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少年游（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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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剑屏自内房走出，她一身的黑色劲装，轻轻拍了拍自家女儿迷瞪的脑袋瓜子：“走吧，带你去看些东西。”
没有期待的解释，李乘风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母亲：“什么东西？”
“你不是想知道阿娘冷待你的理由吗？”明暄修为将至千帆过，她抬手画出传送阵，只见眼前亮光一闪而过，她们面前的场景倏然变了，一间兵器库出现在三人眼前。
“这就是她的答案。”
已至半夜，坊间无人，李乘风的目光从一排排的银亮弯刀等各种军械扫到旁边的黑甲玄铁上，她惊异不定地看向眼前二人：“你们在私铸兵器！”
“多久了？你和明暄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她知道母亲和闻人相宜等人早有联系，所以她此时此刻不是在以女儿的身份，而是在以目标一致的同行者的身份来向对方提问。
“明远死后一年的事了，不过直到五年前我们才办了这里。”李剑屏领着李乘风往前走：“这边是铸造坊……”
明远死时她刚出生，也就是说自十几年前，北境之行后李剑屏就开始主动谋划这一切了——什么都筹谋了，就连明暄也拉上了，却独独没有她的位置。
李乘风听了，原本冷静的头脑忽地失去了理智，她看着锻造台上未熄的火焰：“你们、可真是筹谋良久啊！”
听着对方略带嘲讽的话，明暄插嘴解释了几句：“早年我还小，其实这些都是阿娘和关姨她们布的局，我也是近几年才加入的……而后因为明初霁那位姑奶奶的帮忙才真正发展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理由？”
李剑屏面对着这个当初她亲手送走的孩子，镇定地点点头：“是。”
这是什么理由？用这些话就想打发了她？她早就和对方透露过，无论母亲想要什么，她都是母亲的后盾……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她推得远远的？
“理由不合格。”李乘风面无表情地颠着手边随手拿起的阔刀，刀身因淬过火而全身通红，她发泄似的一个铁锤砸下了去：“我说了，理由不合格！”
李乘风蒙头一个劲地打铁发泄。
凭什么？明明她也可以想明暄那样把一切都做得很好，母亲却单单只把她排除在了谋划之外，这是保护吗？她不喜欢这样的保护。
“乘风，你想要什么理由？”李剑屏看着自家女儿猛砸了十几下，终于没忍住握住自家女儿的手，眼神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是想听我说，我曾想要把你打掉？还是想听，是我杀了明远？”
明暄见状默然，自觉离开，把接下来的时间留给这对母女俩独处。
连续猛烈的击打，李乘风急促喘了几口气，咣啷一声扔下阔刀，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节奏：“我都要听！”
从母亲说出“想把你打掉”时，李乘风心头无可抑制地染上难过，她不在乎母亲杀了明远，她只在乎母亲为什么想打掉她——怪不得母亲对她冷淡，是讨厌她吗？李乘风脑中忍不住地多想。
至于明远的死，从她出生就没见过这血缘上的爹，所以谈不上其它，想听也更多是因为好奇，又或者是那个死爹难道才是母亲冷待她的真正原因？
这下轮到李剑屏沉默了，她该从何时讲起呢？无论怎样，她还是不希望女儿误会她的意思：“好，既然你想听，那我就告诉你……”
她握住李乘风的手不可抑制地紧了紧，后者手指微动，母亲这是在紧张吗？
“想必你知道我的身份？”
李乘风点点头：“猎户之女。”
李剑屏年少时，一直和母父住在五鹿山上，山上野兽虫鸟，逍遥自在，那时候每日随母父进山打猎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也是她迄今为止最美好的回忆。
当时她小小年纪，因是打猎的好手便已远近闻名，母亲为此还特地亲手为她做了一张弓，李剑屏还记得后来她用这张弓猎了一头豹子回来。
日子一直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有一天，听说淮阴城里几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心血来潮到她们五鹿山上野猎，她爹因为熟悉山地地形，被请去做了那群人的向导。
一家人自然乐意，因为那群人给的钱足够她们光吃饭、不干活三年的了。
期间李剑屏也偶尔替母亲给她爹送饭送衣，这样一来二去的，她也偶然在那群有钱人家的少爷面前露过几面。
不过，这也让她为此后悔终生。
当时一位少男似是看上了她，李剑屏知道后一是反感，因为女欢男爱那一套她向来不喜欢，她想过了，她不打算成亲；二是她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对方一个浪荡男，没见过山里的女子，新鲜劲几天后就会自然而然地把她忘了。
可是她的反感反倒招来了对方的穷追猛打，即使是野猎结束后，那人依旧三天两头地跑到五鹿山上来找她。
当时世人都是怎么传的？明家明远在遇见她之前是个风流浪子，没想到如今竟然浪子回头看上了个猎户之女，甚至还想和人成亲……果真是深情之人啊！
明家人知道后暴跳如雷，而李剑屏这边也不愿意，她早就和明家说得清清楚楚，她不成亲！也不喜欢明远！
可是没有人听她的——
他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我对你一见钟情，愿与汝结缘；
他说，粗陋猎户之女，收作为外室便是，不堪为妻；
他说，那明远泼天的富贵，往后是要做家主的人，你还不满意吗？
满意？要她怎么满意？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吗？她从来不喜欢他，也不想与对方成亲；一群人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是清醒的堕落罢了，一边无视女子的苦难，一边为自己喜欢被虐找借口。
世人都道明远深情，可她们不知道这神情背后关着一只竭力嘶鸣的鸿雁。
明明明远在遇见她之前是个风流浪子，外室不计其数，甚至还干过逼仠女子的勾当……然而遇见她后立志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世人就好像忘了他曾经做过的事一样，这一套“深情”的皮子反倒成了当时不少女子择婿的榜样。
虽然他是脏黄瓜，而且闝倡杀人样样不落，可是他深情爱人啊！
呕——
李剑屏当时打过、也骂过，甚至逃跑过，但是都被明远抓了回来；而当时别人怎么看她的呢？大家都觉得她不识好歹，哈哈哈……明明她才是受害者！
甚至还有人觉得，她一副忠贞烈妇的模样，别是已经有了男人？既然不愿意成亲，干脆以死明志不就好了？
风言风语传到李剑屏耳中，她听了只想破口大骂“放你爹的狗屁”，她才不会去寻死，该死的是明远，凭什么她要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去寻死？
李剑屏很不甘心。
逃跑不成，她原以为明家那边能靠点谱，没想到在明远的坚持下最后还是点头同意这场亲事。
就这样，她爹和明远一边用母亲的性命相威胁，一边敲锣打鼓地用十八台大轿把抬她进了明家的大门。
十八台大轿，这比当初金正奇和萧顶云成亲时的十六台还要多上两台，多少女子羡艳不已，成了现今女男结亲的最高标准。
但在李剑屏眼里，十八台大轿更像十八层地狱。
一台台地，把她关进地狱牢笼。
明远知晓她的心思，于是像抓货物一样，拽着她的头发狠狠声道：“以后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百年之后还要和我同葬在祖坟里，别想着再逃跑李剑屏，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认命吧。”
认命……她该认命吗？母亲被她连累了，父亲成了帮凶，明远甚至不允许她拿弓拿剑，她的身体被禁锢在裙萝之中，不能再动武。
而且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肚子里甚至怀上了仇人的孩子，因为明远认为只要有孩子就可以将她绑住了，就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贤妻良母”了。
她当然知道明远的想法，于是选择打掉孩子。
所以李剑屏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她知道不该怪孩子，但她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去面对乘风，原本她想着与乘风的见面要表现轻松一些，可过程还是不可抑制地染上沉重。
是她太过忽视了乘风的感情。
后来，明远对她的掌控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她还是被发现了。
依旧是拿母亲和周边人威胁她，李剑屏已经麻木了，只能表面上选择顺从而后暗地里再选择伺机而动。
很快，在她怀胎近八个月后，明远当时作为家主需要前往北境一趟，李剑屏这种情况作为原是不需要随行，不过明远怕她再起幺蛾子，还是选择带上。
正是这个决定，李剑屏有了机会。
北境青禾关作为千年来抵御夭兽的要塞，明家人到了北境自然要象征性地前往青禾关，算是替母祖视察一番。
当天李剑屏也在内，一行人在军部和万俟家的陪同下前往关外十五里处吊唁以前的死难的士兵，这时却恰逢关外夭兽忽然暴动，众人正要护送她们回关时，李剑屏立马狠狠锤了几拳肚子，借口要生了，将一众人拖在了青禾关外。
“你是故意的！”生产之时不宜动用传送阵，否则母子承受不住会死，明远死死地瞪着她说：“你不要命了？”
对，她就是故意的，她杀不了，那就借夭兽的手除掉明远，事到如今她已经管不了自己的安危了，杀掉明远，这是她心中唯一、且一直所想的目标。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你太天真了李剑屏，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即使不用援军，照样可以歼灭夭兽，而你我二人，今生注定就这样不死不休！”
搭起的简陋帐篷隔绝了厮杀声。
等到孩子平安降生，一群人的鏖战也快到了尾声，眼见军部占了上风，明远戒备渐消，在帐篷外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后，更是心头一喜，斩杀掉扑来的夭兽后便飞快冲进了帐篷里。
帐篷内，李剑屏虚弱地躺在厚褥子上眼睛微阖，透过缝隙她能看见明远一步步朝她走来想要抱起婴儿。
随着弯腰的动作，明远的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李剑屏的视线里。
她虚合的双眼迅速睁开，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她五鹿山上猎杀豹子的时候，藏在身下紧握着匕首的手，未经大脑思考，便以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脖颈。
这个场景在她的脑海里演练过太多遍了。
鲜血喷了她一脸，明远还保持着抱婴儿的姿势，旁边的关星见状立马从怀里将抢了过来，一脚把明远踹倒在地。
“嗬嗬……你……为什么？”明远倒在地上，捂着伤口，话不成音。
然而李剑屏却丝毫不停歇，猎物受伤后依然会有垂死的挣扎，这个挣扎会让猎人很不好过，所以猎人必须趁着猎物受伤虚弱的那一瞬间快速补刀。
她毫不停歇，撑着身子猛扎数刀，让明远永远地闭上了嘴。
婴儿躺在关星怀里，不哭也不闹，口角微微上翘，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
关月立马着手处理明远的尸身，李剑屏跪坐在原地，看着死不瞑目的明远，又碰了碰脸上尚且温热的鲜血，愣了愣，而后无声地笑了。
她终于手刃了仇人！
从听闻夭兽来袭时她就迅速在脑子里制定了计划，身边的两位侍女都是她的人，想要杀死明远又怎么会不培养自己的亲信呢？
待帐外夭兽彻底解决，李剑屏将力竭的他们骗进来让关月关星一一斩杀。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看着躺在血泊中的明远，李剑屏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和不真实，直到婴儿哭声唤醒了她。
她费力地撑着身子，抚摸着这个她赌命生下来的孩子，看向关星：“小星你带她离开这里我不希望她成为明家的孩子……小名就叫乘风，往后她姓李也好，姓关也好，只要她能自由，至少替我自由，”
“……若是以后我还活着，待我功成再和她相聚；若是我死了，千万不要和她提起我，带着她隐姓埋名便是极好。”
关星抱着啼哭的李乘风：“姐姐，你和月姐不跟我一起离开？”
“我母亲还在明家人手里。”李剑屏抚了抚孩子的脸：“而且我若是和你们一起逃了，明家人肯定会发现，只有我在明家里，她才会平安，而且……”
李剑屏从来都是敢想敢做的，此时她的心里又已经萌生出了其她计划。
她要明家和明远一个下场！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少年游（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