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寂》山寺钟鸣

23、冬寂

　　风簇簇吹动万片树林，初冬寥寥无几的叶片撞出沙沙和声，那整齐却透露着凌乱的声音传遍疮痍的大地，循着寂寥的冬日流窜至家家户户，平添哀愁。世间一切都被染成了独属于冬日的灰调，唯余葱郁松柏常青于此间。
　　林松眠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手紧攥着戚枫尽的手，除了林松眠自己和戚枫尽，或许没人知道她正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如果我能和松柏一样常青就好了，她想。
　　可是她不是松柏吗？
　　看那一日不如一日的身体，状况频出的肉身，难以控制的四肢……病痛所带来的一切迅速腐蚀着她的生命，她也知道，如果说生命是一条长路，那她已经站在了路的尽头。可是她真的很不甘，不甘就这么离别，不甘在戚枫尽生命中只占了小小一隅，可就算再不甘心也没办法改变什么，在病痛面前，人类是无比渺小的，是只供被死神嗤笑的。爱情改变不了什么，死亡太可怕了，再甜蜜的情节也只能碎成渣。
　　她回过头来，看着戚枫尽。她趴在床畔，紧紧牵着她的手，仿佛这样林松眠就不会离开，仿佛这样就能多留住她一点。看到林松眠转过头来，她牵强的笑了笑，无光的清晨幽暗的房间，也全然遮挡不住她的悲恸。
　　林松眠想抬手抚摸戚枫尽的脸，但她真的抬不起手了。时间缓慢流失着，她的意识开始淡漠，逐渐分不清眼前的世界，仿佛灵魂被抽离，但心脏的搏动却愈发清晰，那频率，快得仿佛要从胸腔中迸出虚无的意识和强烈跳动的心脏形成强烈的反差，她如梦似幻，她好像死去了，但好像还活着，那反差感让她快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只想，想再碰碰戚枫尽，碰一碰给了她斑驳色彩的戚枫尽。
　　戚枫尽看她半天不言语、不动作、瞳仁涣散甚至呼吸急促，她心中一悸，巨大的悲痛蔓延，但她没反应过来那是悲痛，她慌了神，她起身把林松眠抱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不停地叫她的名字。她知道这些现象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不敢去想，也不敢相信，她只能一遍遍呼唤林松眠的名字，企图挽救将要失去的一切。
　　“戚枫尽，哄哄我吧，我有点害怕。”林松眠强撑住，那声音微弱几乎不可闻，但落入戚枫尽耳中却震耳欲聋。
　　她把林松眠轻轻按在自己怀里，像这样是不是不会那么难受了，是不是不会那么痛了。
　　怀中的身体的温热快要丧失，她用衣服包裹住林松眠，嘴唇轻轻在她额头碰了碰，触碰到她额头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那首名为《冬寂》的歌，她想起那和词意不符的旋律，想起林松眠创作时的神情，惊觉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也才明白这是林松眠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于是当她再度启唇，便轻轻哼起那首独属于她们两个人的歌。
　　「You are my only winter
　　silent winter 」
　　她的歌声在声带振中里跌跌撞撞，颤抖着流入空气中，落入林松眠耳中，闷在喉间的哼声幽怨凄美，断断续续。
　　“眠眠，我爱你，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我想你。”
　　我的爱人啊，莫要害怕，在那条时间的道路上，我永远会站在你身旁，送你到路的尽头，或许那里是江河万里，或许那里是虚无亿顷，或许那里有旭日缓缓升起，又或许那里有山脉层峦叠嶂，可你要知道，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止步于此。
　　我的爱人啊，莫要害怕，不论路的尽头伫立着什么，那都是你最美的结局吧。
　　怀中身体过快的心跳逐渐平息，直至消失不见，温暖的体温也不再附着。她还是离开了，离开在了又一个冬夜里，她曾说过她怕冷，很怕，戚枫尽永远不能切身体会她如何痛苦，如何挣扎，如何祈求上苍，或者说根本不敢知道，那是被划开时血流不止的伤口，是结痂后不退不散永不消逝的疤痕，是心中难开的一道锁。
　　无垠的痛苦蔓延，在这一方天地以外的土地上，山川寂寥。
　　窗外新雪降临在初冬的大地上，新的一轮冬季来了。纷纷扬扬的雪盖住了布满枯草和旱土的大地，遮住了松柏葱郁的绿，放眼望去，只余一片净白，死气沉沉、寂静冷清的白，和床上林松眠的皮肤一般。她和死去的草木一样，停止了呼吸。挺立寒冬的松终于沉眠，叶片不再生新芽，枝干不再晃动，年轮停止兜转，一切都静止定格在寒潮初袭的寂寥冬日。
　　———
　　林松眠生命行至尽头那天，她抱了她很久很久，久得她分不清时间，分不清冷暖，也分不清生死，她只害怕，只怨恨，只难受，其余的一切她都没有精力去考虑、去做。当反应过来、消化过来那些浮在表面的情绪的时候，才浑浑噩噩的料理好了一切，把她埋葬在了她生前所说的那片墓园。
　　那天雪覆满长路，白色山茶花盛开，墓园却冷冷清清，偶有不知名的鸟啼叫几声，林木萧瑟，风声簇簇，一切都无比凄凉，不论是景，亦或是人。戚枫尽一个人在那条路上走，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刚落下一个，便有落雪来填补。她蹲在墓碑前，露在衣料外的手被冻得发红也不愿从墓碑上挪开，那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那张照片用的是戚枫尽初见她时拍下的不算清晰的脸。
　　她看了好久，心中被悲伤占满，但是她没有哭，更没有流泪，她只呆呆的看着那张照片，回忆着照片里的那个人。
　　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曾经的约定也并未履行。
　　你食言了，林松眠。
　　她正回想她们经历的点点滴滴，忽听不远处白山茶花丛里传出一两声猫叫，声音夹杂在雪花里，模糊不清，戚枫尽猛然抬头往声源处看去。
　　山茶花点缀在层次分明的绿上，墓园并不明亮的灯光照着那一方天地，只见灯光中心、灌木丛下，唯一干净无雪的地方坐着一只猫，一只白猫，和林松眠那天喂的猫一模一样。仿佛是上天注定的相遇，仿佛是神明特殊的旨意，它坐在那，雪白的毛发快和周遭的雪融合在一起，它静静注视着戚枫尽。
　　鬼使神差般，戚枫尽向它走了过去。
　　“你是来看她的吗？”戚枫尽在它跟前蹲下，明知它不可能听得懂，但还是苦笑着问了问。
　　“喵——”它轻轻叫了一声。
　　戚枫尽心中一动。它流浪了很久，但看起来年龄不大，这让她不可控地将它和林松眠联系了起来。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带它回家，让它和过去告别吧，就像林松眠那样，和过去告别吧。
　　“她不在了。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戚枫尽伸出了手。
　　白猫没有回答，却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戚枫尽没有丝毫暖意的手。
　　当毛发和皮肤逐一贴上手心的时候，她心中一酸。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绝望之时遇到了一位故人，一位见识过你绝望源头的故人。
　　“就当你同意了。”戚枫尽把它抱到怀里“你……叫‘绵绵’吧。”
　　绵绵在她怀里动了动，又轻轻叫了一声。
　　这是一个连月光都冷清的夜晚，城被雪覆满，寒意流窜在街巷。但在离城市几公里外的那片墓园里，站着一个温暖的人，也永远伫立着一块温暖的墓碑，或许现在，又多了一只温暖的猫。

作者有话说

　　胃癌晚期放弃治疗理论上来说活不了这么久，四舍五入这里活了一年左右了，我写文按我规划走，定剧情线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存活期这个条件，但是我定下的这个死亡时间是我精心设计的，不会轻易改变，这里就当是个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