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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沙离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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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思考,宋诵还是决定和楼啸雪回不夜京。
她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现在哥哥死了,小蛇妖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友,何况,他们已经成了亲。
虽然没有夫妻之实——小蛇妖总说她现在身子太弱,不适合。蛇是有发情期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何他没有与她行敦伦之礼,两人之间不过有几个克制的吻。
被冷落了的宋诵纠结得很,可这几天都见不着楼啸雪,他不回来,也不告诉她在做什么。
她在一无所知的郁闷里捱着,因着楼啸雪之前劝慰她的话强忍了好几天怒火,正要发怒打砸东西,多日不见的楼啸雪回来了。
这厮装作没事人似的,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归期已到,是该一同登上辇车去往万魔之都不夜京,回到他的故乡。
他并不解释他不在的时日都做了什么,宋诵问他几回都问不出来,只得拿出耍赖的气势双手挂在少年脖颈上哭闹。
被惯坏的莲花妖精脾气大心眼小,小蛇妖什么事都要知道,不说就又哭又闹,一双荔枝圆眼蓄着泪瞧着面前人,叫人拿她没有办法。
其实她还是为着楼啸雪的冷落不满。
自从成了亲后,小蛇妖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虽然有解释,可就好似完全不在意她的想法也不再需要她同意…她就是受不了。
凭他是什么九殿下…他怎么能这样?
楼啸雪不恼,只是把她抱在怀里顺毛,至于他做什么还是只字不提,不过将他的过往简单地说了说,告诉她沙丘城和她流落辗转过的几个城市以外究竟是何等模样,告诉她在沙丘城千里之外强盛的不夜京的绮丽。
他的父尊风渺鬼帝,也就是现在的魔尊曾经统领过妖魔鬼三界,也曾经率领魔兵把天幕捅破,逼得天界的十万天兵围剿,不过斗到最后两方讲和,以天界通绝天地为代价,两方不再逾越雷池一步。
少年身穿着白色的睡袍披散着长发,语气淡得像在说压在她床头底下的志怪话本,不像真的。
这些东西离宋诵的世界都太遥远了,她没有办法想象,因为她生来就是野地沼泽里的莲花妖,属于草精,还是个格外倒霉的草精。
宋诵枕在他的臂弯里,看他低垂眉眼,小蛇妖长得真的是美貌,竖瞳似蛇似猫,平日里不爱说话瞧着冷漠得很,但在帷幔之中,这份冷情又会变成其他东西,像小猫挠手心似的痒和诱惑。
看得色心大起的她索要一个吻。
“那你说,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小蛇妖吗?”得逞了的宋诵还是不满足,双手攀在他肩上,不依不饶:“你是你的九殿下,我可只要我的小蛇妖。”
少年白皙脸上结了红霞,他把玩着她脖颈上的绿珠,突然就把她抱紧,像是要拗折一棵花树似的。
“嗯。”他贴在她耳边,轻轻应下。
得了小蛇妖的承诺,宋诵便有些高兴地期待回到她的小蛇妖所说的绮丽强盛的不夜京。
她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七年来攒了一堆破烂。
女魔提议都扔了,她觉着有理,于是把黄土小院的一切原封不动的放着,只收拾了她初来沙丘城时身上背着的包袱和一根莲蓬杖。
哥哥宋书和她失散后,她便是背着所有的家当出来寻他。
如今要走,自然也是带着她的家当离开。
女魔给宋诵梳头发,给她换上了此前想都不敢想的华美的衣裙,轻薄如同蝉翼又不会觉着太轻薄,比她此前的所有的衣裙都要舒适,她喜欢亮晶晶的发饰,可她只有楼啸雪用胡杨木削的发簪,如今乌蓬蓬的发髻上插着花草玉鸟样式的钗环,要多少有多少。
“娘子看看。”
女魔递来一面镜子,一边夸奖又一边惋惜:“娘子真是好看,可惜咱们这次寻得九殿下的踪迹出来匆忙,没有将更好的头面带出来。”
仔细装扮一番的宋诵粉面生春,眉蹙春山,端着清荷出水的秀丽美貌,身着藕荷色的扣身长衫,下配粉绿色的凤尾月华裙,耳环是翠绿水滴,戴着的璎珞缀珠繁重,手腕带着翠绿镯子,整个人好一似神妃仙子般的隆重辉煌。
宋诵还觉得不够,往头上十字髻多插几支攒丝金花簪,把自己打扮得金灿灿迎春花似的。
“霜天府上的钗环远要比这些精致漂亮,不夜京内最属咱们九殿下的封地富庶且强盛,”女魔收尾折叠衣角,说道:“您侍奉殿下有功,殿下不会亏待了您的,就算以后娶了正头夫人,娘子您也…”
“正头夫人?”
正对镜欣赏自己美貌的宋诵微微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什么正头夫人?
她和小蛇妖虽然是被人强逼成亲,但是正经的给魔界掌管姻缘的迎娘娘磕过头的。
她不就是楼啸雪的正头夫人吗?
难道他还有别的妻房?
“他除了我以外,难道还有别人么?”
“殿下暂时只有娘子一人侍奉…”
宋诵是个蠢货也该明白她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楼啸雪此前没有妻房,来去拢共只有她一人,但是他到底是九殿下,不可能守着她一棵修为低下的莲花妖。
况且,白龙和花草精生长速度不一样。
她才知道,白龙生长速度极其缓慢,楼啸雪长了几百年才勉强算是长大。花草精要修炼很久才能得到人形,没有足够的修为和灵气滋养很快又会老死。
“不准说了!”
她有些恼怒地拔出簪子拍在桌子上。
“娘子请息怒。”
宋诵听她们的话不高兴,想到他那张明晃晃漂亮的脸,心下又奇怪,他长了几百年也不娶老婆…
“那他可是有什么隐疾么?”
几个女魔都涨红了脸,摇头不敢说,“您和九殿下成婚七载,您…”
不能妄议殿下的私事,于是都纷纷止住了话头,这份沉默令宋诵更加误会。
小蛇妖是不是真的不行?
莲花妖成年后都要进行授粉合修的。合修后,她才能生出有用的莲子,可以用莲子种下新生的茧,万一不幸遭难,留下新生的茧就还有望复生。
她和哥哥相依为命,原先是打算跟他合修,可和他失散后,她从小蛇妖口中得知哥哥死亡的消息。
她找不到人合修,生不出成熟的莲子,成婚那么久小蛇妖的不肯和她合修,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宋诵脑内警铃大作。
此前她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莲花妖缺少居安思危的脑筋,再加上小蛇妖对她是真的很好,有求必应…可现在她反应过来了,合修还是要合修的。
得找他问一问。
梳妆打扮一番的宋诵被迎出搭建起来的秘境,几天的养尊处优的对待居然不太适应沙丘城的干燥环境了。黄土院子外停着十二匹玄马。玄马留着白色的鬃毛,尾巴居然是拖着的长蛇。为她准备的辇车比小院子都大。
宋诵提起麻溜的爬上辇车,掀开帘子,却没有发现楼啸雪,车厢内是几位回程路上陪她解闷的女魔。
楼啸雪居然不和她一起么?
她提着裙摆要往车下跳,被拉住。
女魔说,“殿下吩咐了,路途遥远,让娘子好生待在这儿歇息,不能乱跑。”
“那他人呢?”
“殿下会赶上娘子的。”
宋诵只得老实地进了辇车里,闷闷地坐在金丝垫子上倚着软靠,任由女魔给她捶腿捏肩。
“不夜京是什么地方?”
宋诵被几个女魔伺候得舒服了,稍微宽心了问道。除了此前和哥哥流亡辗转时候待过的几个小城镇,荒漠戈壁一般的沙丘城是她待过最久的地方了。
如今要走了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宋诵心里紧张又有点伤怀。
“咱们的不夜京是最好最好的地方了,什么世外桃源什么人间仙境瑶池仙会也比不上咱们的不夜京,魔尊以春夏秋冬四神的肉身为祭,换得不夜京绮丽之境,娘子绝对会为之惊叹…”
宋诵听着,没有说话,兴致缺缺地伸手撩开帘子,看车外的天色昏暗,玄马拉着的辇车不知何时已经行驶在乌云之上极速飞驰,波诡云谲的黑云上是月的清晖。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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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诵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自己正搂着楼啸雪的腰。
“醒了?”
少年一袭白衣,腰间是红色的宫绦松松系着,长发也整齐地束着的散在漆了清漆的板上,他靠着软靠,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把玩不知名法器,见她睡眼惺忪,歪了歪头,一笑,把法器放下搂紧了她。
沙丘城七年只下过几场雨,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下了很大是雨,蒸腾的雨水落在地上带起土腥味气味,他们打开门窗,将水汽放进屋子,难得的抱在一起水了个午觉。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空气黏着水汽和泥土腥气,可那个午后是宋诵睡得最好的一觉。
楼啸雪身上香香暖暖,宋诵顺势埋脸在他衣服滚了一圈,完全不记得自己上了妆面,一滚,胭脂全蹭在了他衣服上。
他把眼看又睡过去的宋诵挖出来,捧着她的脸,摇晃摇晃:“还要睡么?我们到了。”
宋诵猛得睁圆了眼睛,坐起来。
脑袋上精心梳过的发髻全乱了,插了满头的金簪哗哗往下掉,勒着了头皮,龇牙咧嘴地让楼啸雪给她拔下来。
她跪坐在软垫上求着楼啸雪给她梳头,并且埋怨女魔给她捏肩捶背实在是太舒服害得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张小脸的妆面花得可以,唇上的胭脂也晕开了,糊了半张脸,所幸眼睛还是清灵的。
少年垂着眉眼给她梳理头上的乱发,听她碎嘴说个没完,期间拒绝了宋诵求索的几个吻,因为一旦开始会没完没了。
好容易梳好了头发,楼啸雪给她收好了头上杂乱无章的簪子,牵着她下辇车。
一下车,冷冽的风吹来,混合着刺眼的阳光叫人睁不开眼睛。宋诵适应了好一会,眼见面前的一切和戈壁一般的沙丘城不同,豁然开朗,先前的不高兴和气郁都烟消云散。
面前的景色果真像是女魔所说,真的是绮丽,陡峭的山上结着花组成的白雪,更深远的地方结着层层叠叠的绿树,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直通天地高大且奇异的山屏,尤其还有那么多的树。
宋诵四处看看,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像好奇的鹿。她觉着这里真是太棒了,有着那样好的树那样丰沛的水灵气。
楼啸雪牵着她以免她一头扎进花丛里,要带着她回到重天嶂里的秘境洞府,前方突然来人。
一个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先前沙丘城来迎接楼啸雪的魔修差不多的小胡子用令人不适的笑脸凑到跟前,压着声音说:“秋帝姬在前方等着殿下。”
秋帝姬?
宋诵转头看了看楼啸雪,问:“秋帝姬?是谁?”
“兄长的未婚妻。”
少年语气淡淡,对传讯的信使说:“知道了。”
兄长的未婚妻?
那就是嫂子。
他们关系很好么?女魔说此处回程是秘密进行的,怎么才下辇车还没有回到重天嶂就有人来见了?
宋诵有点好奇,扯了扯楼啸雪的衣袖,说:“你要去见她么?我也能去看看?”
他扫一眼她,想了想,嗯了一声。
山屏前夹道盛开着雪白的不知名的花树,在风里颤颤巍巍的,阳光下略显刺眼热烈,被牵着走过花道的宋诵好奇地看着每一个站在花树下的魔侍,她们都盛装打扮,申请肃穆。
冷冽的风里夹着花香,隐隐透着好闻的气息,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大约是女子身上常用的熏香。
宋诵几番试探,没有问出关于这个秋帝姬的半点过往,她还注意到,楼啸雪的眼神有些奇怪了。
她很少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比较复杂的情绪。
一直牵着她的楼啸雪收紧了手,使得她回神,朝着他的望着的方向看过去。
热烈花海簇拥的前方站了一队锦衣的侍女。但见她们衣袂似雪,鬓发如云,有蓝羽的鸟雀伴随左右,仙音渺渺,一切都是衬托,衬托仿佛烟霞一般的女子。
宋诵对自己的外貌十分有把握,花草成精相貌都不错,也许是那片野地沼泽积蓄了百年的缘故,她和哥哥宋书的相貌均为其中上乘。
可在秋玉仪面前,她的底气也不足了。
且看这位妙人儿生得乔模乔样,一双招子清透明亮,顾盼神飞气度不凡,好一似神女端庄之貌。
“阿九。”
美人儿的声音更是婉转好听,微微一笑,更是胜却四月春景,明眸善睐,眼中只有面前素色衣袍的少年。她几步上来,莫约是想伸手但又克制地抓住了自己的腕子,藏在了身后,一双盈盈的眼睛望向他。
阿九?
谁?
楼啸雪的诨名么?
宋诵听得身边的楼啸雪嗯了一声,算是应了,她想了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打个招呼,于是乖巧地喊了一声:“幸会。”
“这位是?”这一声冲破了久别重逢的喜悦,秋玉仪笑容不变,依旧是温柔似水的模样。
过于惊艳的美貌扑面而来确实会让人在一瞬间停止呼吸,宋诵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有些害羞,挠了挠脖子,说:“我、我叫宋诵,见过嫂嫂。”
嫂嫂。
这句话一出口,她看见秋玉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啦?”
秋玉仪只是笑了一笑,说:“原来阿九你成婚啦?这位就是弟妹么?”
她拉起宋诵的手,仔细打量一番,说:“弟妹真漂亮,我见弟妹灵气纯净,可也是水族?”接着命人把进献的礼物送来,递到宋诵面前:“今日不知阿九会带娘子归来,没有准备什么,这个算是我一点心意,还希望弟妹能收下。”
软垫上静静躺着一把蓝玉如意,这是有名的无风尘,专门用来制裁水族的法器。
宋诵对亮晶晶的漂亮东西不免疫,特别是日光之下,蓝玉如意通身泛着炫目的光。
“真的给我吗?”眼睛也放光。
“一点心意,还希望弟妹不要嫌弃。”
宋诵拿了蓝玉如意,眼睛亮亮的,举到楼啸雪面前要给他看,耳边又听得一句:“我有话要和阿九说,不知道弟妹能否暂且回避?”
什么话?
宋诵不解,看了看楼啸雪。
秋玉仪直起了腰,也看向他,说:“关于阿九兄长的事情,我有话要说。”
“诵诵,你先行回去歇下,一路奔波你也累了。”
楼啸雪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落在秋玉仪身上,听她这么一说,招来魔侍把宋诵带下去安置。
宋诵下意识地抓着楼啸雪的衣袖,不愿意,可抓着他的衣袖僵持了会,看出了他竖瞳里的坚持,还是松开手,闷闷地说一句知道了,跟着魔侍先行回到重天嶂。
怎么了嘛?
说什么她不能听?
她嘴很严实的,什么也不会说,为什么她要回避?
被支开的她忍着不满和无从说起的酸意跟着魔侍们先行回去洞府,但在路尽头转弯时,到底是忍不住他们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天光云影,风清日和。
柔弱的女子低着头在诉说着什么,眉眼之间颇为伤感。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原本冷漠的神色微微动容,他也垂下眉眼。
好比久别重逢的一对怨侣再见,互诉衷肠。
看着般配。
又着实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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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宋诵就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