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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少年游(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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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上了铁锁的木门沉重得怎么也推不开,视线里一片黑,唯有月亮透过门缝才勉强打出一点亮光,张云廷死命地扒拉着门晃动:“娘,爹,你开开门啊!”
半夜忽然被她爹从床上提溜起来关进了柴房,张云廷到现在愣是没再睡。
只要天一亮,就正好是书院来接她的日子,爹原本都答应得好好的,为什么现在要把她锁起来?是打算反悔了吗?
不,不可能……
她爹可能会这样做,但是娘不可能那么对她,张云廷把门拍得哐哐响,企图提醒自家母父:“娘,你去哪了?爹,咱家可签了契书,反悔是要赔钱吃牢饭的。”
她年纪还小,才拍一会手又累了,慢慢地坐了下来,透过门缝观察门外动静。
前半夜月亮躲在云层里,直到后半夜才出来,月光跟洒了一地的银子似的,照得院门口亮堂堂的。
过了半晌,她看见她爹走了过来。
张老汉手拿着钥匙把门打开,张云廷正要上前,被她爹一脚踹了个仰倒:“吼那么大声打扰你哥睡觉,你个死丫头片子也敢拿契书威胁我?是不想活了?”
他恶狠狠冲着张云廷啐了一口:“等天一亮书院的人就到了,死丫头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待会儿有你们娘俩好受的。”
“娘,你是不是又打娘了?”张云廷听这话立马反应过来,当下也顾不上什么书院不书院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要跑出去找她娘,却被张老汉一把拽住。
布鞋搓了搓地上的浓痰,张老汉抓起地上的柴火就要朝张云廷身上打:“你娘和我闹,你也和我闹,大爷的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赶明儿我非打死你不可。”
张云廷下意识地护头,只是预料的棍子并没有打在上身,透过眼缝看去,张老汉的身形在她眼前晃了晃。
扑通——
一身的肉泥倒地,露出月光下王嫦青紫交加的脸来,张云廷见了忙扑上去检查她娘身上的伤口,被娘一把按住了:“娘没事,娘没事,廷儿身上可有受伤没?”
“没,女儿也没事。”张云廷原本要哭出来的眼泪立马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因为张老汉正要从地上爬起来。
“你大爷的……”张老汉挣扎身子着要起来:“前半夜刚把这死丫头关起来,你前半夜就和我闹,现在还为了她竟然敢和我动手了,看来我今儿是没把你打服。”
他伸手摸了把后脖颈子,摸到了一手的血,他的脸变得阴沉可怖,一点点地耸动肩背从地上起来:“我当初怎么就没把这个死丫头片子溺死在茅坑里呢。”
当啷——
又是一棍子过来,没半点防备,张老汉俨然意识不到王嫦这个平日里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女人会再次打过来。
他爬在地上吭吭哧哧的,这下子又挨实了一闷棍,竟然死活都爬不起来。
然后第三棍和第四棍又接连着打了过来,还都是棍棍往自己的脑袋上招呼,他那芝麻绿豆大小的脑仁在这次棍棒下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场——
这俩娘们要杀了他!
“云涛……云……嗬嗬……”张老汉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张嘴要喊自己的男儿,可是刚一张嘴,鲜血就顺着嘴流了出来,跟大坝泄洪似的堵都堵不住。
王嫦手里紧紧握着棍子——这个棍子是张老汉平常惯打她的棍子,现在张老汉却倒在了这根被盘得黑亮的棍子底下。
因为紧张,她嘴里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张老汉,只要对方一有动作,她就再一闷棍下去,绝不手软。
渐渐直到张老汉没了动静,王嫦的头脑这才真正清醒过来,她摸了把被血溅得发红的脸,丢下棍子抱住女儿:“廷儿,没事廷儿,往后咱再也不会挨打了。”
等抱上云廷,像想起什么似的,王嫦又拉开了和女儿的距离,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廷儿……会不会怕娘?”
张云廷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她娘可能因为刚刚打得太过沉浸,就连她在旁边补棍都没有看见:“娘,你是我娘。”
你是我娘——
我又怎么可能会怕你。
王嫦这才没忍住哭了,被张老汉打时也是廷儿会护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至少女儿永远和她是一条心的。
末了,她擦了擦眼泪,收拾好情绪,转头去处理着柴房的血迹。
王嫦和张云廷一起去拖动张老汉肉沉沉的尸体,尸体触手还有些温热,这是死了没多久——要是放在以前,她连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如此冷静地把张老汉杀了。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了,但是她又知道自己很清醒,无比地清醒。
她记得自己杀张老汉的原因——张老汉无缘无故又把云廷关到柴房,似乎是反悔了不想让女儿读书;她还记得张老汉是受了几棍子才咽气的;她甚至记得血溅在脸上的温热;顺道也想起了女儿云廷刚刚趁乱补了几棍子,这些事她都记得。
这么大一个死人,在打算杀了张老汉之后王嫦就已经想到了如何处理。
尸体被抬出了柴房,恰巧路过张云涛的房间,少男此刻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任是外面有了多大动静不舍得起来,睡得跟个死猪一样。
外面似乎又响起什么动静,张云涛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他知道那一定是他爹又在管教他娘,所以继续心安理得地睡觉。
尸体死沉,好在王嫦力气很大,没一会儿二人就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张云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娘拉开茅厕后面的粪箱盖子,然后一脚把张老汉踹进了装满秽物的粪箱里。
扑通——
黄色汁水瞬间淹没了张老汉,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也在这时一个劲地耸动白胖的身体往张老汉的七窍里钻去。
此刻臭气熏天,王嫦可没闲心欣赏王老汉的死样,她马上盖上了盖子,顺便又垫几块石头——乡下不像城里面有什么挑粪郎,只要没人脑子被驴踢了想来闻一闻大粪味,张老汉就能在这里烂死。
月光下,她的笑意隐在黑暗里:云廷不会死在茅坑里,但是你会。
做完这一切,她才进了屋子把自己和云廷都收拾干净,又将地上的血迹仔仔细细又搜寻了一遍,这才牵着女儿去睡觉。
只要过了明天就好,过了明天她和云廷就能坐着书院的船离开家里了。
王嫦在心里安慰自己。
————
翌日一早,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王嫦昨夜收拾到很晚,然后抱着女儿倒头就睡,乍然一听到敲门声,手下意识地去摸枕头下面藏的菜刀。
“大牛,大牛你快点开开门。”院门外响起了哐哐的拍门声,听声音人不少,倒是把熟睡的张云廷吓了一跳,王嫦忙去哄自己的女儿,然后收拾好起身下了地。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淡定自若地穿好衣服去开门:“来了来了,大清早……”
后半句卡在嗓子里,王嫦脸上收拾好的表情差一点挂不住了,她勉强让自己笑道:“他大伯还有几位叔叔爷爷的今儿怎么过来了,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呢。”
“准备啥?要啥准备?”说话的是个脸上长痦子的中年男子,他一把推开还在虚掩着的院门,扯着嗓子叫人:“大牛呢,叔叔爷爷们都来了,这老小子不会还在睡着吧?弟妹,还不赶紧喊他起来。”
随着痦子男一进门来,后面哗啦啦跟进来一大群庄稼汉,个个手拿锄头镰刀。
难道这是要上哪去打架?
往日里总有东家地的田埂被挪了,西家地的水被偷了,这伙人就总爱纠集着去和别的村打一架,可是这阵子农忙还没开始呢,王嫦狠掐了一把手掌,保持着笑容让各位叔叔爷爷进堂屋坐着。
“大牛他天不亮就出去了。”王嫦面上也是一片愁:“我问他他也不和我说,只说是你们男人家的事,所以我敢没多问。”
痦子男气得拍了拍桌子:“这个大牛怎么搞的,叫我们来,自己又跑了。”
王嫦试着探口风:“他大伯这是……”
话还没说完,打院门外又进来一位中年妇女,许是因为走得慢了,被痦子男好一顿骂,骂完转头朝王嫦道:“弟媳,大牛不在家,那云涛那小子总在家吧?”
大嫂怎么也来了?
找云涛又干什么?王嫦虽心中纳罕,但还是道:“在的,云涛他还在睡觉。”
“睡睡睡,这臭小子跟他爹一样,是半点也不着急,你赶紧的把人叫起来。”痦子男旁边一位当即横眉竖眼:“不是说那什么书院就要来接人了?赶紧给他收拾收拾。”
这话王嫦倒听不明白了。
她说:“他二表叔怕是记岔了吧,要上书院的是云廷,这家书院不收男娃,所以家里只有云廷才能去,云涛还要再……”
“都要去书院读书了,还分什么女娃男娃的?”痦子男一挥手打断了王嫦的话,他看向自己的妻子:“翠萍,你去瞧瞧这臭小子怎么还没醒,给他打扮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