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偏白塔》结庐素然

7、从正式见面开始

　　FROM LU

　　周四开庭。出门前，我穿上了我精心挑选的衣服，是我第一次庭辩胜诉那天晚上买的西装。自此，只要穿上这身现代战袍，我几乎战无不胜。之前总结了一下，余下没胜诉的那几场辩论，四分之三是因为没穿上这套衣服。

　　在等待开庭的候审室里，我一直在看资料。手机信息提示响了起来，我摁开解锁屏幕，是杜嘉思的微信。

　　陆律师，我今天得到喻律师的同意过来啦！加油加油！

　　看完这条信息，我强忍笑意。杜嘉思和谢童是同学校的前后辈，谢童学生时期还当过杜嘉思班的助班，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这次她过来，大概不是喻双的授意。

　　谢谢。我回复了一句。然后关掉手机继续看资料。

　　艾明正襟危坐，看向我的双眼炯炯有神。我一手轻搭在他紧张的肩上，无言安慰。

　　今天我爱人和孩子也会过来。艾明开口道。

　　我嗯了一声，告诉他不要担心，我们本无错。

　　艾明眉头微皱，转身盯着对面灰白的墙，双手紧攥裤管膝盖处。我站在他身后，才发现他的鬓角悄然灰了几根。

　　来我们律所咨询的老板很多，像艾明这样的真没想到还有第二个。印象中零方算不上什么大型企业，但员工的人数也不至于让他总是亲力亲为。第一次来我们律所之后，他留下的是自己的电话号码。每次调查有进展，或者是问他要材料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提着水果，要么就是很贵的进口零食进律所大门。进来还跟我们每一个员工律师前律师后招呼着，几次这样打招呼之后，律所所有的同事都和他交换了名片。

　　我给每个公司的名片都做了整理。唯独没给零方做这个。

　　在电子商城逛的时候，我都会多留意一些产品有没有零方的名字在上面，有就会多看几眼。

　　当然也是买了一些的。虽然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单纯是好感度作祟。

　　法律界华佗单浅霖坐在我对面。似乎也知道我作为被申请人的辩护，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摆出一副自在的微笑。

　　我也如是。虽然内心还是有些小紧张。

　　CORED集□□的是中国代表，一个和艾明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神采奕奕，大背头抹得油光发亮。

　　我瞥了一眼艾明。他竟然一洗刚才坐在候审室的紧张，眼神正义明厉，身板挺得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直。

　　不愧是老总。我暗地里赞赏，在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材料，把剩下的延期证据呈给法官。

　　法庭旁听席坐了好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们都拿着笔记本坐在前面几排。

　　杜嘉思坐在最后一排，看见我出来，她还特意站起身来，双手握拳悄悄为我打气。我望着她的方向，微微颔首。

　　一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男孩坐在第一排靠墙的位置上，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拿着笔的手点着放在膝盖上的笔记本的纸张，不住地朝我这边瞥。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比较好奇原告席被告席的座位构造。

　　直到我发现艾明的眼睛一直朝着男孩的方向瞅，才注意到男孩旁边还坐着一个约莫四十几的女人。

　　想起他刚才说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也会来，莫非那两个正是他家人？

　　这么看着，男孩的眉眼和旁边的漂亮女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认真的神情倒也和艾明现在的严肃姿态有的一比，连表情都迷之一致。

　　我偷偷捂嘴，嘴角不自觉上扬一个小弧度。

　　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我一向都觉得自己没选错方向，如果选刑法自己连命都保不住，如果选行政法胜算真的不高。而选□□商法，难度不高，还能多体验几次疯狂刺激的庭辩现场，举证辩论过程还能现场体检心脏。

　　双方都在呈交己方的证据。不得不说单浅霖的能力真不是盖的，我想起研究生时期的模拟法庭，整个人差点就被他带到另一方去了。现在倒不会这样，只是他的辩论思路着实强悍，好几次我都差点压不住，直接递上后面才放上去的关键证据。

　　对面CORED的代表一直在微笑，仿佛在提前庆祝胜利。

　　但怎么可能。好歹我也是经过无数真假庭辩打压的法律界人士，不到思辨顺序的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到时候我剩下的证据一放，看你还笑得出来不。

　　艾明坐在一旁，我甚至看见他眼眶里的泪花在打转。

　　您得忍忍啊，都快到胜利的曙光了。

　　当我把最后一份举证资料呈上的那一刻，CORED代表脸上的微笑彻底僵在原处。旁听席冒出一阵唏嘘，审判长敲锤肃静。

　　“审判长，这份资料是零方公司通过非法手段获取的。CORED的CEO怀特先生从来没有公布过这个个人账号，这属于窃取他人隐私的行为。”

　　话音刚落，我一抬头就撞到男孩咬着嘴唇的模样。

　　我转身，凛然朝向CORED代表：“刘先生，据我所知，怀特先生这个私人账号从未被他个人上锁，也就是说，这个账号是公开的，我们能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不存在任何窃取他人隐私的行为。”

　　这个角度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里逼。单浅霖坐在原处，面容依旧自信，只是我比较眼尖，看穿了他挂不住的事实。

　　我，陆易州，今年二十九岁，学习法律专业十一年，从事律师行业四年，每天踩着S市最贵的地皮，堵在S市最拥挤的路中央，加着劳碌命的班，好不容易拼上中级律师资格，今天！第一次！战胜了！高！级！律！师！！！！！

　　还让法律界的华佗无法妙手回春。

　　其实我能理解单浅霖接下这单案子的理由，无非也是想挑战一下自己而已。对于他而言，这种难度悬殊的案子本就没打算要胜诉。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恶人，如果我对他的印象到现在还能保持的话，今天这个案子他自己估计都是不太想赢的。至于他脸上挂不住，大概是因为……对手是我吧。

　　旁听席的人陆续离开法庭，我看到那男孩背起书包，直直看着我，满眼都是感激。

　　我朝他轻轻点头，拿好自己的东西离开现场。

　　在法院后门，艾明紧紧握住我的手，刚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整个人的威严了一场庭审的神态瞬间崩盘消失无踪。

　　陆律师啊，谢谢您谢谢您！道谢两句，他又忙不迭地让司机开车过来，转过头来对我说道，多亏有您在，我这辛辛苦苦打拼的零方才得以保住自己的声誉啊！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安然回答，眼睛却飘到了他家司机的车上。

　　艾明发现我在看他的车，嘿嘿一声，拉着我手臂带我到他的四环素suv面前。

　　陆律师要一起吃个饭不？他热情地问道。

　　我知道他没理解我看他家车的真实原因，连忙摆手道，没事，您一家也辛苦了，今天一起好好庆祝一下。我今晚还要忙一点事情，有空我们再一起喝茶。

　　这时，后座的车窗被拉了下来，今天坐在第一排那个白净的男孩出现在我眼前。他微笑着看向我，说了一句，陆律师，谢谢你。

　　副驾驶座位的漂亮女人也朝我笑了笑，问道，老艾果然没骗我，陆律师真的很可靠。以后方便，可以帮我们做一个公司法务咨询吗？

　　我赶紧回答当然，零方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说着，我绕到副驾驶那头，把名片递给艾夫人。
　　陆律师，我可以要一张你的名片吗？刚和艾夫人交换了名片，后座的小艾少爷就来了一句。

　　小雨，你要名片做什么？艾夫人转过头嗔怪了他一句。

　　“我这几天刚好在做小组的商法案例分析，方祁祝说得半懂不懂的。我在想，如果陆律师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分析一下？”

　　小艾少爷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是亮亮的，好像遇到了什么救星。

　　我拿着艾夫人名片的手愣在半空中。因为我忽然发现，内心有好几个疑惑正在被悄悄解答。

　　接过名片的小艾欣喜地说了句谢谢，他没理会艾夫人的责怪，下车朝我小跑过来，非常郑重又有礼貌地给我看了一眼他的学生证。

　　“我叫艾雨，是S大经济学的研究生，今年读研二。上次陆律师和喻双律师到我们学校开讲座，我有去听了的。你们讲得很好，大家也学到了好多老师没讲过的内容。所以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和陆律师交流商法的话，这学期我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商法成绩了。”

　　小年轻收起学生证，放进大衣内侧的口袋。

　　这一幕，让我忽然回到前几天那个梦里，那个亲吻银杏叶的模糊身影。

　　我伸出手，温和笑着，重新向他自我介绍。

　　“你好，艾雨同学，我叫陆易州，是时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FROM AI

　　我把怀里揣了好几个小时的名片小心翼翼地放到抽屉的空盒子里。

　　今天顺利拿到了陆易州大佬的名片。到现在内心的激动仍旧无法平静。我终于能理解到兴奋得说不出话是一种什么神仙感受了。

　　太TM爽了吧！

　　陈默默端着水杯从我身后经过，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像揣着个宝一样抱着塑料盒子原地发疯。

　　回想起今天的庭辩现场，我整个人内心犹如原地放烟花。

　　自演讲那天那一眼温柔的微笑，直到现在我甚至都无法把周礼的缺点写出来。他已经被我神化了，亲爸把自己的亲儿子推向神坛，亲爸无法直视亲儿子耀眼的光芒。

　　因为周礼就是陆易州的衍生……所以陆易州也算是……周礼的亲爸？

　　这一瞬间冒出来的神奇想法把我自己吓坏了。

　　我的天啊我在想什么！！！！！打住打住！！！！！

　　要是人家是直的，我这么脑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万一陆大佬还有女朋友，被她知道我对他有这种想法，还把他写成受，不得把我打到重度残废半身不遂？！

　　下午开庭前半小时，我和老妈坐在最前面一排。老爸还没出来，小叔过来跟我们说了几句话之后，因为公司有事就先离开了。我坐在座位上拿出笔记本准备记笔记，我妈不安地拿着手机敲敲打打。

　　当陆易州出现在我对面的时候，我惊到说不出话。之前还对自己说，如果这个律师不可靠，就去找喻双或是陆易州，结果老爸真的难得可靠一回，竟然直接找到了陆易州。

　　还以为像老爸这种恋旧的人不会找到这类青年才俊，谁知道这次他和我的教授一样眼神不错头脑清醒。

　　我紧张地盯着他，笔尖不自觉地把整页笔记本点成一个迷宫。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看他，陆易州也看向了我。

　　我去我去我去！我立马坐直，痴呆的目光一秒转换成认真的目光。

　　如果说讲座那天是他散发温和光芒的时刻，那么今天的庭辩就是他散发魅力高光的时刻。

　　太帅了，简直太帅了。

　　西装革履，胸前的律师徽章闪着自豪的光芒。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露出一小截手腕，突出的腕骨在投影的反射光里格外明显，即便不戴手套也能清晰感受到绝对领域的诱惑，那一刻我想成为他骨节分明的手握住的那只翻页笔。

　　翻飞的思绪里，我的视线只剩下了他。佩服他清晰的思辨，兴奋于他充分的反驳机会，紧张于他差点被对方带跑。有一阵子我甚至不想思考他到底是不是直的，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我只想抓住他，趁他走向我心中神坛的前一秒握住他的手。

　　庭审结束后，我先和老妈坐上家里的车到法院后门等我爸。

　　我以为刚才感激看向陆易州后，是我们面对面见到的最后一眼。天知道他竟然和我爸站在后门，等我们的车开过来。

　　我看到陆易州的视线转向我们家的车。

　　不行，不能再犹豫了。老天帮我到这里，还不珍惜那我们就真的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刚好老妈说我们也过去感谢一下陆律师吧，我说好的。然后直接拉下车窗，对还在车头站着的陆易州说了一句。

　　陆律师，谢谢你。

　　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我不是应该和老妈一起下车感谢的吗？这样子的感谢，好像显得自己居高临下？

　　手都摸到门把的老妈一脸“这傻儿子怎么不下车”的表情看着我。然而我的心跳得贼快，不知道是因为做了傻事，还是因为陆易州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老妈只能接着我的话茬说道，老艾果然没骗我，陆律师真的很可靠。以后方便，可以帮我们做一个公司法务咨询吗？

　　我松了一口气，陆易州已经走到我妈那边去了。

　　看见老妈刚碰到他的名片，脑子一冲又做了一件不带脑子的事。

　　陆律师，我可以要一张你的名片吗？

　　小雨，你要名片做什么？老妈转过头，双眼带针。

　　“我这几天刚好在做小组的商法案例分析，方祁祝说得半懂不懂的。我在想，如果陆律师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分析一下？”

　　我只得为我的冲动找借口，还拉上了无辜的方祁祝。但这句话真的是越描越黑，我觉得我的智商已经飘向江洋大海无影无踪。这下子陆易州肯定以为我就是那种不学无术到处乱来的小少爷了。

　　我内心哀嚎。

　　我努力摆出一副“的确是因为学习才问你要名片”的表情，试图挽回一点自己的人设。

　　陆大佬预料之中地愣在一旁。不过他还是很友好地把一张名片递给我。

　　不行不行不行，我得赶紧下车证明我的清白！我飞快翻出书包里的学生证，匆忙下车，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营造一个好学生形象，递上学生证。

　　“我叫艾雨，是S大经济学的研究生，今年读研二。上次陆律师和喻双律师到我们学校开讲座，我有去听了的。你们讲得很好，大家也学到了好多老师没讲过的内容。所以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和陆律师交流商法的话，这学期我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商法成绩了。”

　　这样……应该……大概……或许……能挽救一下刚才一塌糊涂的情形了吧……？

　　陆易州瞳孔略睁大了些许。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脏怦怦直跳。

　　下一秒，他向我伸出手。

　　“你好，艾雨同学，我叫陆易州，是时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他面容温和，又不像是上次讲座那样闪闪发光，而像是一个面对着认识已久的好友一样，在初冬季节散发春日和煦。

　　这回轮到我瞳孔地震了。这算是什么？达成“和周礼原型相识并握手”成就？

　　不对，应该是要比这个更大的成就。

　　他的手很暖，一股鸡皮疙瘩四起的暖流经过我的老冰手，整个人都被暖到了。

　　老妈说，陆律师看起来很平易近人，说话也没什么架子，果然青年才俊就是不一样。

　　老爸“嗯”了一声，不过你刚才让人家给我们零方做法律顾问这事儿就当是个玩笑话吧，人陆律师很忙的。

　　说着，又看向我。艾雨，你也别把你刚才的话当真，有不懂的就问老师，别打扰陆律师。

　　小雨那个可以不当真，我这可是认真的。老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自己刚买的迪奥新款，就你招的那些人，要不是今天陆律师帮忙，早就把你坑死了。

　　我也是认真的，老师给我们的课题我们现在没办法直接问他怎么做，但陆律师可以告诉我。我也不服气，上来参一脚。

　　老爸被我们噎得无言以对，只得悻悻转过头看外面的风景。

　　我坐在书桌面前，点开微信的“添加好友”，尝试用陆易州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搜索他的微信。

　　我知道名片上一般都是工作手机，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果然，手机号码搜出来的微信是他的工作号，昵称是“时济陆易州律师”。

　　我点击添加，然后放下手机开始等待。

　　和导师交流了一下下学期要发期刊的论文，勉为其难地看了几眼民商法案例的资料，等小李子洗完澡，在浴室跟着吼完了每日泄愤必备的安慰剂的fxxk you，更了新文第五章。半夜十一点，陆大佬终于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

　　我“啊”了一声，三个人八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我。距离我最近的小李子捂着耳朵朝我骂了一句“艾雨你他妈神经病啊！”

　　即使现在，脸被打得啪啪声，人被室友一顿揍，我都要满怀真诚地大喊一句：我爱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