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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豹耳 ...

  •   秦淇赶至仙乐街时,作乱的尸妖已被人剁烂了半个脑袋,稍显完整的便只剩一个小山般的硕大熊身,它横仰在一堆残尸断骨之上,像个以骨肉堆成的垛墙阻在街路正中。

      廷尉府左监苏琚已领人在此等候多时,秦淇徒一下马,他便立刻小跑几步迎上见礼,“三殿下。”

      “已经派人疏散了人群,街上大约拼出了二十多具完整的尸身,其余都是难以辨认的残肢碎肉,具体伤亡之数还需进一步校对,估约可达百人以上。”苏琚未披蓑衣,身旁只有一个府吏替他撑了柄破烂的油纸伞,惯常整洁的青衫此刻早被四方飞泄的雨水浇了个透,还好青年头上系着顶竹笠,才不至于让他被雨拍得眼不能视口不能言。

      “此兽体型阔硕,不可能是城中豢养之物,更不可能现身得悄无声息。”秦淇策马而来,蓑衣斗笠都没能遮去今夜暴烈的风雨,他啐了口嘴里的冷雨,视线在眼前的无头熊尸身上逡巡了一圈,“派人去查问今夜街市所有目击过尸妖之人,找出它最初出现时的地点。还有,去向北军要近五日内各个城门所有登记过巨型之物进城的册目。”

      “是。”苏琚应了一声,自闻听恶讯开始就一直悬起的心终是在秦淇到来后稍稍落回了肚子,有些后怕地道:“所幸今夜有李阙将军拦截住了尸妖,否则若由着它一路杀过仙乐街,后果不堪设想。”

      距离自己去信江淮已有一月时间,算算路程,青年确实也该在近几日内到都,只是秦淇转着眼珠往四周扫了扫,却没能瞧见熟悉的人影,不由得疑问,“他人呢?”

      “这儿,大帅!”

      熟稔的嗓音自街边的一处已坍塌大半的屋舍内传出,秦淇转身看去,只见木瓦堆叠的废墟之内,一个残存着的歪斜门板在风雨中晃了晃,随即缓慢移开了一道只供人侧身而入的缝隙来。

      李阙在摇摇欲坠的屋舍里顺着门缝钻出了半个脑袋,手提着风灯冲秦淇摇了摇。

      尸妖体硕力强又不惧伤痛,不少前来驰援的两阁武修都在打斗中添了新伤,苏琚刚刚一直忙于安顿这些伤者,一时未顾及到李阙的去向,此时循声回头,不由得被青年突然出现的半颗脑袋唬了一跳,“李、李将军,您怎么待在这里?!”

      “躲雨。”李阙回答着,一面又继续招呼秦淇,“大帅,来里面说。”

      李阙暂避的房屋虽未坍塌,却也实是三面漏风,几乎遮不去几分寒意,只有墙壁插着的火把和几盏风灯丝丝拉拉地发着点儿温热。

      秦淇倏一钻入,迎目就见红衣青年像个被雨浇蔫的鹌鹑一般窝在歪斜的矮凳上,张着五指就着火烤手,若非那张脸上长着熟悉的五官,秦淇差点就要以为这是哪个奔逃八万里的流民。

      没有贪恋指尖下的火温,李阙迅速起身见礼,“参见大帅。”

      “臣裴衡,参见三殿下。”同样待在屋内的裴衡紧跟着拱手行礼。

      裴衡一直倚靠在屋内坍塌了一半的墙根处,他身后伤势未愈,又经一场恶战,身上添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血口和青紫,白衣几近被染成了斑驳的黑红,此刻的形容并不比身侧的李阙得体几分。

      门内多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秦淇不由得向李阙扔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我丢了符传,被守兵拦在城门,幸好有裴少将军帮忙,今夜才能入城。”李阙立时心领神会地解释。

      都中连发血案之事早已不胫而走,李阙远道而来,一路上听闻了不少与案情相关的各样消息,原以为众人口中所描述的诡异场景不过只是三人成虎的谣言,不想今夜亲历,才知“谣言”竟非虚造夸大,不由得将视线游动到了门外的半颗豹头之上——它卡进了街路边已被损毁的明渠之中,被几根砸落的断梁半掩着,猩红的眼珠毫无神采地悬吊在未能关合的眼皮下,被渠内汩汩的赤流冲涤着跳跃摇荡,好似死不瞑目者正不安地转动着眼睛,正伺机凝魂复生。

      李阙收回视线,心有戚戚,“大帅,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大约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傀术’或是‘驭尸法’,”比起李阙的惊异,秦淇的面上则多了些司空见惯的麻木,“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很少——”

      “三殿下,臣有要事回禀。”裴衡接过了话音。他一瘸一拐地往秦淇近处的火光里凑了两步,将自己从尸妖头颅割下的血淋豹耳呈了上去,开门见山地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几日前的外郊凶兽一事?”

      牵累秦显涉险受伤的另一祸首突然在自己面前主动言及此事,实在有些不知死活,秦淇的语气凉了几分,“怎么?”

      “事出后,臣听闻三殿下曾派廷尉府的人前去猎场调查搜寻,然而并未查到嫌疑之人,两只野兽也同样不知所踪。”顶着秦淇的冷脸,裴衡抬手指向豹耳上极为明显的一处血洞,“那天臣与六殿下撞见的凶兽是个尾身几近三丈长的黑豹,六殿下与其交手时曾用剑伤及了他的前爪和右耳。”

      豹头硕大,摘下的耳朵也形如大盘,此刻还在往下浠沥沥地滴着血水,乍眼看去,好像是一张刚自某种动物身上扒下的肉皮,秦淇盯了片刻,神色间现出了几分郑重,“你确定?”

      “一人或可出错。”这个血洞与记忆之中的画面有九成吻合,但谨慎起见,裴衡没敢自专,谏言道:“三殿下可将这只豹耳带予六殿下辨识一二。”

      此刻,三更的击柝之音在风雨之中倏而震响。时至子时,雨势却无半分停缓的迹象,反而和着狂风愈演愈烈起来。

      一道电光突兀地闪现,刺目的白芒将街路之上未及捡拾起的碎肉断骨照出了一片密密麻麻地黑影,一骑自远处飞踏而来,踩着被冲刷成流的肉糜血水渐至三人所在的破屋近前。

      屋室摇摇欲坠的门扉被下手不知轻重的孟南山一把拽成了三片,感受到屋内瞬间投来的数道视线,青年看着手中的碎木愣了片刻,只是他揣着要务,一时也没有功夫顾及自己无意间的失礼,“殿下,有人拿走了灯台下的字条——”

      “是个老妪。属下问了千灵庙里的道士,据说她住在暮山北边一个叫贯乡的地方,家里世代务农,两年前因儿子取媳卖了几亩田,于是来庙里干活贴补家用。”孟南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说:“弟兄们已经跟上了这老妪,看她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往贯乡去了。”

      秦淇当机立断,直接薅起了重新蹲回火把边的李阙,“跟我走。”

      被重新扔回冷雨里,李阙不由得打了个结结实实地激灵,两缕鼻涕差点便要跟着面上的雨水一齐淌下来,就在他酝酿“阿嚏”的时候,头上忽然多出了一柄豁着大半伞骨的黄色油纸伞。

      他侧目看去,便见苏琚撑着伞迈了过来。

      李阙在之前的打斗中没受什么伤,只是头上的破烂斗笠终是彻底损毁在了尸妖爪下,现在便只剩两三完好的竹条还在□□地支棱着。他抬眼扫了下青年手里的破伞,虽然感觉这伞与自己的斗笠实在半斤八两,但毕竟是对方的好意,刚想道谢一二,话音就被秦淇截了过去。

      “派人把这里守好,禁止任何不相干之人出入。”秦淇看着苏琚命道,又伸手指了指堆在眼前的宽硕熊尸:“将这东西从别的街路拖回廷尉府。”

      “是。”

      手上拎着的豹耳还未被人接下,见秦淇已飞身上马,裴衡不由得前追了几步,“三殿下——”

      雨势暴烈,横风无阻,沾满雨水的沉重蓑衣竟也在狂风暴雨里成了片任由揉搓的轻绸,被吹得飞荡起来。而秦淇的身形却是极稳,他像个挺立的长石,在众多被风雨吹得歪斜颠倒的众人间不动如山。

      只见秦淇于风雨之下勒马回身,向着裴衡扔出了自己腰间的令牌:“麻烦裴少将军自往长明宫一行,若有确切消息,务令人通传予我——”

      青年的低沉嗓音很快便循着马蹄声一同隐没在了震耳的惊雷中,而“长明宫”三字所表述的意义却已不受控制地将裴衡脑海中的某个身影一点点地勾连了出来,让他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苏琚才见这人面不改色的拽着那血肉模糊的豹头割下了其上一只兽耳,此刻却发觉那个不惊不怖的稳重少年脸上竟忽地由白转红,苏琚想了想,将其归结为对方因淋雨而发起了病,于是细心地将自己的破伞撑到了裴衡的头顶,语带关心地唤道:“裴少将军?”

      裴衡被青年的话语惊动,倏忽回神后便就近跨上了一匹系在街边断木上的高马,那健步如飞的模样几乎让人忽略了此时他尚是个不良于行的伤患。

      眉骨上打落的雨水将裴衡闪动着的眸光掩进了一片水帘之内,苏琚看不清少年人的神情,只见到对方朝自己略拱了下手。

      震雷声中,又一串马蹄由近及远,裴衡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切,“苏大人辛苦,末将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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