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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粒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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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一身白衣,飘飘欲仙,柯罗更加笃定他青涩不染情欲,只好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左右我怎么说你也不信,那便继续看吧。”
眼前有个隐于山林的寺庙,两侧生满了遮天蔽日的秀树,绿色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庙前,显得格外幽深旷远。
画面中,尹夫人正笑着对众人说,“传闻这座大佛十分灵验,神灵照拂百姓,几乎有求必应,每年来烧香拜佛的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寺庙下,青石堆砌的石阶漫长繁密,一众人井然有序地等下了马车,准备徒步上行。
吕夫人是最早踏上阶梯的,“这是当初修仙的栢辞仙人建的,他飞升后,庙宇留了下来,接受人间的祭拜,此间佛光普照,能在这里求到一张平安符,任什么样的妖怪也近不了身了。”
栢辞仙人?好耳熟的名字,柯罗不禁想起,难道是那个说她手伸得太长的栢辞道君?
她抬头望去,果然见到朱红的楠木匾额上写着‘栢辞庙’三字,眼神不由得露出几分幽怨。
庙里不少香客面容真诚,正跪在蒲团上对着一尊金身大佛叩拜,双手合十祈祷。
虽说这个金像刻的仙风道骨,与他本人全然不像,但金漆崭新,连手边一拂尘精细到连毛都清晰可辨,面前还摆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贡品,看样子香火挺旺盛。
吕循度没跟着众人的脚步,华丽的马车下,他笑嘻嘻地凑到尹成水身边,“这么高的石阶,你爬的上去吗?”
柯罗以为他又要嘲笑人家女孩子一番,这种拜佛求符,都要自己爬上去才显诚心,像尹成水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小姐属实够呛。
结果吕循度却道,“我背着你上去吧,我跟你说啊,我这段时间在军营里练的可壮实了。”
尹成水听到这话,脸色倏地一僵,“可我是闺中女子,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明年你都要及笄了,很快就可以嫁给我了。”吕循度傲然道,“不用守着你们家那些破规矩,我看谁敢说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这份坚持没持续得了太长时间,还没到一半脚程,尹成水就靠在了石阶上,脸颊微微泛着红,不住地喘息,最后还是在吕循度的催促声下妥协了。
她贴着吕循度的背,害羞得把头压的低低的,“吕夫人为什么要来求护身符?”
吕循度说,“我爹要出征了,禹州屡次挑衅犯境,镇守边关的将领不知怎么个个无用,三番两次打了败仗,所以陛下要派我爹去戍边,我娘是担心他,才来这个庙里给他求符。”
她喃喃,“怪不得父亲最近总是脸色不佳。”
“你爹几时给过你好脸色。”吕循度所言不虚,背着一个人,一路向上居然也不喘气,还能十分定心地与她闲谈,“他现在忙着上书让陛下废了宛妃都还来不及。”
“太子不是宛妃之子吗,他方才初立,怎么就要废了他的娘亲?”
“还不是因为打了败仗。”吕循度微微叹一口气,“其实不止太傅一个人这么做,之前朝堂上就有些风言风语,说宛妃娘娘太过受宠,自打入宫以后,后宫便陆续夭了几位皇子,惹得皇室血脉凋零了,保不齐是个妖妃。加上这回太子刚初立还没多久,边境就出了事,左相更加执意是妖妃的手段,陛下迟迟不肯废了她,这才会导致今天青州国运不盛的灾祸,弄得现在朝中那些个文官都扬言要陛下杀了宛妃。”
吕循度说这些话时,丝毫没注意,寺庙下面有四名宫人正抬着一顶精致繁复的朱金轿子,轿身上刻满了栩栩如生的龙纹,从轿身雕刻到轿帘丝线,都精细到极致。
“要我说,就是那些个边关将领无用,自己打了败仗不敢认,还编些个什么妖怪出没帮着禹州出兵的鬼话来糊弄人,借机赖到宛妃身上,你爹他们也是,这种话也信,那些将领远在天边,什么妖兵神鬼还不是随他们说了去,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宛妃算是背了黑锅了,我估计太子位置还没坐热呢,也要一块跟着被废黜了。”
灵寺里面钟声阵阵,回音宏远,尹成水柔美的声音混杂其中,“你不要这样背地里随意妄议,相信这些没有依据可言的流言,边境失守又不是一个后宫女子能干预左右的,这件事情上宛妃跟太子也是受害者,只要等吕将军出征,大胜而归,便能灭了此等流言蜚语。“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尹成水平日并不多言,是以吕循度虽然遭了一通说,但心中还是欢喜极了。
尤其是她说的后半句,更加让吕循度喜欢上这种板正端庄的态度,傻呵呵笑道,”这你放心吧,不是我吹嘘,我爹肯定能打胜仗。”
随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远,寺庙下的轿子里,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掀开了垂帘,向外瞥去。
男子英气,女子贞静,他们的身影从下面看去,仿佛混合着香烛燃烧殆尽后落成的香灰,四处飘荡着烛火的焚香。
“尹成水,你可有什么想祈愿的?”
“保佑吕将军能平安归来,你呢?”
吕循度微微侧头,嘴角牵起,笑容桀骜不驯,“我求姻缘。”
女子的背影温雅沉默,像世外仙境里的一朵幽兰,独自绽放,完全不受任何人话语里的影响。
“好,将来若遇到喜欢的,你就纳了她。”
不一会儿功夫,天色暗淡昼已昏,钟鸣声渐渐停下,刚刚香客鼎盛的寺庙,人丁忽然变得稀少。
天黑了,隐约有几颗星星在发着微弱的光,没有刮风也没有乌云,画面很快消失了。
耳边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的哭丧声。
因为一个月后,该发生的噩耗发生了。吕循度的父亲也就是吕老将军在和禹州的战役中战死了,所带精兵全军覆没。这个消息一传回来,青广王震惊了。
妖鬼介入了凡间的战役,青州命运危矣,这下他再也坐不住了,愈发倾向左相所言。
而吕老将军这边,做了场法事超度,他生前的一些衣物都烧成灰烬放进了棺材里,封了棺。
再见到吕夫人时,她仿佛变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素服,眼睛里没有一丝生机,扶在棺材边上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还是变成这样了?我不是求了平安符的吗?不是说,栢辞仙人可以诛妖?怎么回事啊……”
她长跪在地不肯起,吕循度便一直立于她身侧,剑眉星目的脸上挂着的是悲也是恨。
他的眼睛似乎扫过尹成水,又似乎没有,以往他总是来寻她乐子,现在安静反常,大家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喂,小星官。”
这道君食人供奉,却不能达其愿,柯罗看着吕夫人哭得满是泪的脸,说起话毫不客气,“你认得那个栢辞道君吗?”
星官淡然看了她一眼,“略有些交集。”
“那依你之见,他这人真实修为如何?”
星官只用了两个字,“尚可。”
这算什么尚可,把自己流传得神乎其神,结果还不是白白给了凡人希望。
“呵。”柯罗牙齿里突然蹦出一声毫不遮掩的冷笑,“他一个靠着神器飞升的凡人能有几分能耐。”
柯罗微眯着眼睛,表情看上去已是充满嘲讽,嗤之以鼻道,“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仙哪做的出保命的平安符,遇到稍微有点道行的,怕就是请了他本尊来,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是吗?”
星官的声音逐渐冷了下去,“据我所知,你早前也同样是个借着冥火飞升的妖物,那按照你的意思,你与他也没什么不同了。”
“当然不同!”柯罗回转目光,眉毛一挑,眼中寒意凌然,“他一个凡人,身体空无根基,修行之路何其通达,而我生来是妖,逆天修仙做的是九死一生之事,受的是天火雷劫之刑。换骨更筋,血脉逆行,他哪一样能与我相提并论?还是说小星官认为,这些都很容易吗?”
妖与人的飞升很不相同,只要操纵得稍有不对,一个不小心,身体就会受到两种力量的对冲,伤害会反噬。
她放弃了所有汇聚天地灵气的风水宝地,一个人修炼了千年的时间,常常坐在西岸那种僻远荒漠的沙坑上,小心翼翼地研习着冥火,因为她总盼着,能在这里遇见一个人。
那个时候,她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可以摆脱妖怪的身份,就可以抹去她在石镜中的禁令,重新进到天门里面去。
但是她没能如愿,苦心修炼的仙法,拼尽全力的飞升,最后什么用也没有。
罢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皆是徒劳无功。
她虽然已看开,但这场努力,又被星官的话继续降至冰点,“不论简单与否,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大抵是心早就累了,千辛万苦的努力再被人抹灭一次,她也没有反驳,因为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
吕循度走到吕夫人身边,提醒道,“娘,该起棺了,别误了时辰。”
“不,不行啊,不行啊循度。”她哭喊着,去抓吕循度的衣服,“是不是他们搞错了啊,是不是他们搞错了啊,说不定你爹没死呢?肯定是他们搞错了!你爹他没死!”
“娘!”吕循度喝止她,他面若寒霜,重复道,“该起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