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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建言 ...

  •   虞荷今日在日暮之前便已回转宫中,只是为求谨慎,她还是先钻去了哑奴独自居住的寝屋,待到晚间夜深人静之时方才洗去面上的易容,褪下哑奴衣橱之中唯一一件并非宫中制式的衣裙,披上一身夜行服避开守卫与各路眼线潜入了秦显的寝殿。

      外间风雨愈盛,虞荷一路行来淋了几滴冷雨,衣衫略有濡湿,猛然跃进相较于室外温暖干燥的内室之中,忍不住打了两个携着冷气的摆子,不由得语速飞快地开始向秦淇事无巨细地汇报起今日种种。

      虞荷说得详尽,自然便也提到了偶遇裴衡一事。

      意料之外的名字被女子从口中突兀地念出,秦显捏着笔杆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下,一滴漆黑的墨点落到了他正誊抄着嫌犯供词的宣纸之上,瞬间便将其上利落整洁的字句晕出了一个丑陋的污痕。

      一抹骇人的血丝缓缓爬上了秦显低垂着的眼睫之内,纸上原本浓黑的墨色疏忽间消褪成了一片赤点,一只指节纤长的手自秦显身后抓来,将已被血色浸湿的宣纸团成了一个纸球,随意扔进了案侧放置着的炭炉内。

      秦显的视线内,一个身着墨金王服的青年轻轻跪坐到了他与秦淇之间的案角处,右手随意地撑起下巴,两只赤红的瞳孔饶有性质地盯向了虞荷,面扬期许,口中催促,“关于他的事,多说点。”

      秦淇一心三用,耳里听着虞荷之言,手上批阅着文书案卷,眼睛竟也没忘了盯着同案的少年人,见秦显面上似有失神,不由得停笔关心道:“可是累了?”

      将视线从幻觉凝成的心魔身上收回,秦显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些冷。”

      天间暴雨如注,夹携着凉湿之气的寒风自紧阖的门窗缝隙间艰难地钻入殿内,将室内的温煦一点点挤压殆尽,燃着的几炉炭火势头甚微,只堪堪温热了周遭一小片空气。

      将目光从少年苍白的脸色间细细扫过一圈,又以指腹轻触了下秦显的手背,感受到其上冰凉的触感,抬手便解下了自己身披着的氅衣。

      今夜的心魔未着天子冕旒,只闲适地披散着一头墨发,见一无所觉的秦淇提着氅衣便要冲着自己的头顶甩来,他竟煞有介事地弯身躲了一下,嘴里低低地絮叨了一句,“平日间如此关心,打人的时候却不见有半分留手。”

      大约是幻境与现实之间的隔阂比之万里尘路还要难以通传消息,被心魔近在咫尺地扔了一句坏话,秦淇也并未打上半个喷嚏,毫无所觉地将厚衣裹上秦显肩头后,便抬手示意虞荷接着说。

      夜行服为求灵活轻便,用料大多薄而透,虞荷有内力傍身本不觉寒冷,然而她此刻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萧瑟孤冷之感,忍不住往碳炉边偷偷凑了两步,方才继续道:“因为午时的祭礼,当时供奉长明灯的安乐殿里只有三两个零散的信众和一个负责洒扫的老妪,我将新的字条放到灯台之下后,去斋堂吃了一碗汤面,后来便搭了辆驴车归了城。”

      傅临飞近日一直守在长明宫,因而负责此线的是秦淇近卫副统领孟南山,青年闻言适时地上前一步,“属下已安排妥当,只要有人靠近那盏长明灯,我们的人立时便能发觉。”

      “若有人前来取走字条,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跟着,看能不能用这条饵线钓出更大的鱼。”秦淇嘱咐了一句,便摆手让二人退下了。

      门扉开合间,殿外的暴雨风声随之而入,八方肆虐着的风雨横冲直撞,拐过几个屏风与转角,及到秦显身前的长案时,便只余下了一缕仅够吹起那张被墨弄污的宣纸。

      秦淇眼疾手快,抬指便将那张飞起一角的薄纸重新按下。而因他的突然介入,秦显眼前桌案上显出的幻境消弭无踪,只是身着王服的心魔今夜不知为何还未随着幻觉而去。

      他似有流连之意,却看不出究竟在流连着何人何事,只是自顾自地盯着案上明灭的灯烛,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淇并未觉察出少年此刻的异状,他抬手将秦显身上的大氅又紧了紧,语气里带了丝显而易见的纵容,“既然听完了,就去歇息。”

      秦显有些意外的看了对方一眼。

      “你想了解案情,直接说出来便可,在我面前不需如此偷偷摸摸。”秦淇被他这个难得外露的神情给逗笑了,忍不住在少年的脑袋上薅了一把。

      当年的“鬼怪”之案一直是由秦淇负责,秦显只知大概而不通细节,因而在对方将公务搬至长命宫后,秦显便借由帮对方整理审阅之机探查案情。

      几日翻看下来,秦显发现此案比他设想得还要棘手许多——血案几乎在城中日日发生,却全无规律可循,纵然抓到些嫌犯也只是被银钱买通的不知内情之人,想要在其内抽丝剥茧寻到始作俑者,几如大海捞针。无怪当年此案拖延数月才终被侦破,千生教怕是为此役筹谋多年。

      被人戳中目的,秦显没有狡辩,干脆搭住了兄长这句话茬,将自己在心里揣了几日的话轻轻掏了出来,“有件事,想求三哥。”

      这声甚是难得的“求”字在秦淇耳朵里转了两圈,让他面上起了几分郑重,虽然直觉秦显之言八成逆耳,还是道:“说说看。”

      “长明宫距离廷尉府足有一个时辰的路程,若有重要的消息难免通传不及。”秦显说着,带了几分示好地提起案上煨着的茶水,给青年新满了一杯热茶。

      茶汤温热,正好适口,秦淇取过茶盏牛饮而尽,提了提因少眠而有些萎靡的精神,一边则状似玩笑地问道,“怎么,赶我走?”

      “没有。”案上晃动着的烛光映在了秦显晦暗的双目中,好像在内里藏了两缕跳跃着的小火苗,他将双手搁在膝头,身体向着青年所在的方向轻微地转了一下,“三哥近日本就为血案昼夜奔忙,如今又要兼顾宫中,实是辛劳。我现下伤势安稳,虽夜中时陷幻觉,有索绑缚也无法生事。”

      秦淇以为对方是想劝他离宫回府,想也没想便欲摆手拒绝,怎料他动作未起,耳中便随即落入了秦显紧接着的一句重雷——

      “不如让我跟在三哥身边,一来能协助查案,二来也能免于三哥每日来往两处。”

      少年的话音里还余留着几分慎重,看不出半点玩闹乱说的痕迹,秦淇不由得冷下了脸色,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脖颈处愈发可怖青紫的绑痕之上,又免不得有些心疼,难得没有发火,“怎么这么黏人,想跟我日夜待着?”

      秦淇打了句哈哈,明显是想将这件事随意糊弄过去,秦显却不肯顺着铺好的台阶踏下去,反而更进一步道:“云霄阁阁主公孙延在三年前进境五阶,去年我曾与他交过手——”

      秦显直视着眼前的青年,将最后两字缓缓砸了下来,“我胜。”

      都中纵横的“鬼怪”大多实力强劲,寻常百姓自不必言,纵是下三境的武修正面迎上都需得退避方可保全性命,唯有境至四阶才有与其相抗之力,可而今都中武阶进至中三境者不足十数,仅用以招架“鬼怪”的突袭便已有左支右绌之困,更不必谈及追击查探。

      而秦显修为已至五阶,又身兼巨力,若加入案情稽查之列必为助力。然而此刻秦淇面上却无半分欣慰之色,他耐着性子,将几日前才刚刚开口训诫过秦显的话重说了一遍,“你身份贵重,不该以身犯险。”

      秦显对此早有应对,“舅舅才离都两月时间,我便在宫室内被人毒害致疯,而当年我在江淮两年却一直安稳无事,可见长明宫并不比三哥身边安全。”

      “那是因为你当年隐藏了身份。”秦淇被少年人三两句顶出了火气,他强忍着脾气没有发作,用腹里所剩无几的耐心继续解释着。

      “魏轩......”秦显低声念出了一个名字。

      物是人非经年久,当年极其熟悉的字眼此刻在喉间念动出来,竟已被岁月添上了一层滞涩之感,他停顿了一下,才将脑中各种与“魏轩”相关的杂乱记忆重新埋起,继续道:“......被大帅派去琅邪郡押运军粮已有四年,时值今岁大庆,他也该回都受封领赏。”

      语毕,秦显将自己换为了单膝跪地的姿势,拎着壶再为青年满了一杯苦茶,随即双手捧起茶盏,像从前边关时的无数个日夜那般轻轻念了一句,“大帅。”

      被呈起的茶汤还冒着氤氲的热气,缭绕着的白雾恍惚了少年的眉眼,几乎让秦淇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所幸适时雷声惊动,将他飘远的思绪重新拽回了今时今刻,也让他及时起身避开了秦显这甚是不和规矩的一跪。

      “起来。”秦淇的嗓音多了些冷酷,“你荒不荒谬?”

      秦显没有动,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心魔却是忽地嗤笑了一声,站起身绕到了秦淇背后,凑近青年的耳根恶声恶气地开口,“主动供你驱使还要跪下来求你,确实荒谬。”

      心魔的嘴唇几乎贴上了青年的耳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确有感应,秦淇被心魔骚扰的左耳忽然颤动了一下,他此刻怒意未消,只以为是哪只无意乱入的小虫飞近捣乱,不以为意地侧头甩了甩,刚要开口继续叱上两句。

      这时,阖紧的殿门忽地被自外推开,来人顶着一身蓑衣大步闯入,甚至来不及循礼卸去笠帽,略一拱手便惶急地开口,“殿下,‘鬼怪’又现身了。”

      近卫跪在地上,背着一身混着血渍的冷雨,“在仙乐街上。已经派人通知了天一阁与云霄阁前去驰援。”

      秦淇闻讯目色一厉,跨步便要离去,只是在路过尚跪立在地的秦显时却也没忘了将人拎着后领拽起来,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警告,“给我在宫里老实待着,回来再训你。”

      又一声惊雷落地,送走了殿内两串匆匆渐远的步履。

      愈加猛厉的雨点自黑云之内砸下,玉击碎石一般击在殿顶铺着的层层深灰瓦砾之上,伴着狂风的呼吼,竟和成了一曲破阵的鼓声,“咚咚”地震响在天地之间。与之相较,墨衣赤目的心魔紧追秦淇而去的脚步声便显得有些过于微弱——他来得悄悄,去也悄悄。

      前来递送消息的近卫走得惶急匆忙,甚至没能来得及重新阖紧开敞着的门扉,被风吹斜的落雨甚至越过外廊洒入了殿室之内。傅临飞迎着风雨,刚要抬手将门重新关合,便见自己拖拉在脚下的长影旁竟无声无息地多出了另一道人影。

      他心下一惊,刚想回头,便觉脊背处一麻,身体随之僵直。

      “听闻父皇近日因汝南水患而昼夜难安,我身为人子,心中着实担忧,即便不能为其分担,也想前去看望一二。”秦显拄着木拐自已被定身的青年身后踱出,抬首将视线在廊下的一众追云使身上浅浅扫过,缓声开口道:“麻烦诸位替我取一柄竹伞暂遮风雨——”

      “我去去便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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