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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粒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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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暑气燥热,柯罗怕热,索性躲在云层里,观赏起了青州内庭的全貌。
这里的深宫高墙众多,宫殿上琉璃瓦闪耀出辉煌繁华的奇光异彩,目力所及全是金光落在眼底,数根禅木柱上还盘旋着栩栩如生的金龙。
玉石台阶无限绵长,亭台中假山飞鸟,楼宇间兜兜转转,让她犯了难。
她盘算着地形复杂,自己又对此地不熟,问个路应当不易被吕循度察觉,于是打算等太阳落了山,把他的鬼火召出来问问。
阴官都有叫魂的本事,不仅仅是死人,活人也同样叫得,只要阴官开口问了,他们都必须诚实由衷的回答每一个问题。
只要能利用吕循度找到那个女子,再由她当面问上一二,或许就能知道他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还有这些新收来的鬼火不能再留在身边了,尤其是吕循度,仗着跟她做了交易,一路上愈发蠢蠢欲动,想要挣脱鬼灯。
到底拿人的手短,为了不能让他察觉到后面的情况有异,今日利用完他,趁着停留青州的功夫,要尽快把所有的鬼火交接给地府的鬼差们才行。
心中盘算好这些,柯罗便开始坐在墙上打盹了。
自从离开了武陀山,她常常感觉到疲惫,因为使用定身咒过于耗费心神,所以这十天以来,她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每每醒来,都感受到自己腿上的伤口十分疼痛,而且几乎不见康复。
看伤口长得如此之慢,她也只好无奈地敲了敲自己睡软的肩骨,心想或许还是休息的不够好,等解决完这边再去睡个十天八天的。
烈日的夜晚来得总是格外迟缓,好不容易才等到天黑,夜影爬上宫墙,一轮残月悬空。
时隔多日,吕循度终于再次被放了出来。
他一身戎装破败不堪,胸口处有着一个巨大的血窟窿,伤口清晰可见,深见经络,始终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
“这里是……青州……”
他睁开眼,喃喃出声,见到眼前一派欣欣向荣,熟悉的种种涌上心头。
“没有了战火硝烟,以后将会是一个太平盛世。将军魂归故土,不妨看看这人世再走,与故人见过面后,再启程去地府吧。”
吕循度被她这句话激得清醒过来,“可幕后黑手是谁,又究竟为何算计我,你接下来的行动是什么,这些你还统统未告知我。”
“你莫不是信不过我?”柯罗猜到他心中疑虑,态度也强硬起来,“将军已故,怎能留在阳间,让你去见故人一面,亦是我大发慈悲,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打算反悔,根本不必千里迢迢来到青州。”
见吕循度不再说话,她又道明,“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今夜子时一到便要前往阴间,将军时间不多,还是别浪费在无用的怀疑上。”
虽然之前骗了他不假,但柯罗并不是一个不信守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他,那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打消了顾忌后,吕循度终于同意去往地府,临行前带着她去了深宫偏隅的一条青石路上。
道路的尽头,是一座萧条凄清的宫殿,几近荒废。
吕循度对着那个既破败又空旷的地方道,“自先帝驾崩以来,除了太后以外所有的嫔妃该殉葬的殉葬,该遣出的遣出,这个冷宫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也不知她在这里是否寂寞。”
柯罗头痛的扶额,一时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看上帝王的女人就算了,进了冷宫了吕循度还念念不忘,痴情的话她是万万夸不出口。
之后,她便跟着吕循度走进了这个破败之地,虽然从外面看起来破损严重,但是冷宫里面却是打扫得干净得体,不见一点蛛网余灰。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处院落,古树参天,绿叶垂荫,里面一个女子神情专注,借着夜色正在一刀一刀地修剪花草。
看吕循度不顾阻拦,迫不及待地奔赴到这女子身边,柯罗便知道,她终于寻见原主了。
“成水。”吕循度喊了她一声。
可惜面前的女子恍若未闻,仍旧专心做着她自己的事情。
柯罗打量了一眼眼前这个女子,恬静柔和,动如杨柳拂风般轻扬,眉眼之间清贵,高雅无边,看上去像是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莲花。
确实是个美好无暇的女子,怪不得吕将军对她念念不忘。
可惜人家姑娘早就已经嫁作了他人,更何况……
柯罗忍不住盯着她的肚子多看了看,腹部高高隆起,显然身怀六甲。
她推算着,过不了几日该临盆了。
吕循度絮絮叨叨地想与她叙旧,可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他终于发现,面前的人根本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远处没显形的柯罗。
阴阳两隔,怎么会只是说说。
柯罗知他心事,强压着他道,“将军是千秋英雄,有单枪破敌万夫莫当之勇,让你来见一面已是恩惠,还是不要得寸进尺的好。”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吕循度突然安静了不少。
他面上已是震惊非常,喃喃像是自噫,“她何时有的身孕……”
柯罗见他如此,不禁询问,“身处后宫,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未来的皇子公主,如何过成这般惨淡光景?”
这话好奇心的成分重了些,吕循度忽然有所警惕地看了柯罗一眼,继而问,“你知晓我的事情,难道不认得她吗?”
她该知道吗,这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柯罗意识到此话或许不妥,见吕循度起了疑心,赶忙收起好奇,镇定掩饰,“当然不是,尹姑娘我怎么会不识,我手上凡人生平琐事太多,刚刚一时分心,没想起来而已。”
好在今日在茶馆偷偷打听出了一个姓氏,也算是现学现卖了,不知能不能糊弄得了他。
吕循度刚想继续深问,恰逢其时,几个熟悉的身影前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柯罗婆婆。”
她一回头,见有好几个人笑吟吟地在唤她。
也不知吕循度的疑虑能打消多少,好在这些鬼差来的刚刚好,没给他们深聊的机会,她提在心上的一口气才彻底松落下去。
平时里与鬼类走的最近,鬼差们一看到柯罗就开始一前一后地寒暄。
“柯罗婆婆,好久不见,最近怎么在青州宫里晃悠起来了?”
“肯定是战役结束,能喘口气了,跑来偷闲了吧。”
就当是这样吧,他们既然打趣她来此地的原因,她也正好懒得去解释了。
这些年来,为了这次战役,她确实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因为凡人的生平都是由天上定的,一生都要按照这条主线去走,如果有人提前寿终正寝,根据生死簿走的鬼差们是没法及时找到他们将鬼火带走投胎的。
青州和禹州开战后,妖怪乱入人界战事,导致两边打了好几年,很多人的命数也就随之错乱了。
尤其是将士和流离的百姓,生死簿乱得一塌糊涂,阳寿明明没到呢,就战死了饿死了,只能加大引渡处的工作量。
个别的妖怪祸世,她出手教训一顿也就算了,可现在是成群结队的妖兵偶尔帮着禹州抗衡青州,她一人之力难以抗衡。
即便汇报上去,丰都鬼王素来怕事,处理起来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妖怪们不危及大州的主气运,大部分的凡人命数也都正常,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两家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呗,就是孤魂野鬼变多了些,引渡处辛苦点,不过也就当补上红衣提灯千年来的懈怠了。”
被点出名的柯罗至今回想起来都十分想痛骂他,鬼王自己胆小怕事,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那时候她一心只想飞升做神仙,修炼千年才有如愿,结果导致她来到地府,凡间上千年无人收复野鬼的鬼火,手头上的工作堆得比一座山还高。
本以为离开千年了,柯罗这个位置无人任职,野鬼数量与日俱增,鬼王能重新换个柯罗。哪知道束缚阴官的鬼术是刻在灵魂上的,非死不可解脱,若非如此,真想扔摊子不干了。
她拿出鬼灯,看到里面无数攒动的鬼火相连离开变化成漂浮的人身,这才对鬼差道,“这是两州鬼火,你们先带走吧。”
为首的鬼差受令,手上的锁魂链一瞬间就拉出一长条,将所有亡者都捆绑了住。
锁魂链的长钩深入他们的琵琶骨,这些人面色死白,没有意识,同样也感受不到疼痛。
吕循度站在队伍中,低头望向这条锁链,传来的声音多少有些不甘,“你所应我之事,可要作数。”
没等到柯罗回应,几个鬼差催促地拉了拉链子,他的意识便被锁魂链封住了,炯炯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空洞。
目送他们远走消失后,柯罗才敢循着些蛛丝马迹,叫出了生死簿。
有金色的光从她的手心一丝丝一缕缕地蔓延出来,围绕在手心上方,聚集之后汇成了一本簿子,慢慢沉稳的落了下来。
是姓尹不假,有名有姓,应该能找出来。
她心中默念几许,生死簿受到感应,飞快的翻声大作,最后停留在了某一页。
寻到此人,只一眼,柯罗合上簿子,眉头紧锁,忍不住破口骂了句,“真是个烂摊子。”
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竟然没几天阳寿了,即便找到了她也没用,连个魂都叫不了。
死人就算了,如果叫活人的魂,是属于把对方强拖到阴间来的,会对阳寿有所损耗,叫魂的时间越长,损耗也越大。
就这么点阳寿怎么够用,叫了魂会提早归西,完全有违此行的初衷。
如果不能尽快找出始作俑者,阻止之后的事情发生,她这趟算是白来了。
想要调查吕循度所找的背后黑手,最快的方法是求助当地的巡官,他们常驻凡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每个人的生平事迹都有所掌握。
可惜野鬼的收录也同样由驻守凡间的巡官登记在册,早些年她只顾飞升去了,耽搁的时间久了,野鬼队伍愈发壮大,一来二去积攒的多了,各地的巡官对她意见都很大。
自打回来,没少受各地巡官的眼色,更何况帮她的忙,她万万低不下这个头去求人。
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绕过巡官,知晓凡人之事呢?
柯罗托着腮,坐在墙顶上,思考起了两全之策。
她忽而想起天上有一处地方,也可以查看凡人的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