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不易发芽》李檀栾

36、036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尤为着急，待十八根仙女棒燃放烧尽，这天色也算彻底黑了。
　　外滩的灯还没来得及亮起，适应眼前的只有灰暗的广阔江水和不远处明亮的跨江大桥。
　　四周是清冷的、静谧的，空气中仍弥留着淡淡的烟火味。
　　夏楠抽了抽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从江面上吹来的凉风，竟然不觉得难受。
　　“太冷了。”荣逸顺手帮夏楠把卫衣的帽子戴上，他看着难得乖巧不反抗的夏楠，喉结不由紧张地上下滚动。
　　在如此夜晚和如此江水前，一切情绪都在昏暗中无限放大，人是透明的，欲望也是。
　　荣逸脑子里突然有且只有一个想法：他想亲夏楠。
　　身体快速诚实地迈出了动作，但在靠近的一瞬间，理智到底还是回归了部分，他最终克制亲在了夏楠的帽檐。
　　那一秒钟，荣逸想成千上百种解释和表白方式，即使几乎是立马就退开，嘴唇上还残留着棉绒布料的触觉。
　　可他却看到了冷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夏楠。
　　荣逸急了，怎么有人都被亲了还没有反应，一时间心底那些七七八八亦正亦邪的想法统统被压下。
　　“夏楠，我刚才亲了你！”他就差站起来跺脚了。
　　“你没亲到啊。”夏楠坦然地抬头看着荣逸。
　　她心中有紧张吗？没有。
　　有期待吗？也没有。
　　只有一瞬间，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夏楠总觉得这种事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便是发生了，还没发生那便是时候未到。
　　荣逸既然选择亲在帽檐上，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如此大度地没去追问没去理会，怎么还要被提醒被质问。
　　夏楠不明白。
　　“你！”荣逸恼羞成怒，但又无法反驳。
　　他早该知道夏楠就是这样的人。
　　良久，冷风将少年燥热的心渐渐安抚平息。
　　“谢谢你，荣逸。”夏楠想了想，开口诚实地回应道，“我其实还没有准备好。”
　　虽然如果荣逸真的亲了自己，她好像也不会抗拒，但她仍然感谢荣逸对自己的尊重和小心。
　　“因为我知道的，你不属于我。”荣逸看着夏楠，认真道，“但是夏楠你要知道，我永远属于你。”

　　直到睡前，荣逸害羞的热气仍迟迟不散。
　　哪怕只是碰了碰帽檐，都足够让他一晚上心神不宁。
　　荣逸甚至忍不住邪恶地想，如果亲的不是帽子，夏楠还会这么平静吗？
　　想到这，又是一股热气冲上大脑，他双手握拳用力地敲了敲左右脑门，大骂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而后扯过被子一把盖在了头上，把不三不四的心思全都埋进黑暗里。

　　与此同时，夏楠的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了。

　　第二天送走了荣逸和安梦棋这对聒噪的兄妹后，夏楠的世界重归了平静，甚至有些寂寞。
　　坐在空空地屋子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明明这几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的，怎么人家这才来了一段时间就不适应了呢。

　　天色还早，夏楠给外公拨打了视频电话。
　　“外公，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呀？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锻炼。我说过的吧，你出门的话要小心，一定记得靠边走，有车就让车，有人就让人……”
　　“好，都好。这些话说过好多遍了，外公记得住。楠楠，你怎么样呀？”
　　“我也都好。”
　　“荣逸呢？他是不是要走了？”
　　“外公，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这。”夏楠惊讶。

　　原来荣逸之前被夏楠删了微信后，就托卢成舟从木已那要到了顾婉的微信，又从顾婉那取得了夏楠外公的联系方式。平时偶尔会打个电话给外公嘘寒问暖，还让他千万一定要保密。
　　外公问，为什么呀？
　　荣逸说，因为我和夏楠吵架了。
　　“楠楠不是个记仇的孩子，只是她心里太苦了，你多体谅她。”
　　“外公，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有错，都是我的错。”
　　“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楠楠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她只是不肯原谅她自己。”

　　这趟荣逸来广州，先是问了外公关于夏楠这边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提着行李箱，连酒店也不定就投奔来了。
　　“楠楠，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还年轻，要向前看。”
　　“我明白的，外公。”
　　“荣逸这几年想必心里也不是滋味，你们是朋友，应该多关心彼此。”

　　挂了视频电话的夏楠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
　　这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晴呢。

　　大一的国庆假期，荣逸曾来广州找过夏楠。

　　夏楠躲在厕所二十分钟了，因为一条烫手的微信消息。
　　她的室友蒋卿敲门催促：“夏楠你怎么回事啊，掉坑里了吗？”
　　是啊，学校宿舍的厕所是蹲坑，饶是她便秘的时候也没蹲过这么久，再不出去真是有鬼了。
　　“出来了，出来了。”夏楠连忙道。
　　“肚子不舒服吗？”
　　“也不是啦，就是看手机入迷了。”
　　夏楠逃窜似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听见蒋卿不断传来的碎碎念：“早就说了不要边上厕所边看手机，会长痔疮的。”
　　于是夏楠下意识提肛。
　　宿舍的信号一向很差，她不得不把手机伸出床帘外，这样才会好一些。但承受不住胳膊的酸痛，又马上收了回来，如此反复做着伸展运动。
　　夏楠在等。
　　自己这么久没回消息，荣逸会不会发来第二条。
　　刚才她之所以躲在厕所，是怕自己的表情被室友们看到。可是夏楠现在有些后悔了，因为她也想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是怎样的。
　　被看到又怎么了，不就是添油加醋地八卦几句吗，她从来不介意八卦。
　　今天的空调实在不够凉快，电风扇悬在天花板规律而喧闹地摆头，夏楠来回切换着软件页面，一颗心也跟着不停躁动。
　　突然又一道消息框弹出，她猛的坐了起来。
　　“你后天没空吗？”
　　夏楠敲击键盘，遂将胳膊伸了出去：“有的。”

　　“夏楠，我后天会去广州，如果你有空的话，要不要见一面？”
　　荣逸看着对话框里的这段字，反复斟酌反复检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听上去也不算冒昧后，终于发了出去。
　　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如石沉大海般，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荣逸本就心里没底，这下更难受了。
　　他踌躇着又编辑了第二条，却迟迟不敢发送，结果手机被室友夺走，愣是毫不犹豫地将消息发了过去。
　　“你做什么，快点还给我！”荣逸焦急道。
　　“吼什么，人家回你了。”
　　室友将手机举到荣逸面前，他看到了上面清清楚楚的二字信息后，一把将室友抱起兴奋大喊。
　　“恶心死了，快点放开我！”室友无辜狂怒。

　　后天该穿什么呢？
　　夏楠掀开床帘探出脑袋，眼前一片漆黑，但这只是凌晨一点半大学生宿舍的假象罢了。
　　她重新躺了回去，在备忘录里输入“明天、逛街、买衣服，用这三个词造个句吧”，然后截图隔空投送给了对床的蒋卿。
　　很快便收到了蒋卿的投送回复：明天一天课呢，吃饱了撑的才会去逛街买衣服。”
　　夏楠刚看完这几个字，就听见蒋卿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夏楠，你吃错药了？”
　　“什么什么，夏楠怎么了？”其他室友纷纷附和。
　　“她居然想去买衣服。”蒋卿说道。
　　“纳尼！不可思议！”

　　乔惠有了夏楠后，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奇迹娃娃，凡是看到漂亮的衣服或是头饰，都会买回来给夏楠。夏楠本就生得可爱，打扮她也成了乔惠生活中莫大的乐趣。
　　因此，夏楠从小就没有买衣服买首饰的爱好，小时候甚至偶尔会因为乔惠过度的爱意而感到烦恼。
　　上大学后，她也基本上没有买过几件衣服，就算出去逛街也是给室友们当个不靠谱的参谋和拎包的护花使者。
　　这会儿见夏楠主动提出逛街，室友们不免大跌眼镜，哪怕在黑暗中夏楠都可以脑补出姐几个惊讶的夸张表情。
　　她睡不着，在脑子里翻出自己所有的衣服进行一一搭配，最后也没有选到合适的一套，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转眼到了荣逸来的那天，夏楠上完课后，特地回宿舍让蒋卿帮自己化了个妆。
　　化妆品总是香喷喷的，充斥着各种化学成分的味道。夏楠闭着眼让蒋卿尽情发挥，只觉得眼皮和脸颊被刷子扫得痒痒的，心中也不自觉轻飘飘的。
　　“老实交代，你这是去见谁呢？”蒋卿捧着夏楠的脸，对自己的杰作分外满意。
　　“一个朋友。”夏楠戴上了隐形眼镜，照了照镜子，竟有些惊艳，不由朝蒋卿竖起了大拇指。
　　“男的？”
　　“嗯，好朋友。”夏楠重新换了套衣服，在全身镜前反复检查，不忘拍了照发给了顾婉。
　　“荣逸去找你了？”顾婉的消息很快传来。
　　“你怎么知道？”
　　“太明显了。”

　　夏楠很多时候在顾婉的面前都是透明的，哪怕她看不清自己，顾婉也能一语道破。
　　这会儿她坐在荣逸面前，满脑子都是顾婉的评价。
　　真的太刻意了吗？
　　因此，夏楠有些不自在，握着杯子的手像弹琴那样来回在杯壁上轮碰着手指尖。
　　俩人实在是太久没见了，自打认识起就没分别过这么长时间。
　　荣逸看上去似乎也不舒坦，不时地点亮手机屏幕，可又没有真正地打开看。
　　夏楠敏锐地捕捉到荣逸的手机屏幕好像是个女生的照片，但看不分明。
　　“好奇吗？”荣逸察觉到夏楠的眼神。
　　夏楠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荣逸一愣。也对，她一向坦率。
　　于是荣逸直接把手机推到了夏楠的面前。
　　夏楠对他的随性大方有些诧异，没有拿起来，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屏幕，看清楚了亮起来的背景图片。
　　看着有些熟悉，但夏楠不确定，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拍的。
　　“高一，辩论比赛结束后拍的。”荣逸像有读心术似的说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