明信片，夏楠通过她的描述脑补着西北美丽的风景。
　　“楠楠，你有想过以后要去哪吗？”
　　“没有。”
　　“没关系，无论你在哪，咱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夏楠最终填报了广州的大学，她记得乔惠说过最爱的城市就是广州。
　　于是她带着妈妈留给她的所有积蓄，独自来到了广州。
　　刚来广州时，夏楠会失眠，会做噩梦，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会哭着醒来，又不知什么时候会哭着昏过去。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群善良又积极的室友。
　　蒋卿看得出来夏楠不是个爱聊天爱交心的人，一天晚上她突然钻进夏楠的被窝嚷嚷着要给人读睡前故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夏楠笑了，却没有拒绝。
　　蒋卿捏了捏夏楠圆圆的脸，说：“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孩，做梦都要笑出来。”
　　夏楠鼻尖一酸，闭上了眼，却难得睡了个好觉。

　　外公本想来广州照顾夏楠，但夏楠觉得外公毕竟一把年纪了，普通话又讲得不标准，怎么离得开待了一辈子的老地方，更别提水土不服和沟通语言的问题了。
　　还好外公身体硬朗，她每逢节假日便会回去看望。
　　只是夏楠没想到，自己远在外地的这些年，荣逸也在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外公。

　　大三的时候，学校的课业不再那么忙碌，夏楠便找了几份兼职，于是就开始自己在外租房住。
　　虽然妈妈给自己留下了不少钱，但是她还是想要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毕竟妈妈的钱也是一份念想。

　　开学去学校报道后，夏楠便和室友们一起聚餐。
　　“干杯！”她率先举杯。
　　“你少喝点啊，酒蒙子。”蒋卿制止了夏楠想要一股气喝完的不良行径。
　　说来奇怪，夏楠看着像是个滴酒不沾的，酒量反而是在座几个人中算得上最好的。
　　“对了，你们有想过接下来去哪里实习吗？”另一个室友发问。
　　毕业季来临，这学期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写毕业论文和找实习工作。
　　“我申请了美国的学校，估计一毕业就要去那边提早准备了。”蒋卿说道，“夏楠，你呢？”
　　“我要去上海。”夏楠趁蒋卿不注意，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夏楠从安梦棋那里知道了荣逸保研了本校后，便给上海的公司发送了简历，只是没想到竟然真的通过了线上面试，只差她本人去入职了。

　　晚上回到家后，夏楠开始整理行李，在这儿住了两年，东西竟多得无从理起。
　　夏楠瘫坐在床边，打开手机看到了荣逸分享的晚餐和夜景。
　　她点开朋友圈，看到了顾闻晒出了和女朋友拍的婚纱照。好奇的双指放大，照片里两个人的笑脸如此醒目，令看到的人也不禁心生幸福。
　　夏楠刚点了个赞，就收到了顾闻发来的消息。
　　“夏楠，你现在应该大四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浙江还是继续留在广州？”
　　顾闻这些年在每个重要关节时分都会出现，比起爱鼓励安慰、提供情绪价值的夏之耀，顾闻就像是夏楠人生的指南针，只告诉你哪边是南，却不强制你的前行方向。
　　“我会去上海实习，已经通过了面试。”夏楠回复道。
　　“祝你一切顺利。”

　　从小到大，夏楠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阻碍，她没有很强大的欲望和野心，只是觉得向前走就行了。
　　走斑马线的时候喜欢踩在白色的框内，走方块铺成的路时要落脚在方块里，她就这样按照自己的喜好漫无目的地向前走，本以为会这样顺利地走到人生的尽头。
　　乔惠的离开是夏楠迄今生命中唯一的难关，她曾想过是不是自己从前的日子太过风调雨顺，才会受到如此剧烈而悲惨的惩罚。
　　可当她学着电视剧里的人喝酒消愁时，却意外发现自己的酒量竟然匪浅，喝多了只会睡觉断片，根本解不了分毫愁绪。
　　时至今日，被雨打湿的夏楠已经成年长大，她一面继续接受着命运的眷顾，一面小心地祈祷着不要再有遗憾和分别。

　　这些年，夏楠的心门总是紧闭，只因害怕来造访的会是故事里戴着幸福头巾的狼外婆。
　　小时候妈妈会在家里保护自己，可是妈妈离开后，一切都只能自己拿主意。因此，她索性用胆小和封闭来包装自己，不敢轻易回应敲门的声音。
　　夏楠回忆过去，敲门的人不在少数，但能够始终坚持在门口守卫自己的，却一直都是荣逸。
　　这一回，她决定打开这扇门，去和等待多年的荣逸说一声：辛苦了，谢谢你。

　　整理总是漫长而碎片的，夏楠理了没两下又觉疲惫，开始翻起了乔惠的相册。
　　说是乔惠的相册，可实际上却都是夏楠的照片。
　　从第一张小婴儿时候开始，再到满月、周岁。随着像素一点点越来越清晰，照片上的小娃娃也一点点长大成夏楠熟悉的模样。
　　这些几乎全都是乔惠拍的。
　　妈妈最爱举着相机，将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都记录下来。
　　最后一张停在了高三时期，是夏楠在家弹钢琴时，乔惠偷偷拍的。
　　夏楠记得自己长大后便越来越不喜欢拍照，总是下意识地躲避和抗拒镜头，因此妈妈总是趁她不注意时抓住时机偷拍。
　　她发现后虽然闹过别扭，但也没有反抗。
　　现在想来又是多么的后悔。
　　要是能多拍几张就好了，要是能帮妈妈也拍照留念就好了。

　　夏楠怀着万千纠缠的情绪把东西打包好，预约了快递公司，明天上门把行李全部寄回老家去。
　　她只在行李箱里装了一点必要的生活用品和几件足够换洗的衣物。

　　房东姐姐知道她要离开后，很是不舍，说着以后要是再回广州，一定要记得约她见面吃饭。
　　“我还以为你会说，房子会永远留着等我呢。”夏楠打趣道。
　　“那不至于，姐姐也是要赚钱的。”
　　夏楠笑了，她喜欢这么直率的人。

　　第二天把行李全部寄走后，夏楠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有不舍吗？好像是有的，但这儿也算不得是她的家，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夏楠提着行李箱走出门，看到了对面的门后，突然想起来荣逸寒假时闹着要住在这里的景象。
　　当时的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的呢？夏楠不得而知。
　　但这一回，她要做主动的那一个人。
　　上飞机前，夏楠给荣逸发了航班信息。

　　“夏楠！”荣逸站在出口处朝夏楠挥手，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你怎么突然就来了？”
　　“也不算突然，很早就买好票了。”
　　“真的假的？”荣逸将信将疑，掂了掂行李箱，“怎么这么轻，你别是什么都没带吧？”
　　“我带了答案来，够吗？”夏楠看向荣逸，一脸认真。

　　荣逸只恨自己今晚要和专业老师聚餐，推脱不得，不然他高低得缠着夏楠问清楚。
　　他的情绪向来外化，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老师见状忍不住问道：“荣逸，怎么了这是？哭丧着一张脸。”
　　被突然点名的荣逸大脑宕机，在没能编出更合理的借口前，老师又说道：“可别撒谎搪塞我，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在场的几位同学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荣逸挠了挠头，真假掺半地说道：
　　“之前买了本答案书，今天一时兴起想翻一下，却找不到了。”
　　“什么答案书，很灵吗？”有感兴趣的同学好奇道。
　　“我也不清楚，得翻过才知道。”荣逸说。
　　“答案书的存在和掷硬币是一样的，你在翻开的瞬间，心中应该早就有了答案才对。”老师看着荣逸，意味深长道。
　　荣逸低下了头，可是他的答案书不一样，会说话，会生气，还会流眼泪。

　　晚上，夏楠筋疲力尽地躺在酒店的床上，同她刚去广州那会儿一样，完全没有落脚的实感。
　　从窗户往外望，可以看见远处的东方明珠，和从广州的房子往外可以瞧见小小的广州塔一样。
　　那么远，却那么近。
　　在广州的四年，夏楠用力地学习，用力地生活，用力地感受着妈妈喜欢的这座城市。
　　即便在一个崭新的地方，从前的很多事情依然鲜明地反复盘旋在她的心头，可怯懦如她却一直在忽略和逃避。
　　直到寒假，荣逸的突然到来，她好似平静的生活才又被染上各种色彩。
　　“如果有一天，荣逸不在了，”顾婉斟酌着措辞，“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不再固执地待在你的身边了，你会后悔吗？”
　　而夏楠的第一反应却是：“他不会的。”
　　如果是荣逸，肯定不会的。
　　她不止一次地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懊恼，为自己的瞻前顾后感到烦躁。
　　于是，夏楠迈出了第一步，那便是主动查找和联系上海的公司。
　　她想着，要是没有通过，那便是无缘。可没想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现在，她毫无计划地独自来到了上海。
　　这一遭，她完全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是凭着当初并没有作数的约定，凭着她对荣逸多年的信任。
　　夏楠埋进了被子里，蜷缩着身体，呜咽着：
　　“妈妈，你说我做得对吗？妈妈，让我梦见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