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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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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很快过去,孙权清早睁眼,见身旁的陆逊还在沉睡,大约是疲倦还未缓解的缘故。此刻晨风颇有凉意,他小心地将薄被替他掩好,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间。内侍见状迎了上来。
“传口谕,就说朕今晨身体略有不适,早朝推迟,”他想了想又吩咐道:“早膳过半个时辰再送来吧,记得昨晚所说的,莲子百合汤里要多加一点冰糖。”
侍从自然是心领神会,赶紧点头去做事了。孙权返回内室,看到陆逊已然坐起,正在用手揉眼睛。
“现在时间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
陆逊勉强打起精神,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都起了,我还怎么睡得着?”想要穿上衣服,哪知道稍一用力腰腹处便酸痛得不得了,皱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
孙权连忙扶住他:“你还好吧?”陆逊低头不语,脸色微红。孙权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他含羞带怯的样子,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莫不是朕昨夜使力过猛,让伯言太劳累了?”他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脸上笑眯眯的:“唉,这真不能怪我呀。若不是伯言你一个劲的缠着我不放,不停的要求……”
他话还没说完,陆逊已经整个人都快红的冒火了,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挥出去,正好打在孙权的左脸上。他若要避开自是轻而易举,然而却故意承受了这一下,握住那只打人的手送到唇边轻吻,眼中笑意盎然,故意拖长了声音耍赖道:“哎哟,好疼啊~~。”
既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两人独处的时候,眼前之人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严,竟与那街头皮厚的小无赖一般。做出推搡的样子,然而心里却极爱此刻的甜蜜气氛,那动作软绵绵的与半推半就无异,反而让孙权抱得更紧。
两人靠在床边低声调笑了一会儿,这才分别起身整装。梳洗过后,孙权亲自拿了衣袍过来道:“让朕来帮你。”细心地为他穿好,又亲自弯下腰去帮他系好腰带,摆弄过程中从衣襟里滑下一件东西,孙权捡起一看,是那对金银丝编织而成的同心结。
这件东西可谓一波三折,他当年赠给陆逊以表心意,没想到却被对方退了回来。而后事过境迁,两人和好之后,他又将这结子随着赏赐一起给了陆逊。年深月久,再加上历年所赐品物丰盛,早将此物忘怀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又一次看到。
只见那同心结光滑洁净依旧,只是外观已有些变色,显是常年佩戴所致。他拿在手里,心神一阵激荡,冲口而出:“莫非你……一直从未离身?”
陆逊抢回同心结握在手里,颊畔微微发热。他扭过头避开对方的眼神,以示默认。孙权凝视着他的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正欲亲吻,陆逊却轻轻一推,悄声道:“陛下,有人来了。”
二人连忙分开,只见内侍端了早膳茶盘进来,他见到陆逊也没有惊异的表情,收拾好案桌后下跪禀道:“启奏陛下,诸葛大人求见,说有要事面圣。”
“知道了,你去让他在偏殿等候片刻。”孙权拉着陆逊在桌旁坐下,盛了一碗莲子汤给他。
“遵旨。”内侍躬身退出。
“大约是蜀中那边有什么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听一下?”
“臣本也想的,只是昨日下午丹杨有军情传过来,山越地区又有匪乱抬头,恐怕我要亲自去一趟了。”
孙权有些扫兴:“刚回来又要走吗?区区匪盗,派一个偏将去处理也就是了。”
“会稽太守与我熟识,若是换了别人去,只怕闹不了几句话就要冲突。”
“那个古怪的老头子,曾经说你的不是,你却还与他交好,倒也是难得。”
陆逊浅笑:“陛下别这么说,淳于大人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好官。我怎么会跟他计较细节?”
“那你这次去,何时可以回来?过不了几日就是行宴了,你可要在那之前赶到。”
“臣尽力就是了。”
夏季出游行猎是东吴君臣每年的盛大聚会之一,也是孙权最喜欢的休闲爱好,不仅可以排解劳累,也可顺便考察锻炼晚辈们的骑射之术。这一日更是设下了重金作为狩猎比赛的奖励,眼见着江东后生们一个个奋勇争先,互不想让,场面煞是热闹紧张。
“霸儿弓马娴熟,勇武过人,值得称赞。”孙权看着鲁王孙霸满载而归,心情极好。他很喜欢这个小儿子,总觉得他无论从相貌还是个性都更像自己,因此平日也就加意多宠了些。近年来更是有求必应,使得鲁王隐隐然已有凌驾于太子之上的趋势。
孙权夸完了这边,一转头瞥见太子孙和两手空空,笑容不禁微有凝固,淡淡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今日狩猎大赛,你身为太子,理应做各位兄弟的表率才是,为何竟一件野物也无?”
孙和躬身行礼:“启奏父皇,天地万物生于此间,皆为定数。儿臣实不愿因游乐之事多伤性命,请父皇恕罪。”
一边的卫士也补充道:“陛下,太子殿下仁德,方才行猎之时见到一头受伤的奶鹿,不仅没有弯弓射之,反而令在下等抱了回来,待养至伤愈后再行放归。”
孙权不动声色地微皱眉毛,还未开言,周边的勋贵重臣们已然纷纷交口称赞:“殿下有如此仁心善德,实乃我大吴之福啊。”
“这些是谁教你的?”孙权待众人稍静,才又问了一句。
“是丞相和太傅,”孙和老实地回答,略带稚气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书生的老成感。
“哦?那么朕来问你,你既不愿见血,万一将来遇反叛乱事,又该如何面对?”
“儿臣以为,为君者当修自身德性以服人,用武力慑之不可长久。与民休息,以礼废刑,行宽仁之法,自可无惧于天下。”
“皇兄高论,真令人耳目一新。”鲁王孙霸冷冷地插口,“只是今日父皇举办这场赛事,有言在先必须人人拼命,事事争先。你如此态度,岂不是视君威于无物?”
诸葛瑾在旁连忙道:“陛下,太子此举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明鉴。”紧接着太傅吾粲等人也纷纷求情,而鲁王一党的杨竺等人则请求孙权必须明令处罚。
孙权的听得心中不耐,这样争论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有结果。无意中瞟了一眼孙和,眼见他一副低着头唯唯诺诺站在陆逊身边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突然一股无名之火就从胸中升起,突然大吼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
辩论声嘎然而止,周围的臣子侍从们虽不知原因,但眼见皇帝动了真怒,一个个都半跪在地再也不敢言语半分。孙权站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冷冷地盯了他半晌,忽然扬声道:“那头鹿呢!给朕牵过来!”
众人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多问为什么,早有卫兵赶忙将那头幼鹿抱上前来。孙权绕着它走了一圈,又回头对孙和道:“你有仁爱之心不忍杀生,本该令人称道。只可惜此时三国纷争不断,乱世尚未消减。从朕之兄长长沙桓王开始奠威江东,到如今大吴建国,其间经历了多少辛劳,流了多少鲜血!你如此懦弱退怯,连只动物都不敢下手,万一将来发生战事,你作为继承之君,岂不是要白白将这大好基业拱手送给敌人!”
他的声音愈发严厉,神情冷酷。孙和一句话也不敢说,站在那里浑身不停的发抖。孙权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从腰间拔出长剑。
“去!朕命令你,立刻动手宰了这只鹿!”
太子大惊抬头,抖抖索索地接过长剑,语音哀求:“父皇……儿臣不能……”
“嗯?!”
“我……我……”他被那威慑的眼神和声音所震,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一步步挪到那头小鹿跟前,慢慢地举起手。然而看着那双柔弱天真的眼睛,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
孙权面色铁青,他二话不说,上去抓住儿子的手臂,对准眼前的鹿身就是用力一挥。只听得一声动物的哀嚎,接着就是漫天的血雨扑面而来,将父子二人喷了一脸一身。孙和的鼻中闻到那浓烈的血腥气息,眼看刚才还活泼可爱的小动物眨眼间尸横就地,连番的惊吓让他几乎要当场晕过去,拿着剑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失了魂。
孙权却毫无感觉,他甚至连血都懒得擦,只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脸上戾气大盛,横了吾粲等人一眼,拂袖冷然道:“起驾回宫!”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众侍卫连忙跟随在后,鲁王孙霸幸灾乐祸地看了哥哥一眼,也紧跟着父皇去了。顷刻间人群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太子和一些老臣。
陆逊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此刻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太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大是不忍,走上前去掏出巾帕为他缓缓拭去脸上的污秽。
孙和一向视陆逊为半个父亲,此刻得他抚慰,那份积压已久的委屈顷刻间宣泄出来,泪水涟涟。
“丞相……”他小声泣道,语不成调。陆逊长叹一声,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太子莫怕,陛下只是一时心情不佳,过两天就好了。”他一面安慰,一面对吾粲说道:“太傅大人,有劳你先将太子送回去吧。”
吾粲点点头,低声道:“伯言,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明白。”
见孙和情绪稍稳,跟随吾粲离开之后,陆逊才放下心来。他一个人伫立在方才残留的血泊中,不禁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头顶。
孙权负气回宫,沐浴更衣之后,心情仍是没有好转。他烦躁地坐在内殿里什么也看不下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毫无原因的发怒。
内侍来报,说建昌侯孙虑与校事吕壹求见。他第一反应就是让他们快滚,然而下一刻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二人虽说没什么大才,但向来心思机敏口舌伶俐,或许让他们陪着说话解解闷,会缓解一下心情也说不定。
进屋之后,孙虑首先开口试探道:“看陛下面色不愉,莫非仍在为今日狩猎之事烦心?”
孙权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又沮丧地垂下头。
“朕怎么会有这么软弱的儿子!”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自言自语感叹道:“还是霸儿像我多些,唉。”
孙虑与吕壹悄悄交换了个眼神,相互了然地点点头。
“其实依照微臣看,这事倒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吕壹斟酌词句,“陛下一向严令太子尊师重道,殿下跟随太傅丞相等人日久,耳濡目染,处处学习他们为人处事之行径,也是常理之中。”
孙权不满道:“朕将太子交给他们,可不是令他们教出一个软弱无能的懦夫。”他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我孙吴以兵马建国,子孙皆勇猛善武。这几十年来历经多少艰险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此刻尚有魏蜀环伺,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为难的事情发生。像太子这样徒具所谓仁心,在乱世又有何用!”
他重重地一挥袖子,摇头叹息:“可是我朝之中,除了他们两位,朕再也信不得旁人,可以有资格担当这帝师。”
孙虑眼见时机已到,忽然双膝跪地叩头道:“陛下,微臣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
“谢陛下。”孙虑又磕了个头,才站起身:“陛下慧眼拔才,太傅与丞相等人皆为我江东栋梁,出身士族显贵,的确是做师傅的最好人选。太子殿下聪敏好学,处处以师道为榜样,这也是陛下之福荫。依照今日之事看来,太子的表现,只是长久以来对身边之人依赖太过,受影响太深所致。”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孙权依旧背对着他,静静地道:“你说下去,朕在听。”
“是。其实学生与老师过于亲密,在常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放到君与臣之间的话……当然眼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殿下今年还不满十六岁。只是若等到陛下万年之后,那时若再想拿个主意什么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孙权豁然转身,望着孙虑挑眉若有所思。吕壹见状,小声地加了一句:
“陛下,可还记得曹丕与司马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