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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少年游(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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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后就是关月背着虚弱昏迷的李剑屏步行跋涉十几里,浑身浴血地将人带回了青禾关。
被人发现时,关月一身的战斗痕迹,身上还有被夭兽撕咬的伤口,周身真元全用来护住分娩后的李剑屏了,所以甫一靠近关内,便一头栽倒彻底晕死过去。
出去一群人,只回来两名死里逃生的明家女眷,青禾关的守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将此事上报给了当时镇守在青禾关的王都尉。
王都尉得知这一消息,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明家家主和刚出生的孩子在青禾关因夭兽袭击而下落不明,这可是他身为守城都尉大大的失职啊,于是立马加派人手前去事发地点搜寻。
可惜现场都是残肢断臂,四周十公里以内都遍寻不见明远以及刚生下来的明昭,甚至不少人的尸身都也都是不见头尾的。
很多人猜测,八成被夭兽吃抹干净了。
明家也因为明远失踪而动荡,明通原觊觎家主之位久已,暗地里动作接连不断,后被老家主明峰和李剑屏联手,以雷霆手段镇压下去。
不过,很多人不知道明峰上台其中还有李剑屏的手笔,都以为她只是个可怜寡居、无权无势的前任家主遗孀。
“明家人不曾怀疑过你?”李乘风幼时也听过坊间传闻,说明远情深义重,虽拼死护住了自己的妻儿,却还是落了个自己尸骨无存、女儿下落不明的境地。
李剑屏点了点头,明家人当然怀疑她,不过毕竟她也是名副其实的前任家主夫人,虽然没有明面上拷问她,但明家人却多次趁她夜晚熟睡后,使用幻境来对付她。
多少次午夜梦回,明远一次次地活了过来,满脸血腥地站在她面前质问着她:“李剑屏,是你杀了我!你把我们的孩子藏哪里去了?”
“不是我。”面对着索命的厉鬼,李剑屏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她知道这是梦境,因为她亲手杀死的明远,亲眼看着明远咽气,到现在她还记得,明远那滚烫而又腥臭的鲜血让她兴奋,也让她恶心——而且就算明远是鬼又怎样?不还是伤不了她,只会来她的梦境里说一些恐吓人的话罢了。
李乘风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随着母亲的脚步来到另一处地方。
“这边是宿舍。”李剑屏见此,很快转移了先前的话题:“我们这里铸造兵器铁甲的匠人都是女子,足有百人之多……当初收治的被买卖或被遗弃的女孩,年龄小的都送去了落英谷,年龄大的则留在这里做工。”
整个坊间呈半封闭构造,地处南境矿山穹关山,开采铁矿所用工人也都是女子,这些女子大多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娃娃,到了这里虽每日干活辛苦些,但顿顿都有肉吃,还给发工钱,每逢经期甚至还有假期、工钱和免费的月经带。
此外,人事安排是两班制;愿意读书的,夜间还有教授读书识字的老师。大家都很乐意在这里干下去,反正她们早就没了亲人挂念,而且李剑屏还保证了她们老了以后的养老事宜。
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她们不会一辈子躲在山沟沟里不见天日,而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奋斗,为所有女子的未来努力。
不过,期间也有新来的女子不太适应,觉得下矿场又累又脏的,是男子才会做的活计,故而不太愿意干。
明暄才懒得和她们讲道理。
若是干活也要分女男,怎么女子以前在家被支使着干农活时,可有男的提到过要贯彻“女织男耕”这个词?不都是等到收了成果以后再一脚把女子的劳动踢开嘛。
而且村子里的妇女除了和男子一样干农活以外,还要承担着各种家庭琐事;男的干完活后只管翘着腿回家一躺,而女子还要支撑着身体洗衣、做饭、喂鸡、带孩子,只会比男子累上许多。
难道家务活就不算干活了吗?
此话无疑是把重劳力归为男工,这就是在默认女子体力方面天生不如男子,若是女子都抱着这样的看法下去,还没等到她们大业实现那一天就废了。
所以明暄还是用她的老招,在新人面前表演了一套杀鸡儆猴。
她向来说一不二,将新猎来的男子一番刮骨削皮之后,不愿意的也个个被震慑住了,谁知道此人会不会把招数用在她身上?消停一段时间后大家觉得这里也还不错,既能吃得好又能睡得好,身体也不似以前那样弱不禁风了。
不过这些也都是极少数人,因为大多数女子受过教训都明白,只有女子才会维护自己身为女性的利益,男的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但是他们说一套做一套,谎言无疑了。
此刻,女工们都在睡觉。
李乘风用眼睛大致估量了一下,选择先抛弃脑中纷繁的杂念,又认真问道:“这么大的场地和动静,难道不会被别人发现?”
“我们隐蔽在矿山百米之外的重峦叠嶂中,又有障眼法阵加持,再加上这里地处南境,极少人踏足。”李剑屏压低声音,走过宿营继续说道:“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众山小境界的修行者……因此每一位非己方的众山小,我们都会把握其动向,若是被她们发现,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她。”
接下来二人继续参观,偶有什么不明白的,李剑屏也会向李乘风解释。
月亮渐渐下了枝头,李乘风走在前面,来时的路她已经记了个大概,李剑屏走在后面,二人无声无息地走着,互相都沉默着,压抑的气氛在彼此间蔓延开来。
快到了门口,李剑屏忽然道:“乘风!”
李乘风站住,没有回头,她听见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对不起,孩子,我来晚了。”
李剑屏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她看到女儿似是昂起了头,声音语气平缓地传过来:“不,你从来没有来晚,你一直都走在我的前面,让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你,因为你不会停下来回头看我、等我,也没有信过我。”
李乘风克制着情绪,嘴角泛起苦涩:“可我……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她从北境离开,一路上和秦砚出生入死,为得就是能够跟得上母亲的步伐,但凡当初母亲愿意回头看她一眼,就会发现她就在身后,在母亲想要支撑时够得到的位置。
李剑屏失神地看着女儿离开,垂下了头。
“阿娘,你没事吧?”明暄从门外走进来,和李乘风擦肩而过,看见李剑屏正黯然伤神,遂拍了拍对方的背安慰了几句:“要不我去劝劝乘风?”
“别,让她一个人静静吧,终归是我疏忽她……”李剑屏话未说完,又道:“南境多毒瘴,她初次来恐不认得路,你还是替我看着吧,远远地跟着就好,不用打扰她。”
明暄点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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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乘风知道自己对此地不熟,故而也没走远,只是随处找了个大石头坐在,让身心放空,发呆似地盯着石头下潺潺的溪流。
山间薄雾渐渐升腾,李乘风拿出储物袋的酒葫芦正要喝一口,忽而感觉到暗中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石头打向西北方:“谁?出来?”
明暄举起手,面色无辜地从树后走出来:“不好意思,路过,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少装无辜……李乘风没好气地看了眼明暄,后者挠挠头:“好吧,我承认,是阿娘她担心你在外面不安全,所以才派我跟过来的。”明暄三下五除二就把李剑屏出卖了。
“我不会走远。”李乘风喝了口酒,仰面朝天躺在大石头上。
没赶她走,这就是默认她能留下来了,明暄跳上大石头,坐在了李乘风的旁边:“啧,这石头又冷又硬的,你也不嫌硌得慌。”
李乘风没理她。
“哪里来的酒,让我也喝几口?”明暄看见对方手里的酒葫芦,蹬鼻子上脸地在空中嗅了嗅:“怎么也没个酒味?”
李乘风额角青筋直跳,翻绿个身,把酒葫芦塞给明暄,歪头示意对方尝一口。
明暄接过,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在李乘风戏谑的眼神中又噗地吐了出来:“你这不是酒……水有什么好喝的?搞得我还以为你搁这借酒消愁呢。”
“我可没说是酒。”李乘风见明暄苦得脸都皱在一起了,心情明朗不少:“酒这东西会让我的脑子变慢、动作变得迟钝。”
这是多高的警惕性啊,怎么说呢,阿娘有时候也是真狠心。
明暄闭上了嘴,二人一时无言。
过了良久,李乘风才又斟酌着开口:“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又叫她“阿娘”?
“我和她?”明暄早就把阿娘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了,单腿支颐着:“我杀人,被她撞见,我本想威胁她,若是她想把此事捅出去我就杀了她,结果反过来被她威胁了。”
李乘风来了兴趣:“你杀人?”
“对啊,杀人,咔咔咔的……”明暄双手兴致勃勃地在空中比划着,回头看见李乘风那家伙用怪异的目光看她,又忙把话题拉了回来:“后来一来二去,她不仅帮我隐瞒,还会为我寻找猎物。不过我之后才意识到,其实她这么做就是为了拉拢我。”
“你不生气?”李乘风又问。
明暄搔了搔脸:“她这样做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而我让她拉拢也不过是让她成为我的势力罢了,而且如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就更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头一次见把互相利用说得那么清新脱俗,李乘风腹诽,可转念一想又苦笑道:“这么说,她的谋划中从来都没有过我。”
明暄摇摇头,正色道:“不,她的谋划从来都是为了你。”
“或许她用错方法了,但是她之前所做的都是为了你;而在这之后,也是为了和你有一个好的未来,也为了天下女子有一个未来,她希望她能护住你……李乘风,有一点你要明白,若你是个男子,她早在生下你的那一刻就亲手掐死你了。”
“你是她的女儿,是她的骨肉,是她割舍不下的业障,也是她世上最亲近的人。”
明暄见李乘风不语,又继续道:“如果没猜错,我想你应该很羡慕我,羡慕我能大大方方地叫她‘阿娘’,能堂堂正正地享受到她对我的关爱……其实,是我该羡慕你才对。”
李乘风惊讶地看向明暄,正要说话,却被后者抬手打断。
“你有一个为你筹谋十几年的娘,即使你们只见过一面,也能互相挂念着,她的心里永远都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而我呢,我的生母永远不会把眼神放在我身上,她心里只有明晌,只有她的儿子,她忘了当初她就是像我这样被姥姥对待的。”
“我只能把无处寄托的感情放在你的母亲身上,我称呼她为‘阿娘’,是真心把她当成阿娘,我爱她,敬她;她也爱我,护我……但是,我有时候总感觉我们之间似乎隔着别人,后来直到某个人的出现,我才明白过来。”
明暄目光深沉,似乎要直直地看进李乘风的眼里:“那个人就是你。”
李乘风听了这番话,嘴唇蠕动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明暄挥挥手打断,叹了口气躺上了大石头:“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之前就过说了,我和阿娘是各取所需。”
“而且,”她狡黠一笑,“你又怎知这不是我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