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别乱捡》沐沐也木

14、第十四粒沙

　　她不喜欢这种威压的感觉，抬起头，正好看见星官镇定自若地伸出手，在召回落地的命簿。

　　大概是有些瘦的原因，他手背上的青筋脉络看起来很清楚，丢失了些许美感。

　　这样的不同，令她压抑的心情瞬间松泛不少，毕竟人总有相似，就如同茶楼里一样。

　　星官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常，好像刚刚的事情跟自己无关一样，“你想查什么？”

　　问话很有耐心，语调似和风细雨绵绵不绝，弄得刚刚的举动好像是无意，也好像是错觉。

　　看星官不打算再计较了，送信人又赶紧调解起了另一边。

　　它的声音被舌头缠的紧，说话透不出的怪异，“婆婆，天机不可泄露，婆婆又不是断是非的阴官，在借命簿看凡人命数时需要星宿阁的星官一同把看，一旦阅读结束就立即归还，这是两方的规矩。”

　　柯罗放下顾虑，回过神来有些恼火，刷的一下站直了身体。

　　她心中有气，眉目一沉，“那些老头难道没有告诉你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刚居然被一个文官震慑住了，说起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星官淡道，“你需要我带你进去，那你想看什么也该让我知道。”

　　“你把命簿送来就行，其余的我自己会看！”

　　柯罗一把从星官手里夺过命簿，小小的簿子在黑夜里翻了一个身，落到了柯罗的手里。

　　她用了些神力，封面上的字迹才显形，上面写着尹成水三个字，那便没错了。

　　她迫不及待地掀开第一页，里面居然空白一片，顿时把目光移到了负责送件的自缢鬼身上，“喂，我问你，这无字天书怎么看？”

　　送信人陡然瞪大眼，“婆婆，这不是无字天书，命簿上面有星宿阁的秘术，需要有星官引领才能参阅。”

　　送件人悄悄贴着墙根，轻声道，“婆婆要是还想看命簿，万不能得罪了星官。”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柯罗明白过来，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挥手把命簿送了星官手里，语气里也颇为不满，“那便请星官快些施法吧。”

　　星官重新接过命簿，手指拂过页扉，动作好生轻巧，仪态优雅低调，透出些淡雅华贵，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尹贵姬不是黄泉路上的人，你为何要查？”

　　她自然不想说，“你管的真多。”

　　星官收回手，所有的动作不疾不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你要是不愿意回答，我可以离开。”

　　“慢着！”她咬着后槽牙。

　　柯罗听他要走，目光在送信人身上来回游走一遍，冷冷一眼撇去，“你又不能让我看命簿，还留在这里干嘛。”

　　送信人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婆婆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小的这就去忙了。”

　　它虽然靠墙而走，窸窸窣窣的倒麻溜，一溜烟就没了影。

　　见碍事的走了，她才压下脸上的寒色，缤纷靓丽的明眸里划过几分不愿，神情有些复杂，咬了咬牙，“小星官，实话告诉你吧，我欠了一个凡人的人情，是他让我来护尹成水的周全，但我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跟这个星官闹翻，不能叫魂又没有命簿的话会很麻烦，大家最好还是心平气和有商有量地把这事情掀过去。

　　星官的手一直游离在命簿之间，“你欠了谁的人情？”

　　问话时，他的脊背就像一张拉开的蓄势待发的弓，散发出不同寻常凌人的气场。

　　柯罗心中痛骂他烦人，继续咬着牙回答，“青州的一位盖世将军，他叫吕循度。”

　　两人静了一会，看她不耐烦的样子，星官没再说话，似乎也不打算多问了。

　　不消一会儿，他手一拂，命簿上方逐渐有许多白色密密麻麻的光点，争先恐后地要从里面浮现出来。

　　白色光点漂浮不定，虚妄缥缈，柯罗伸出手去抓却扑了个空，居然是个幻象。

　　她还是无法看清命簿里所记载的东西，赌气地挥了挥手道，“这些白光是什么？”

　　星官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你把眼睛闭上，这些光会伤眼睛。”

　　柯罗恼道，“闭眼睛做什么？闭了眼睛我如何看？”

　　星官也不再回答，这些光点正从命簿中汇聚起来，像萤火虫一样飞的越来越高。

　　她抬头望去，隐隐约约看见光点里有人影一般，还想仔细看看，哪知道这些光聚在一块越来越亮，害的她一下子被强光刺痛了眼睛。

　　“啊！”柯罗吃痛地叫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快速眨了一下眼睛，低垂着眼睫不再去看这些刺眼的东西。

　　她伸出左手想要挡住面前的光晕，他又重复道，“先把眼睛闭上。”

　　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相反的，语气带着安人心魂的力量，甚至还有些无奈。

　　闻言柯罗才终于合上了双目，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强光一直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近，细细碎碎地穿过她狭小的指缝，直冲眉心而去。

　　仅仅一瞬而过，天地骤变，周围景物尽数褪去。

　　等到她再睁眼，所处的地方，头顶脚下全是无边无际的白色，小星官正站在她身边。

　　命簿里白色光圈缓慢地流动，像丝绸一样包裹住了他们，风恬月朗的星官看上去好亲近多了，像个玉色映现的世间公子。

　　不过他说的话并不怎么讨喜，“你自己找吧，尽量去看较亮的浮光，它们会跟随簿主的意识，越是悲喜之事，光彩也会愈加耀眼。”

　　柯罗被眼前景象所惑，眉眼里蕴满恍惚，脆生生地答应，“行。”

　　她伸手尝试捕捉着这些光怪陆离的白光，每个白光里面都有许多不同的身影，她向前摸去，居然就此看到了尹成水的一生，无数的记忆像碎片一样重组，从命簿中涌了进来。

　　尹成水，是青州尹太傅的独女。

　　这个人幼年的事迹都平平常常，与许多女子一样，有的只是深院大门，琴棋书画。

　　大概从她记事的时候起，她的父亲尹太傅就告诉她，她有一门在娘胎里就订下了的娃娃亲，而和尹家联姻的就是当时有着赫赫威名的青州将军。

　　因父辈的交情颇深，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吕循度。

　　幼时的吕循度，还不是柯罗第一次在武陀山见到的时候那么风度翩翩，英气逼人，他像很多年幼的毛孩子一样童言无忌，不知礼数。

　　他总爱去招惹尹成水，“你为什么生的这样难看？我爹娘却偏偏要我娶你？”

　　尹成水生的并不丑，可吕循度这么讲她却不会去否认。

　　“我也想不明白。”她总是打发他。

　　尹成水是个极默守陈规的女子，谨遵着太傅的教诲，习字作画，东升西落，保留着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

　　这样的日子平淡得在她命簿里黯淡至极，柯罗摸摸索索着，很快来到了尹成水十四岁的时候。

　　这时候的吕循度虽还未成气候，但也有不少人赞扬他少年英雄，有他爹爹的雄风，将来也会与吕老将军一样扬名立万。

　　在青州，将来吕将军不在世了，子要是有军功，是可袭父职的，所以吕家百年来都是一脉相承的军功世家。

　　尹成水对吕循度也是发自内心由衷赞叹的，“你将来一定也会是个大将军。”

　　年轻气盛的吕循度叉着腰，笑得爽朗，“对啊，等我成了大将军，我就可以娶很多漂亮的女子了。”

　　尹成水既不吃醋也不反驳，无论是宫廷还是朝臣，王侯将相妻妾成群是常态，她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浅笑着应了。

　　吕循度问她，“尹成水，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会的。”她说。

　　不是愿意，是会的，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会嫁给他的。

　　吕循度把手盖在她的头发上，使劲的揉，直到把她鬓发全部都弄乱了，他才骂道，“无趣啊你。”

　　“哎呀，吕小将军！”尹成水旁边的丫鬟小涩拦着他，“您不能这样欺负我家小姐！”

　　另一边逃离虎爪的尹成水没有任何生气的征兆，即便鬓发都乱了，她也只是慢悠悠地理了起来。

　　柯罗走马观灯似的翻了翻，他们之间相处的几乎次次都是这样，不论吕循度怎么开她的玩笑，尹成水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任他闹。

　　她过的到底不如吕循度那样洒脱，因为尹太傅是不会允许她发脾气的，太傅要培养的是一个娴静温婉的女儿。

　　每一天该在几时入寝，日常怎么行事，该做什么功课，似乎每一条训诫，都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面。

　　尹成水没有自己的喜好，脚下也没有自己走出来的路，包括她将来会嫁给谁，都是要按照太傅的安排，丝毫不会反抗。

　　这一日，吕循度又来了，他从地上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砸进了她的闺房，“尹成水。”

　　对此柯罗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他出场的方式一贯不怎么讨女孩子芳心。

　　他使了坏，倒是笑的一派天真灿烂，“我娘和你娘要去寺庙里祈福，你也跟我们一块去吧。”

　　尹成水回道，“我不想祈什么福。”

　　“什么？！”吕循度惊的差点跳起来，“一个人怎么会没有福气可求，怪不得你每天这样死板无趣……”

　　他吵的没完没了就差跳窗进来了，小涩则悄声在尹成水耳边提醒，“小姐，你不可忤逆夫人的意思。”

　　她转头对着吕循度说，“吕公子，我们一会就来，你先去大堂候着吧。”

　　吕循度这才停止了跳窗户的动作，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释怀地笑道，“这才对嘛，我去前面等你，你快些来。”

　　府外，两辆华贵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尹夫人掀开遮挡的车帘，柔声对着女儿道，“成水，你去另一辆马车跟循度一块坐吧。”

　　尹成水对原因问都不问，长辈的任何一句话她都照做不误，知趣地退开了。

　　吕循度见她来了，表情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犹豫了一会还是给她腾出了位置，“你怎么来了？我娘呢？”

　　她顺手一指，示意他自己去看。

　　吕循度看了一眼，放下帘子，一扫刚才的阴霾，又来找她的乐子，“尹成水，你每日都待在尹府难道不觉得生闷吗？不如下次我带你去河边捕鱼，我捉鱼可厉害了，在我手里的鱼叉从来没有空手过。”

　　“烤鱼也是我的拿手绝活，我烤出来的鱼外酥里嫩，再洒上一把细盐，那味道美极了，像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肯定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滋味，你若是想尝的话，我教你啊。”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尹成水就在旁边听着，时不时回应两声，但她的回应都是两个字，“不了。”

　　浮光掠影中，柯罗对着这两人的虚影突然肯定道，“弄了半天，这女子并不喜欢他。”

　　始终在一旁等待的星官突然被柯罗惊扰，向她投来目光，他看着眼前那些晃过的画面，目光仍旧浅浅，“你想说什么？”

　　柯罗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吕循度和她不一样，你听他所说，他似乎每一天都有数不尽的乐子，当他满肠倾诉，愿意与之分享时，尹成水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只道，“你这话一概而论了，人的性情都大不相同。”

　　柯罗听完，转头深深地注视了一下这个星官。

　　见他怎么也不肯认可自己的想法，柯罗笑道，“小星官如此想法，难道是不通情法？我瞧你这皮相也还算不错，天宫中竟无人采撷，委实可惜了。”

　　他眼睫不自觉地一颤，面色微变，仪容不改，站在那里仍旧保持他那副玉树临风不染尘世的神仙做派，并不言语。

　　柯罗本是存心编排他，可瞧星官不理会自己，也不争辩，心想难不成真的给她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