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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粒沙 ...

  •   十余日后,青州,三伏天。

      日头毒辣,暑气正盛,炙伞高悬,整个大地被太阳的光辉覆盖,翻滚着一层一层的热浪。

      大街上,众人无心奔疲于生计,斗大的汗珠停驻在额角也无暇驱赶暑意,皆忘我地在一处府门前围观,探头望上几眼。

      此地是吕将军府,不少宾客盈门,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马车上下的都是些身着官服的朝中官员,每人身边跟着好几个随从,手捧木匣,恭恭敬敬地在呈现其中的珍宝。

      “老朽听闻吕老夫人醒了,特意送来了千年野山参,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吕老夫人刚醒,气血亏空的很,用得着。”那人笑咪咪地朝身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刻会意,悄悄地掀起了一个红布上的一个角。

      府中人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接过,“定远侯费心了,快里面请。”

      边上不少官员闻言也凑过去,隐隐看见红布内数根细长的参须细而繁多,长须弯绕,山参土黄,质地玲珑皮粗。

      野山参本就珍稀难得,千年的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都忍不住吹捧道,“定远侯,这等珍品你从哪里寻来的?”

      他一脸的得意洋洋,“自是重金求得。”

      “这恐怕得花费不少银子吧。”

      “那都是身外之物。”定远侯朝空中作揖,装腔作势道,“吕将军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当的是铮铮铁骨,我等哪里还能在乎这些金银,如今他英勇就义,只留下吕老夫人一人,我们定当替他细心照料,老夫人若有什么不测,到时我们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吕将军?”

      说着就要泪洒当场。

      吕循度不惜以身殉国,平定了边境的战乱,青州陛下自然不会忘了他这份功劳,如今表明自己惋惜不舍的态度,依靠吕家就是在顺应圣意。

      这些个官员全是一边倒的墙头草,借此机会纷纷表明自己的衷心。

      青州自创立以来,朝中一直分成两股势力,左相和右相分庭抗礼,这个局面一直到最近这几年才被打破。

      当时的右相是三朝元老,可他年岁已大,身体早不如当年,渐渐不能再早朝,他死后,先帝声称朝中再无右相,一直郁郁寡欢。

      这正合了左相的意,他也以朝中未有合适的人选故意推脱,故而此位空悬,形同摆设。

      新皇即位后,顺应大势所趋,立了左相的女儿为王后,一时间左相在朝中的势力,还真是无人可与之抗衡。

      不过凡事没绝对,解除禹州这个外患后,新的帝王即刻把矛头对准了左相,对他的政权多有管控,这些年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百官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官员们悄声地议论说出形势,“左相已经倒台,当时多少朝员被牵连其中,陛下他再做的绝些,我们头上哪还有这顶帽子。”

      “王后是左相之女,家道中落,处境尴尬,废后之事只怕不远。”

      “陛下依赖吕将军,他死后尸骨还乡,现下就是我们表明衷心的好机会。”

      “不错,吕夫人记不记咱们这份恩情无所谓,重要的是能传进陛下的耳朵。”

      太阳隐入云层,刚刚还烈阳高照的天空,竟然灰蒙蒙地下了几滴雨来。

      官员们赶忙进府避雨,旁观扎堆的人群也瞧着不对,各自赶着回去收稻谷和衣裳,人们熙熙攘攘地哄散了起来。

      哄乱的长街尽头,有一个头戴白色斗笠,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正沿着街道信步而行。

      她在一家茶馆面前停下,径直走进了二楼雅间,拉开帘幕,寻了个位置缓缓坐下。

      此间茶香四溢,布局优雅古韵,极有一番格调,台上说书先生讲的口沫横飞,激情澎湃,正是昂扬时。

      “将军出自军世家,承袭爵位不过十年之载,便已立下赫赫战功威名在外,一身肝胆,用兵之神武竟能让妖鬼大军都节节败退。从与天湾一路将禹军打回到邯郸关,此间毫无败绩如有神助,这踏破苍穹的劲相比吕老将军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没想到这里也在谈及吕循度的事情,可能是因为她今日起了个好头。

      不过妖界并没有多参与凡间的战斗,先生说的可有点吹嘘的成分了,节节败退的是禹州,跟妖鬼大军可没什么关系,况且,鬼类也并没参与其中。

      说书先生浑然未觉,望着众人,继续道,“他将禹州的妖鬼大军一路逼至临近边境的武陀山,禹军藏匿于山,山势险峻月黑风高,再难觅其行踪,禹州大将认为趁着夜色他们便可全身而退。纵然将军他率领着十万精兵紧随其后,也不敢贸然进山,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行军打仗打的就是兵不厌诈,禹州大将哪里又能猜到追着他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吕将军。”

      有茶客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叫不是真正的吕将军,那真正的吕将军他人呢?”

      说书先生故弄玄虚地抿了一口茶,“问得好,禹军逃进山后,发现我州士兵居然早早息鼓,安营扎寨,逐渐放下了警惕之心,不曾想那十万大军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吕将军犹如随性的游鱼一般,早已在山上制高点做好部署和埋伏,待到那些大将一回头,便见山顶上的弓箭手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前后夹击进退两难,禹州方知大势已去,为时已晚矣。”

      底下喝彩声不断,“打的好,禹州与妖鬼勾结,天地难容,这战打了足足七八年,终于可以结束了。”

      说书先生叹道,“将军不负众望所托,终于在武陀山一役中大败禹州,天可怜见,他便像是为这大战而来,功成后身退,就这么无踪无迹地消失了。”

      场内气压明显一低,像是勾起了什么,引起了一阵躁动。

      “怎么会消失,不是说尸骨都运回来了?”

      “话是如此说,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桩奇事。”说书先生敲了敲案板,目光滑溜溜的看着众人,“运回的可不是将军的尸骨,而是追随他征战多年的银枪与一副铁甲罢了。”

      有人讪讪道,“是妖鬼,一定又是妖鬼。”

      柯罗玩弄着盘中几粒瓜子,心想也不是她不送,实在是花妖霸道,以将士血肉为养分,害得他们尸骨无存。

      “据说。”先生又卖着关子,“十万精兵是回来了,但是跟他上山的将士全都一块消失在了世间,搜索全山也就空余下吕将军一身行装。一块消失的可不仅仅是行军之人的血肉之躯,而是整座武陀山,直到第二日,才重现世间。”

      一时间,茶客们议论纷纷声也骤起,“禹州投降,战事都结束了还装神弄鬼,好端端一座山哪里会不见,先生今儿的故事故弄玄虚,我看不可信。”

      “不错,就算是真的,这位将军用兵如神,或许真是天兵神将也未可知。”

      “说起这事来就可惜,吕家世代良将,忠肝义胆,吕老将军膝下仅此一个独子,他走了还没有几个年头,小吕将军竟然也跟着去了。武陀山离青州城内路途遥远,竟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吕老夫人得知此事后伤心欲绝当即晕了过去。”

      “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心痛,这些禹州人当真可恨,不知如何借用了妖兵,肆意挑衅边境。自打这战事一起,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唉,可怜将军还未娶妻,连个一儿半女都没留下。”

      战争终于尘埃落定,城内没有战火硝烟,一派欣欣向荣,而他们那位精忠报国的将军只会成为茶后的谈资。

      人群中,有个戴白色斗笠的女子随手捻起盘中的瓜子,突然接过茶客的话,“吕将军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她望去,虽看不见面容,却能瞧见她十指润白,鲜如嫩荑。

      她这话也不知有什么不妥,惹得本来喧嚣热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一个年长的茶客四下张望了一遍,生怕惹祸上身,用极轻的声音对她道,“这桩婚事早没了,姑娘莫要再提了。”

      “这么说当真有了?”

      她兴致不减,手上甩出几吊铜钱,砸的说书先生的案板上哐哐作响,足够他一月开张俸禄,“先生可有兴趣讲讲?”

      那位先生被她一问,只觉夏日暑气更热,惊出一身汗来,偏又看她出手阔绰,只好畏畏缩缩地避重就轻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此事事关皇家,评头论足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你便是掷的千金,我也只怕没命消受。”

      茶客们交头接耳,她的指尖流畅地转过杯口,画出一个圆形来。

      “我不问细节,单问一个姓氏,在场的可有人能答?”

      几滴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头又是烈日炎炎,所有人没了激情昂扬的样子,畏缩得像被太阳晒蔫巴了的狗尾巴草,隐隐还能听到有人批评她大胆。

      柯罗也不知道,满堂这么多人在避讳些什么,竟无一人愿意告知她,若非不能叫吕循度看出她讹诈他的端倪,这些话她本来是可以直接去问的。

      还好有个年轻茶客心直口快,愿意解惑,“我记得好像是姓尹,再多的你可不能问了。”

      可算有了线索,她停下手中动作,恍然道,“谢了。”

      说罢她也不多待,起身掀开垂曼打算离开。

      哪知身后有人叫住了她,“天气炎热,少见有姑娘家这般遮面,恕我冒昧,不知这位姑娘有何不敢示人,又何故要打探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敢不敢揭开面纱让我们瞧瞧你的底细。”

      好个冒昧无知的请求。

      她回头,一缕烈阳照进来,笼罩在她身上,营造出金红色的梦幻光晕。

      光彩下的人昂着头,看上去自信又跋扈,冰冷如霜的口气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我的脸,可只有死了的人才能看。”

      场中皆是被她嚣张跋扈的言语一惊,也没人再敢对她起哄了,反而又怯怯地在背地里互相对她指手画脚。

      她毫不犹豫地离开,有意无意地回忆起刚刚,在斗笠的遮盖下,朦朦胧胧间看到茶馆里有一双惊为天人的手。

      嘈杂的人群中,有手指在用极轻的声音叩击着桌面,热烈的太阳光穿堂而入,恰好照到他所在的木桌停下,划分出了半亮半暗的光束,一半阳光,一半阴影。

      太阳光正好在他的手边停下,修长洁白的手指躲在阴暗的那半边,饱满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泛着粉白色的光泽,这感觉仿佛太阳就是看到了这双手才驻足,生怕灼伤了他。

      他食指指尖在轻微的打击,从指骨,到手背,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弯曲,骨节分明,此起彼伏的模样像绵延不绝的重峦叠嶂。

      加上他手背上的经络并不明显,在太阳光晕的加持下,好看的过分。

      没想到凡间也能有这样的手,她匆匆一眼,不以为意,随后快步离开了茶馆。

      不过相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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