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26、第二十六章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一片死寂。孙权的眼睛如刀一般锐利，死死盯着吕壹半晌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道：“朕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孙虑与吕壹连忙行礼退出，到了殿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汗透重衣。

　　孙权慢慢在案桌后坐下，心头空落落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感觉。他当然明白这两个小人话中有话，也知道他们向来与丞相等人不和。可无法否认的是，那些话偏偏就像利剑一样，直接触动了他的隐衷，让他再也无法逃避那股无名之火的来源。
　　他叹了口气，郁闷的用手抱住头。他从来都深信那个人的感情与忠诚，也毫不怀疑他的人格与才华，但越是如此，心里越有一种道不明的不安。
　　“陛下，丞相求见。”门外有人禀告。
　　孙权抬头想了想，吩咐道：“就说朕正歇着，请他晚点再过来。还有，就说是朕的意思，让他代我去探望一下太子。”
　　“遵旨。”
　　这是他第一次婉拒陆逊的觐见，即使并没有那个意思，但听过孙吕二人的话后，总觉得以现在的心情看到当事人会有点怪怪的。打发走了来人，他准备看看奏章分散一下精力，但看来看去，心底那股子烦躁不仅没有减退，反而愈加猛烈。
　　将竹简笔墨推到一边，孙权唤来了侍从，预备去东宫看一眼。他了解这个儿子的性格，外柔内刚，自尊极强。今日当众受了这么大的奚落，恐怕此刻正在情绪消沉，还是去好言劝解下的好。
　　来到东宫门外，孙权令其余人不要惊动，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进去。听到书房那边传来谈话的声音，他在门廊处停住了，见窗叶半开，屋内有二人正在论经据典，正是太子与陆逊。
　　“丞相，照您刚才所讲，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国以民为本，强由民力，财由民出。民殷则国强，民瘠则国弱。”孙和侃侃而谈，语音平稳，哪有半分失落不振？
　　陆逊点头道：“太子真是聪明，一点就透。所谓国者，得民则治，失之则乱，若不受利，纵然尽用立效，也是困难重重啊。远的不说，就看几十年前之曹魏，科法严峻，令行不二。可下犯者屡屡皆是，绝非帝王之隆业。”
　　孙和真心实意地称赞道：“今日受益匪浅。和向日听闻，丞相宽厚，以德服人，声名远播，即在敌境中也人人称赞。听说您行兵领军，对百姓毫无秋犯，下属中但有亡其妻子者，即给衣粮，厚加慰劳，发遣令还。传言江夏功曹赵濯、弋阳备将裴生及夷王梅颐等人都是因仰慕您的名声才前来率部投附，我大吴有您这样一位文武全才的治国能臣，天赐神幸啊！”他说到这里，语调兴奋，满脸皆是崇敬爱戴之色。
　　孙权一直站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他的表情复杂，几次双手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眼睛中神色变幻，似是在下什么重大决断。随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屋内两人浑然不觉，仍旧在专注论事。
　　孙权一言不发地出了东宫，表情凝重。身后诸人不明所以，也只得跟在后面。他一直快步回到大殿门口才止住脚步，仰头向天皱眉沉思。
　　“来人！”一国之君忽然出声召唤，内侍连忙上前候旨。
　　“速招杨竺与全寄进宫见朕！”

　　过了数日，宫内传下旨意，加封鲁王孙霸为靖远上将军，并设立宫阙与东宫并行而立，所有一应器物装饰，皆从太子礼。紧接着又召中外职司家中的晚辈子弟们，给予为侍。一时间鲁王声势大涨，出行入内招摇显耀，集父君宠爱器重，纵是东宫太子也有所不及。
　　朝中大臣们逐渐见此风头，开始流言四起。纷纷猜测太子是否已失宠于皇帝，上头有意要改立储君。这种时候，许多见风使舵意图富贵之辈自是不会放过好机会，内部群臣逐渐的分裂为两派，整日明争暗斗不休，一时间朝政大乱。
　　陆逊身为太子的师傅之一，面对这种混乱自是焦急不已。他不明白储君究竟有何处令孙权不满，更忧心这种状况日益发展下去，恐怕两派都要元气大伤，吴国时局动荡。他也曾经三番四次的上书劝说孙权，君与臣自有正统藩属之别，不可对鲁王过于纵宠，造成秩序失差。但孙权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对于他的话置若罔闻。就算是两人私下当面提及，他也是左右顾而言他将话题空了过去，完全不给陆逊丝毫机会。
　　长叹了一口气，陆逊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书简，各式各样求教、投靠、威吓、劝诱的信件让他的头都大了，哪怕是当年面对错综复杂的战场，他也没有如此发愁过。才不过数月的功夫，就把这位精力健旺的肱骨之臣弄得疲惫不堪，满脸憔悴。
　　陆抗端了茶点走进来，轻声道：“父亲，您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忙到现在，午饭也没有吃，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陆逊摆手，心情郁结，哪里吃得下东西？
　　“莫不是景阳宫那边又使人送礼了？”陆抗指的是鲁王一伙，自从得知自己或许有份位太子的可能，孙霸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各路权臣，陆逊身为军政入手，仅仅位列孙权之下的第一人，自然是首要笼络的对象。
　　陆逊看看儿子，先是微微点头，继而又摇头道：“不光如此，太常府那边也有消息，这次陛下祭天出行，竟然舍太子殿下而选了鲁王跟随在侧。东宫来书，希望我能对陛下美言几句，劝他改变主意。”
　　陆抗迟疑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陛下他……真的要改立太子吗？”
　　“小孩子别胡说八道！”陆逊严厉喝止，这种话父子二人在自家中说说还好，万一什么时候不注意传了出去，只怕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孩儿不敢……”陆抗赶忙低头认错，他与孙和关系很好，实在是忍不住关心：“可是我不明白，太子殿下一向谨言慎行，为人忠厚，到底有哪里失爱于陛下呢？”
　　我又何尝明白了？陆逊抬头凝视着上方屋顶的雕花木梁不语。
　　“这满朝文武中，陛下也许还听得进您的话，您就帮帮太子吧。”
　　陆逊微露苦笑：“陛下他……也不是每次都会听我的。一个人年纪越大，就越不喜欢听人劝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东吴孙仲谋了，而我……”他垂下头，声音中带着不胜凄楚惶恐之感：“我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