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离人泪染霜林醉 ...
-
信纸上一笔一划，深深浅浅，交接又错开，短短一张纸的笔墨，却述尽一生。戚枫尽看着那张纸，手在上面捏出褶皱，她总看着看着就模糊了视线，就不见了下句，滴滴落在纸上的，是她终于难忍的眼泪。她呜咽出声，信纸上的字迹在泪水中晃荡，她嗓子里传出的哭声震耳欲聋。
时间仍旧往前走，不停走，车不知过去了几拨，人不知走了几来回，又有多少人正在死亡，万事万物都在变换，林松眠只是世界中沧海一栗，却占据了戚枫尽的全部，以至于和林松眠有关的一切东西都牵魂动魄。她好累，她抱着那张纸，那张已经被泪水浸染半透、被她捏得皱痕遍布的纸，坐在地上望着窗外。
城市夜晚天空仍旧雾蒙蒙的，霓虹灯光闪烁着穿破云层，直达天穹，又或许能去往天宫。雨势汹汹，远处高楼大厦在阴云密布中更添压迫，雨不停下着，它们在这个世界短暂生存，而后又迅速烂在玻璃上，死在泥土里。
她看着看着，又出神地想起往日种种，眼前浮现的画面渐渐模糊，被泪水扭曲成辨认不清的色块，她缓缓抬手想抓住记忆中的那个人，偏偏这时，眼泪终于撑不住滑落，干涸的泪痕覆上崭新的一道，零碎的画面循着泪水奔赴消散。
她闭上眼，搜肠刮肚地翻找和她一起的记忆，那些回忆往往是第三视角展现，她静静地看着两个人夕阳下飞驰自行车，倾听无声的音乐，看她们手牵手走在黄昏下……她又以第三视角回顾完林松眠在她岁月里存在的短短一隅，从初见到结束，一切终止在那个寂静的冬日。看过那些回忆就好像再重新经历了一遍那些事，连绵细小的幸福感冒头，却又被沉闷的哀伤压了过去。
泪不受控制地流，淌湿衣襟，她也浑然无觉，窗外雨越下越大，周遭只剩下雨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和她轻轻抽泣的声音。她又开始如数家珍似的，一点一点拾起她们相处时的细节，她装满自己的眼眸，手指缠绕的瞬间，暧昧不清的对话……这些本是无限可能的未来的谈资，此刻却成了一把利刃，倾斜着一刀一刀凌迟她的心脏，一下一下斩断她的神经。
“或许确实如你所说，我是你能体会世间美好的唯一途径了吧。我不怪你，林松眠，我爱你。”
———
这个冬季格外漫长，像是看不见尽头的路，也许常年生活在孤独和无爱环境下的人不该尝到蜜饯般的生活，本该能忍受寂寞寒冬的人因为一次的美好便再不能接受回到过去，但现实最为残酷的就是，你烂泥般的、不忍直视的生活就摆在你面前，你却无可奈何。
楼下馄炖店仍开着，开在寒冬里，今年的冬天来得早，也格外冷，店里生意并不多好，坐着吃早餐的人屈指可数，戚枫尽和她旁边那只猫便是其中之二。那位老伯伯见了戚枫尽，原本就无聊，便正好搬来椅子同她攀谈起来。
“姑娘，今天怎么一个人啊？另一个姑娘呢？”他和蔼地笑着。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戚枫尽停下吃馄炖的动作，略怔了怔。
那位老伯伯看她如此，自知应该不是什么好事，便也不再多问。戚枫尽快速吃完了剩下的馄炖，但她没有起身，只是抚摸着绵绵的毛发，良久，她抬头看向了老伯伯。
“伯伯，我记得您曾经说这家店是为了您爱人开的，”戚枫尽问完，见老伯伯点了点头，便继续说了下去“眠眠……也就是您方才问的那位姑娘，她是我爱人，但是她因为伤病离世了，我在想我是否也能为她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可我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去做。”
那位老伯伯沉默良久，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哀伤，或许也是打开了某些尘封的记忆，他的眼睛因老去而混沌，但这时却略显清澈，似年少时般澄澈明净。
“我想，你问我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其实对她而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对你来说能开心的事，我认为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至于具体做什么、怎么做，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的心。”老伯伯缓缓开口，平日里和乡土气息融洽相处的人此时却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了起来，身上尘封的少年气混着淡淡的忧伤呼之欲出，和说话时沉稳的气质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就好像是现在和过去的他在时空裂缝中重叠，这句话的听众不止戚枫尽一人。
“多谢您，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戚枫尽起身付了钱，抱起猫和老伯伯挥手道了别。
在戚枫尽看不见的地方，老伯伯注视着她离开的路，许久不挪眼、不言语，也不起身，只坐在那里，看着路，看着他的过去。
那路上霜雪满地，枯草倒伏，两旁却有如春般的千万柏树，它们站在那，它们见过了许许多多的故事，有些过程相同结局却截然相反，有些经历相同过程的人完全不同但故事的走向日趋一致，有些故事的走向相互背离但结局总能力挽狂澜到同一个点，那些故事藏在每一寸土壤里，勾勒在每一块树皮中，隐匿在每一片枝叶后，于是那路便是对时间的目送，对情感的挽留。
而树，终会在兜兜转转中变成故事里的人。
那日，走完那段路后，戚枫尽拿着几年攒下的大部分积蓄捐赠给了一家新成立的孤儿院，签署合同时院长问她：“这所孤儿院还没有名字，您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戚枫尽望了望远处辽阔的旷野，思量许久，才说：“叫‘冬霁’吧，意思是……落幕的冬天。”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离人泪染霜林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