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在灯火阑珊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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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总快得让人难以察觉，特别是当人闲散松懈下来时，它便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而一旦回过神来去想、去追，人会陡然发觉，时间其实有迹可循。
就好比早早挂起的灯笼，家家户户张贴起的对联，慢慢增多的人流量，连绵一整片的红色。和以往的所有年一样，那片红好似燃烧的烈火，好似泼洒的颜料，好似流淌的血液，衬得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戚枫尽走在街上，看着身旁人来人往，仿佛这样能在那些四溢的幸福中吸收些什么，却徒增寂寥。和去年一样，她买了烟花，买了仙女棒，只是独独少了那个人。于是，绚烂的烟花再不能绽放在她眼底，鲜艳的红再不能灼烧入她心里，因为身边少了那么一个人，只是一个人而已，却好像剥夺了她所有的能力。她晃晃荡荡到家里，把绵绵安顿好后，趁着夕阳将落未落时出了门。
那和往年如出一辙的橙红泼洒在街道上，跳跃在红海里，浮动的光像跃动的金子。戚枫尽走在路上，耳畔有风声轻拂，孩童清脆的笑声从远方飘荡到跟前，转而又消散在未融化的雪里，远行归客的谈笑风生充斥着夕阳余晖，又在车流辗转中碰了壁，城市的一切都仿佛还是过去的模样，分毫未变，却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人间的喧嚣在耳边反复上演，就像是不断播放的录像带，但是戚枫尽只是个看客，从不曾被录入胶卷，或者说，录有她的胶片随着录像带里一人的离世而焚烧殆尽了。
她就这么闲亭漫步在余晖下，拉着载满烟花的小推车。
海滩边还是和去年一样，没有人烟，只有海风徐徐，细浪拍岸。她到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隐匿下去，夜幕笼罩海面，恒亮的恒星点缀其中，像窥视凡人的眼。戚枫尽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干脆把烟花放好后坐在海边眺望远方。浪被推上岸，被夜色映照得仿佛墨水，它拍打着戚枫尽的鞋面，晃晃荡荡的波浪揉碎满天星光，却不见月。
戚枫尽把手伸进冰冷的海水，任由细沙和碎石刮蹭，于是她手上也落了星光，像林松眠的眼，像她的泪。她拾了旁边的烟花，用打火机点燃。
火星乍然绽放，光团像炸开的星星，倒映在海水里，沉入她眼底，她把它举起来，在空中虚画了个心形，仿佛透过那虚空注视着某个人，忽然，她略勾起唇角，笑了笑。
耳边不再有风，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只留下烟花噼啪声，但远处城市十分喧闹，仿佛是空前的盛世，人影绰绰，光影虚渺，这人间如梦似幻。车灯流连在不息的河流中，射灯直冲云霄，连着整片的云都被染成了不清的颜色，人头攒动的繁华地段歌舞升平，常常昼夜不息。那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不知又走完了谁的一辈子，也不知注视着谁的一辈子。
戚枫尽就这么看着，看车流如不息的川，看人影如明灭的灯，看夜色如画。
直到跨年前十分钟。
她终于从海水边起身，走到大型烟花前，将它点燃后，拿起事先准备的礼物，头也不回地向墓地走去。
夜色如墨，墓地灯光并不十分亮。风又吹起来了，吹动山茶花树，于是晃荡的树影、花影在墓园里跃动，路灯在满园雪地中若积水空明，于是那些晃动的光影就仿佛水中的藻、荇，水波荡漾，树影摇曳。而此时，先前点的烟花飞速升至空中，猛烈炸开，五颜六色的火树银花在黑色苍穹中烫出一个个光洞来，雪映银花，梦幻得不似人间。
戚枫尽踩着飘渺的积水缓缓行至林松眠墓前，将“礼物”放在了碑前。
是一封信，还有一沓纸钱。
她在碑前寻了个干净地方便坐了下来，看着墓碑上那张照片。
事已至此却仍是难平心意，那些哀伤已成了一团雾，一团驱散不了的雾，缭绕在心头堵塞在心口，无言的难受。
“眠眠，我来看你了。”戚枫尽开口，温柔地注视着照片上的人“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二个年头了吧。”
她抬起手轻轻触碰照片里的林松眠，明明照片上的光那么温暖，但触及的只有冰冷的墓碑，冻得人手指生疼。
“你给我的信我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纸张也被摩挲得快要烂掉，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最难熬的几个夜，是你给我的，却也是你疗愈的。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我又去了我们一起待过的地方，妄想在那些景色里找到你的痕迹，可是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向来传信为任的鱼雁，如今也无法将我的爱意传达。许是当时年少轻狂，不知何为情根深种，不知何为一生一世，不懂如何珍惜。现如今，再一次踏上那些曾并肩走过的旅途，再一次欣赏曾相伴欣赏过的风景时，才惊觉当年并未认真端详此间一花一木。直到这时，才顿悟古人所说的“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林松眠，我处处不见你，但好像处处都是你。林松眠，来梦里看看我吧。”
远处高楼十秒倒计时投射在流淌欢愉的大地上、海面上、每个生存在世上之人的眼眸中，人们跟随屏幕上倒计时呼喊，浩荡声势仿佛要将这喜悦传达至九天之上。
“今年又快结束了啊。你看，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戚枫尽把信和纸钱收拢在手中，一并点燃，火光倒映着不住下落的泪“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约定过一起去旅游的事？那个富士山杯子我还好好的放着呢，等春天真正来临时，我就会带着它去旅游，你可以躲在杯子里。眠眠，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倒计时归零，跨年夜钟声响起。新年快乐的字样和着人们的欢呼声将夜色颠覆，不绝的烟花在长空绽放，整座城市仿佛花团锦簇。
长风呼啸将荧荧火光卷向天际，那些陨落的、残损的、破败不堪却流淌焰火的纸屑宛如极夜的太阳，刹那间于啜泣中销声匿迹。
远处钟声定格，又响起，浑厚安宁在声波震动中传向四面八方。一声声欢笑着、哭泣着、遗憾着、感动着的新年快乐盘旋汇聚，声音震天响，浩荡又强势地冲入戚枫尽的耳膜。城市在恒亮天光下彻夜明灯，人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那片歌语汇聚成的暖洋里华灯四起，人声鼎沸，这是故事的伊始与终曲，是繁杂喧嚣的灯火人间，是永恒长寂的刺骨寒冬。
可惜她看不到了——戚枫尽想。
“那我做你的眼。”她起身拂去衣袖上的纤尘，向人海走去。
“新年快乐，林松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不在灯火阑珊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