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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沙离乱 ...


  •   聚集的魔修发觉宋诵到来,知道这是九殿下流落时娶的夫人,分出道路,于是笼罩在她眼前的朦胧黑雾散去。

      风吹得院里的胡杨叶子晃动。

      院子里的胡杨树是两人刚成婚的时候栽的。
      沙丘城这边的风俗是新人成婚要种一棵胡杨树象征情意长久。虽然是按头成婚,但一时之间两人逃不掉也就入乡随俗,种了这颗胡杨。

      胡杨金黄的叶子在日光下有种炫目的美,坐在树下的楼啸雪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竖瞳和她对视。

      沙丘城这样的荒蛮之地就长不出他精致的模样来,少年略有稚气的面貌纯净,尤其是浅茶色的竖瞳,透着玉一样清润。
      虽穿着的衣袍简单,但瞧着清瘦不凡。
      他此前一直遭兵营里的欺负,想来和他长这样的脸皮脱不开关系。

      楼啸雪见了宋诵,歪歪头,朝她一笑,掸掸衣袍招呼她过来。

      胡杨树下的有石头垒起来的石桌石凳,宋诵总觉得硌,不爱坐石凳,通常都坐在楼啸雪腿上。

      小蛇妖每次请她坐下时都要掸掸袍子。

      宋诵站着没有动,心里拧着一股劲。
      她受了好大的惊吓,他们都把她捂成那样了又全头全脸地泼了她一身血,跌在地上手脚发软,楼啸雪只是让女魔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带下去安抚,欺负她的坏家伙脑袋掉了…但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怎么了?”
      楼啸雪看着宋诵一副气鼓鼓又恼恨的表情,知道她是生气了,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站着不累么?”

      宋诵还是站着不动。

      “诵诵,”少年的声音清润好听,对着她说话时候有无限的耐心,说:“我有东西给你。”

      小蛇妖在兵营里只是个杂兵,每月能领到的用度勉强够两人生计,虽说宋诵是个烂泥地精魂所化的花妖,但对漂亮的向往一点不少,小蛇妖便想尽办法地弄些漂亮的东西来哄她开心,每次一说这话,必然是有新奇漂亮的东西带给她。

      有时候是一片树叶,一个石化的龟壳,一段风蚀的骨骼,有时候只是一捧新鲜的带着泥土的花。

      虽然不是很珍贵,但哄宋诵是够了的。

      宋诵上前看他到底给自己准备了什么,向小孩讨要东西一样伸手。
      只听咔哒一声,她的腕子被扣上一个金丝攒就的镯子,攒出八种花纹的花心镶嵌宝石,透闪精致,说不出的华贵。

      楼啸雪垂下睫毛,挨个给她手上套戒指,金的玉的没见过的材质制成的各式各样,热热闹闹套满了十根嫩笋般的手指:“你不要生气。”

      她和小蛇妖说过自己想要亮晶晶的首饰。

      可小蛇妖囊中羞涩,只给她的妆奁里添了藤镯子,素银手钏顶多还有一种乌鸟磨成的骨簪,耳环也是简单的珊瑚珠子、银铛。

      见到金闪闪的赔礼,宋诵坏心情去了一半,又被他哄了一哄,才舒服地坐在楼啸雪腿上,倚着他反复看自己昂贵的手,说:“我有话要问你…咱们边吃边说吧,小蛇妖,我饿了。”

      听她说饿了,楼啸雪便差使几个魔修去准备午食。
      利落的跑腿魔童买回来八槅巧果菜,干蒸的劈晒鸡,白炸肉,还有柳蒸的鲥鱼,不说鲥鱼是不近水的沙丘城稀罕物,单说是一条普通河鱼都是贵价的。

      宋诵举着象牙筷子,抱着金碗,扫一眼香喷喷但油腻腻的肉菜,不知从哪里下手,最后干脆推开碗筷,把灶头摆着的早间吵着要吃的炒春叶端过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楼啸雪打发她出来买一两样爱吃的,他则是把她吵着要吃春叶焯水做熟,是要等她回来一起享用的。

      宋诵无趣地嚼着春叶,周围是沉默寡言的魔修,一双双眼睛瞧得人不自在。
      她原意是想跟楼啸雪在饭桌上说话的,谁想他差人把东西买回来后,借口离开,明显是不想同她解释什么。

      自然会有人解释一切的。
      现在她不是从女魔那儿知道了?

      所以现在不打算同她好好说个来龙去脉?
      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世不说,为什么骗人?

      没有从楼啸雪那儿得到合理解释的宋诵心里不爽,咬着筷子越吃越生气,但到底是忍住了,埋头苦吃。

      周围魔修的眼神阴森森的,她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发作。这些魔修大概是楼啸雪派来监视她的,黑洞洞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似乎带着鄙薄。
      大约都觉得她是一只乡野妖怪,粗鲁蛮不讲理,怎么能入了殿下的眼?或许还有别的,总之叫人很不自在。

      乡野妖怪,总是有人那么评价宋诵。

      她是一片野池塘里受了机缘结成的精怪,和哥哥是生在一条老藕上的莲花。
      那条老藕自然就是他们的娘。
      老藕精得到了哺育不多,又不曾像其他精怪一样缠着路人要精气阳气,很快就衰老。

      老藕死后,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十年前从遥远的不夜京爆发有关于魔君座下的七殿下之战的暴.乱后,二人被混战的魔兵冲散。

      七方相斗产生的瘴气能把人冲开六七里,宋诵没能抓住哥哥的袖子被乱流裹挟带走,自此兄妹二人失去了联系。

      宋诵的本命法器是一根莲蓬杖,可以用于占卜,有时候能利用她身上稀薄的灵气结出莲子。
      在没有养分能汲取的日子,她便是吃莲子过活,只是她的修为实在弱小,结的莲子苦涩,占卜宋书的方位也时好时坏,以至于走了三年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在寻找哥哥的时候在某日路过沙丘城某条暗巷,被里面正在争斗的魔兵拖进去,按头和被欺负的小蛇妖跪地成亲。

      一出生就在野外烂泥地里的宋诵实在想象不到万魔之都不夜京到底是何等宏伟,她的眼界有限,是个被惯坏了的粗鲁乡野妖怪。

      自那天在胡杨树下匆匆一面后,宋诵在接下来几天内没有见楼啸雪的机会,她被撂开一边,每日里只有几个女魔跟着她玩。

      有女魔问她为什么不想和九殿下一起离开。

      宋诵就要纠正她们,是小蛇妖。
      这是一场梦。
      他才不是什么殿下,他只是小蛇妖,不要扰乱她的心绪。

      女魔解释说,九殿下确实是白龙,他失去行踪很长时间了,现在不夜京有事情召他回去,他走了到时候可能不回来了。

      宋诵心里难受,她掐大腿等自己醒来,一连过了好几天,腿都青了一块,这才相信一切不是梦。
      黄土小屋变作了金碧辉煌的秘境居所,再也不会有风沙,服侍她的女魔都穿着乌泱泱的衣服,睁眼就全聚到她跟前来要服侍她穿衣打扮。

      一切都是因为楼啸雪从小蛇妖变成了小白龙。
      因为他是魔尊之子,九殿下。

      宋诵越想越觉得难过,扑在点金缀玉的床上大哭了一番,几个好性的女魔轮番上去安慰,止也止不住。
      晚些时候,宋诵无端哭闹的消息传到了楼啸雪那里,他知道她向来的脾气,便先行返回。

      “为什么要哭?”
      秘境挂着重重的纱幔,像是湿冷的翠幕,一只手挑开纱帐,清润的声音随之而来,氤氲在琉璃光中。

      宋诵扭头看去,在朦胧的泪眼里见有颀长清瘦的人隔着好几层幔帐端着一盏灯站着,随着他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打扮?”
      她有些愣愣地问。

      “不好看么?”
      楼啸雪把灯放在床头的小几子上,撩开床上垂下来的纱幔,低头看她,肩上的长发落了一缕。

      “好看是好看…”宋诵用哭红的眼睛看他,见他戴着头冠半披发,小冠精致,垂着宝珠流苏和冠带,身上天青色飞鱼氅衣,端庄含蓄,倒瞧不出从前杂兵的样子来了。

      楼啸雪笑一笑,坐在她身边,耐着性子问她:“我听她们说,你从傍晚开始就泪流不止,为什么?”

      “你骗我。”

      他微微蹙眉,不解何意。

      宋诵把目光瞥向一旁,“你说你是小蛇妖,结果你是劳什子的九殿下。”
      她嘟囔着说:“我不信,你要真的是魔尊之子,至于沦落到这种水汽都没有的鬼地方受欺负么?”
      在他的注视下,又小声地说:“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们是谁?难不成是他们胁迫你做别的事情?”

      宋诵的眼神落回他身上:“咱们是乡下妖精,命可是咱们最珍贵的东西了,你不要为了我随便答应他们什么,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你要是真的答应了他们做黑手…我跟你一起去给他们磕头,求他们饶了你。”

      她不相信这突然的变化,宁可相信楼啸雪是被他们利用,被操纵去做坏事。

      “他们都是我的亲卫,没人敢叫我跪下磕头。”

      楼啸雪知道她又是胡思乱想,笑了一下,说:“我确实不是银环蛇妖。如他们所说,十年前我遭了兄长陷害流落此地…九十九枚截骨针封存我的修为,使得我不得不以蛇形存在,为了自保,我须得隐姓埋名过活,并非故意瞒你。”

      “如今能重返霜天洲,我自然是要回去的,诵诵,你不想与我一起走么?”

      “可是回去了,你还是我一个人的小蛇妖吗?”
      宋诵听罢,趴着,青丝铺了一床,脸埋进枕头:“我如今要见你一面都不能随心所欲,更别说以后,到时候你是多少人的九殿下?”

      楼啸雪不说话,视线落在她的颈间,改换话题:“碧蛇珠去哪里了?”

      宋诵脖颈处有一枚碧色的珠子,那是楼啸雪给她滋养虚弱身体的内丹,七年了一直挂在她脖颈处,源源不断地给她供给养分,关键时刻能展开结界护她。
      楼啸雪要求她时刻不离身。
      有碧蛇珠的滋养,她的体魄越发强壮,只是比起以前嗜睡,更加贪凉。

      “你倒是在这些东西上总是用心!”
      宋诵翻一个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说,到那个时候你还是我一个人的小蛇妖吗?”

      宋诵的占有欲极强,这些天见不着小蛇妖,心里的委屈无处疏解,眼见他回来了,自然是要和他闹一番,把想要的回答从他口中撬出来不可。

      “殿下。”
      还不等楼啸雪回答,便有声音在重重幔帐外而来,“左使急报。”

      楼啸雪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宋诵,那双竖瞳带着阴郁冷情,沉默了几秒,他起身——

      “你又要走。”
      宋诵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一头青丝瀑布般披散,拥着她哭得乱糟糟的小脸,可怜兮兮的。

      此前楼啸雪伪装杂兵时候时常遇见半夜开拔的情况,他要出任务,也有走几天的情况,可他一定会回来的,但现在她心中没有底,只能执拗地把他留下来。

      楼啸雪并不打算迎合她的小脾气,他捧起她的脸,直视她哭红的圆眼,说:
      “此地并非你我安身之处…为了回到霜天洲,做什么事情和杀多少人都无所谓,我会带你回到我的故乡,你暂且为了我忍一忍,可以么?”

      少年生得秀气精致,纱幔透析的暖光落在他的脸上更添几分不可说的美丽。
      语气是一贯的语气,可宋诵总感觉哪里不一样,她眨眼,眼眶里蓄满的泪落在他的指上。

      “…真的?”
      宋诵再眨眼,哭得脸颊湿漉漉的。

      “我答应过你,让你身为草精也会有不再需要担惊受怕的一天。”楼啸雪摸了帕子给她擦脸,说:“为了这一天,暂时的分离不算什么,我不过是和随从去处理某些私事,并不是要把你抛开不理。”

      这一刻的温柔和以往一样,迷惑了宋诵,她心中的酸涩滋味稍稍压了下去,捉了他的袖子要他再三保证。

      楼啸雪耐着性子哄她,在起身离去前,他特意嘱咐她:“在此之前你要保重身体,碧蛇珠呢?”

      宋诵从枕头下摸出那枚珠子,让他给自己戴上。
      碧蛇珠的缀在黑色的丝带上圈环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她吸了吸鼻子,泪光盈盈地抬眼看他,披散的长发如藻。

      楼啸雪不着痕迹地瞥开视线,说:“我知道可能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我希望你可以跟随我回到我的故乡…诵诵,你不愿意和我离去么?”

      “你让我考虑几天。”宋诵扁了扁嘴,语不高兴。

      他便在俯下身去贴着她的面颊蹭了蹭,以示安抚,宋诵才要伸手迎接拥抱,却被一兜子冰冷的珠翠抱了满怀。

      用昂贵的丝织品装了满满一袋子的钗环首饰出现在两人之间,楼啸雪把她之前吵着要的漂亮首饰当做结束,召了女魔来服侍她。

      愣住的宋诵反应过来时,面前聚着的都是哪些脸色灰白的女魔,琉璃灯的灯光已经远去了。

      她气得捶床。

      +

      楼啸雪离开秘境后,等候在外的魔修像潮水般聚拢在他身边,说着今夜的进展。
      沙丘城隶属四殿下,已经被彻底控制了,先前欺辱过楼啸雪的人自不必说,杀得干干净净。他倒不是宋诵眼中好欺负的蛇妖,待了沙丘城十五个兵营,这十五个兵营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伤消亡。

      如今要做的等待不夜京的急报,以及为了回到不夜京的准备。
      魔尊九子不同母,兄弟之间也没有任何温情可言,被追杀的他全头全尾的回到不夜京,想必从此更不好过。

      楼啸雪沉默地听着下属的汇报,思考后路。

      “夫人现在身体虚弱,蛇丹能摄取的灵气有限,殿下,要不要给她喂些受补的药…”
      佝偻着背的蛇魔微微笑着为他进献计谋,“如果能把健康的她完整入药…想必能对殿下有所益处。”

      “看好她便罢了。”
      他垂下睫毛,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蛇魔上翘嘴角的表情不变,只是唱了喏便退后三步,跟着粘稠的雾气行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沙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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