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不易发芽》李檀栾

37、037

　　“夏楠，你有男朋友了吗？”
　　荣逸和夏楠的见面地址约在了琶醍，这里有很多酒吧，男女老少们在这饮酒作乐，聊天欢笑声此起彼伏，将天边层层金黄的夕阳衬得越发的孤单浪漫。
　　天还没彻底暗透，广州塔的灯便亮了起来。
　　这是夏楠第一次亲眼见到广州塔的亮灯时刻，注意力不由被分散，荣逸的声音模糊在了周遭的喧嚷中。
　　“啊？”她没听清，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没什么。”荣逸讪讪地端起眼前的酒杯，将所剩无几的液体一饮而尽后，又叫了一杯酒。
　　夏楠本想阻止他，但想着难得来一趟，还是不要扫兴了，于是也跟着叫了一杯。
　　“你去过北京了吗？”荣逸又突然问道，“上个冬天。”
　　“北京？”夏楠忽然想起了什么，垂下了眸，摇摇头，“没有。”
　　“我去了。”荣逸说完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夏楠。
　　“哦。”夏楠下意识也跟着抿了一口，想了想又补充道，“好玩吗？”
　　“十二月二十一号。”
　　夏楠陷入了沉默，她没法抬头去看对面的荣逸。
　　“现在的雾霾状况比起以前要好多了，只是冬天路上常刮大风，出门得带口罩，你肯定不喜欢，还好没去。”荣逸将视线转移到了酒杯上，自顾自地说道。
　　“嗯。”

　　这是荣逸第一次来广州，他对夏楠说自己是和大学朋友一起来玩的，可其实他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上个周末，他偶然间发现自己左耳的耳洞堵住了，于是自己拿着牙签一个劲儿地用力往里怼。可是一点用都没有，耳垂被捏得通红，愣是戳出了血淋淋的一片，他用纸巾擦了又擦，既没有把洞恢复，又止不住不停涌出的血。
　　室友回来时被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案发现场，见荣逸双手捂着脸，以为是不好意思，便安慰道：“堵了就堵了呗，咱大老爷们儿，堵个耳洞有什么的。”
　　“不行，不能堵。”只见荣逸突然起身，嗖的一声就出门了。
　　如果没听错的话，好像还带着哭腔？
　　一向意气风发的荣逸在室友心里的形象瞬间有了很微妙的转变。

　　荣逸马不停蹄地挂了大学城医院的号，耳洞终于被拯救。
　　面诊的医生是个看着很和蔼的老先生，他问荣逸是怎么想到要打耳洞的，打了为什么不好好护理。
　　“想打就打了。”荣逸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以后可不要这么乱来了，耳朵也是脆弱的，你这么蛮力可不好。”老医生亲切道。
　　于是，拿着药走出医院大门的荣逸，即刻买了去广州的机票。
　　从前做语文阅读理解时，他不理解为什么总要考作者的弦外之意，为什么总要赋予平凡的小事复杂的意义，然而这会儿却醍醐灌顶。
　　荣逸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耳洞堵了尚有医药可治，可人与人之间却不是。

　　俩人喝完酒一边散步一边往外走，风带着江水淡淡的湿气将身体里沉淀的酒精慢慢稀释。
　　“夏楠。”不知沉默着走了多久，荣逸停下了脚步。
　　然而夏楠的眼皮上忽然被一颗重重的雨滴砸到，没几秒，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势而下，夏楠赶紧拉起荣逸的手就跑。
　　荣逸看着被夏楠拉住的手，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一些曾经以为能够粉饰掩埋的情愫趁着酒意在雨中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他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他知道今天晚上会下雨，他的伞就在背着的包里。

　　一堵墙的凹处，位置不大，但是足够两个人躲雨。
　　“本来还想去珠江边散步的，现在只能打车回去了。”夏楠抖了抖被雨打湿的黏在腿上的长裙，心中有些遗憾。
　　蒋卿说珠江边的夜景很是美好，最适合散步谈心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荣逸会有什么心可谈。
　　荣逸站在边上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夏楠整理。
　　“怎么了？”夏楠察觉到荣逸的目光，疑惑道：“我妆花了吗？”
　　“嗯，花了。”荣逸一见面就看出来夏楠今天化了妆，心里很是欣喜，饶是此刻有些湿漉漉的样子，亦是十分好看的。
　　“哪里花了，眼线还是睫毛？刚才被雨砸到了，又淋了几步路肯定全毁了。”夏楠自言自语着，想要拿出手机检查。
　　“我看看。”荣逸凑近了些，弯下腰好与夏楠平视。
　　夏楠准备拿手机的手顿时定住了，忽然之间拉进的距离，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看穿。
　　“嘴唇。”
　　“嘴……”
　　那个带有疑问号的“唇”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荣逸突然俯身而来，轻轻地碰了一下。
　　几乎是一瞬的事，夏楠立刻推开了荣逸，她有些愤怒，有些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荣逸显然一副有些醉了的样子，被她这么猛的一推站都站不稳，差点就要栽回雨中。
　　夏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可以用恼羞成怒来形容，可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反应，只是任由心中的这团火烧着，接着她小声地带了些怒气说，“你不叫车，那我叫。”
　　当她再度准备从包里拿出手机时，荣逸又一把将人按在了墙上，浓浓的酒味铺天盖地而来。
　　夏楠动弹不得，但她这回没敢生气了。
　　荣逸牢牢地擒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就这样盯着自己，越贴越近。
　　“荣逸。”夏楠倏然间生出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唤着荣逸的名字，企图把他的理智唤醒，“你是不是喝醉了，你冷静一点，先把我放开。”
　　“我要是不放会怎么样？”荣逸却是低下了头，嘴角噙着笑，这样的陌生，吐出的气让夏楠整个人不寒而栗。
　　“荣逸，你别这样。”夏楠发觉荣逸已然失控，开始拼命挣扎，可却换来更加用力地禁锢。
　　“我这样怎么了？”荣逸反问，作势就要咬上夏楠。
　　“我害怕……”夏楠声音不住颤抖着，眼泪开始控制不住地在眼眶打转。
　　她的视线被泪水撑得模糊，但明显感觉到荣逸收了收力气，然后慢慢地放开了她，最后从口袋里递给她一包纸巾。
　　“对不起，我来帮你叫车。”
　　夏楠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后来的情况夏楠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在车上流了一路的泪。
　　她的世界本就惨败不堪了，连曾经永远爱护自己的荣逸都变了样。
　　等她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夏楠看着床尾地板上的雨伞，那是荣逸昨晚在上车前塞到她手中的。
　　夏楠生气地删掉了荣逸的微信，但她知道自己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害怕，是失望，是不敢面对。
　　对于妈妈的离开，她不能去责怪无辜的荣逸，却又没办法完全绕开他，只能当起了她一向鄙夷的缩头乌龟。
　　或许本就不该答应这次见面的，就像不该答应陪他过十八岁生日一样。

　　荣逸高三的生日那天，夏楠同他在外滩待了许久。
　　可她离开学校后，忘记同乔惠报备自己的行程。天越来越黑，夜越来越深，眼看就要到晚上十二点，不知情的乔惠有些担心，便外出寻找夏楠。
　　如果她出校门前记得用保安厅的电话跟妈妈说一声就好了，如果她那天偷偷带手机就好了，如果她能早点回家就好了，如果妈妈不心急闯倒计时中的红灯就好了，如果那个司机没喝酒就好了。
　　乔惠穿着拖鞋焦急地出门，想着先去家附近夏楠常去的公园和咖啡店看看，深夜的路上没有什么人，她掉以轻心地闯了那个还剩五秒才结束的红灯，而醉酒驾驶的司机误把油门当了刹车。
　　一场典型的交通事故，撞碎了夏楠平静了十几年的生活。
　　等她彻底回过神来时，乔惠的骨灰已经安葬好，甚至是夏文帮忙安排处理的。
　　那天，雨水滴滴答答拍打在伞面，打在她湿透的鞋尖。
　　丧礼的仪式夏楠不懂，只是在旁边一直跟着，像个行尸走肉。

　　那段时间，夏楠痛哭了多久，荣逸便道歉了多久。
　　看着男孩同样红肿的眼皮，夏楠心中不是滋味。
　　她知道，错的不是荣逸，可她却没法接受荣逸的道歉。
　　道歉换不回她的妈妈。

　　残忍的高考并不会因为家庭的变故而停滞，夏楠最终决定在家里备考，只因家里有妈妈的气息。

　　饶是老师们把夏楠的情况封锁得很好，只说她是家里有事不来了，但不放心的邱南还是在周末去找了趟夏楠。
　　她先是去问了李清水关于夏楠家的具体地址，好在李清水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追问。
　　邱南跟着导航来到了夏楠家里，反复按门铃却没有人开。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转身碰见了荣逸。
　　“你也来找夏楠？”荣逸低沉地说道，“她今天状态怎么样？”
　　“不知道，我等了好久都没人开门。”邱南如实答道。
　　“没人开门？”荣逸心中一沉，夏楠饶是再生气再难过，也从来不会不见人。
　　说完，他上前重重地不停摁了摁门铃，仍是没有响应后开始哐哐砸门，便敲边喊夏楠的名字，可依旧没有得到寻常该有的反应
　　他慌了神，一颗心突然悬在了喉口，面对眼前这道铁门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