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灵》绝望的苹果派

8、好人……

　　当菲戈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本名叫《缘定》的小说的时候，灯油已经几乎燃尽。微弱的浅黄色光芒最后挣扎了两下，然后被黑暗完全吞噬。

　　少年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让眼睛尽快适应黑暗的环境，然后小心地摸索着向外走去。
　　夜里的书库和白天完全不一样，浓重的黑色模糊了原本清晰熟悉的路径，高大的书架如同林立的怪兽，森然又冷寂，让他没来由地感觉到陌生和恐惧。
　　黑暗之中，菲戈原本就算不上很好的方向感彻底失去了效应。

　　他只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书，在一个又一个书架之间茫然地乱绕，有些慌乱的脚步声独自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空旷。
　　当他从一个书架后面走出的时候，眼前却骤然明亮了起来。
　　油灯柔和的橙色灯光安静地闪耀着，驱散了周围的黑暗，让身在其中的一切都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连带着灯火中那个伏案疾书的少年，那高傲的眉眼和紧抿的嘴唇都仿佛变得温和起来。

　　原来已经走到魔法区了啊。菲戈小声地舒了一口气。
　　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然而自己和它之间却隔着一个普莱特。
　　菲戈借助灯火的光亮仔细回忆了一番大门附近的路线，略略地犹豫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转身走进黑暗。

　　在脚步声渐远至完全听不见的时候，琥珀色眼睛的少年才气恼地从书桌上抬起头来，恨恨地瞪了一眼油灯里自己刚刚填得满满的灯油——足够两人平分使用。

　　他气咻咻地伸手把书桌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地扫进了早已收拾好的包里，又赌气般地一口气使劲儿吹熄了烛火，转过身来抬起下巴，昂然大步地向外走去。

　　然后“咚”的一声，一头撞在了面前的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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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戈终于安全到达他的小屋门前。
　　冰冷的夜色之中，窗口里透出的灯火柔和而静谧，让人从心里感到温暖。
　　也让菲戈忍不住回想起脑海深处那些早已模糊了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少年不自觉地放松了脸上的神情，轻轻地推开门，却劈头迎来了一道冷的几乎要掉冰渣的声音。
　　“你太慢了！”

　　黑色的斗篷气势汹汹地翻卷而来，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带着冰冷的煞气和威慑力。五根冰玉一般的手指闪电般从宽大的袖口迅速探出，准确地从少年的怀里抽出那本尤其带着体温的书。
　　而后，另一侧的袖口里又冒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很是不耐地指了指桌子的方向。
　　“去吃饭。”

　　菲戈被这句话惊得大脑空白。
　　回过神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饭菜里是不是被动了什么手脚。不过这个想法马上就被自己否决了，如果真的想要强迫自己吃下什么毒药的话，伟大的逆神者大人大可以直接动用武力威胁，而非如此大费周章。

　　少年磨磨蹭蹭地挪到桌边，小小地挑了一块儿极秀气的鸡脯肉，尽量斯文地送到嘴里，细细地感受着从舌尖传来的细腻温热的触感。
　　等等？居然还是热的？
　　菲戈讶然地抬头瞄了一眼紧锁眉头飞快地翻动着书页的术士，心里陡然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说，这些饭菜是被他重新加热过的么？

　　少年低下头来，轻轻抿了一口热气腾腾地浓汤，温暖的感觉划过喉咙，一路绵延而下，熨帖着因为饥饿和寒冷而隐隐作痛的胃部。饭菜蒸腾出的水汽潮湿而诱人，身在其中，仿佛连冰冷而僵硬的四肢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菲戈的嘴角扬起浅浅的笑容，就连那黑色的袍子在他眼里也不再像是刚才那样森冷可怖——那么，他的契约者其实是个好人呢！

　　木菲斯很烦躁。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本书要用那么多笔墨来描写那对愚蠢的男女之间纠结又无聊的事情，而最关键的血契理论部分却只是在他们的对话中匆匆一带而过。

　　主次不分！舍本逐末！

　　好在作者似乎对于上古契约有很深的认识，虽然不过是只字片语却也透露出足够的信息，总算让木菲斯耐着性子着翻完了全篇。

　　合上最后一页，术士陷入了沉思，默默消化着刚刚得到的讯息，心里第一次对除了他导师之外的某个人类产生类似敬佩的心态。

　　写这本书的人类，是一个真正对灵魂的本质有着极深理解的天才！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才能和成就无法被其他大部分愚蠢的家伙理解，他才会以这种无聊的故事为障眼法，将他的研究成果保留下来。

　　木菲斯这么想着，心里原先的怒火消散了大半，倒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人类产生了一丝兴趣。

　　于是，他直接转向正在用餐的少年，“写这本书的人在哪里？我想见他。”

　　菲戈猝不及防之下，一口汤险些喷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少年缓了口气，又慌忙地补充，“这是三十年前的书，而且还是匿名出版，所以很难找到这个人了。”

　　“匿名出版”这种说法更加坐实了预言术师的猜测，木菲斯的嘴角缓缓挑起了一丝冷淡又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声音竟是格外的轻柔悦耳，“三十年啊，这么久了……难道就一直没有人发现它的价值么？”

　　少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不悦，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当年，这本书好像还是蛮流行的，还出了一个系列。”

　　菲戈几乎是在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依他的契约者的个性，自己现在免不了又要马上去书库里跑上一趟，把这个系列的全部书籍给找全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术士居然沉默了。

　　黑色斗篷的边缘轻轻地擦过床沿和地面，褶皱微微起伏，有一种波浪般柔和的感觉，斗篷下的声音虽然清冷依旧，但是内容却让少年感激涕零，“那你明天早上把它们找出来给我吧，今晚先保证充足的睡眠。”

　　“好，好的，谢谢啊……”菲戈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我明天一定拿给您。”

　　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倒退一步几乎即将跨入虚空，少年忽然想起自己召唤他的初衷，情急之下竟伸手去拉他的契约者，“等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柔软温热的指尖擦过斗篷宽大的袖口，丝丝缕缕的冰凉的触感顺着敏感的神经传导而来。下一刻，少年的手指被狠狠地震开，尖锐的刺痛和火辣辣的灼痛瞬间掩盖了其他所有的感觉，让菲戈忍不住呻吟出声。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带着怒意的冷哼。

　　菲戈揉着依旧阵阵作痛的指尖，神情委屈至极。不过是问个名字而已，用得着下这么重的手么？自己的契约者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家伙。
　　不过，虽然手指很疼，但是也仅仅是疼而已，它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连油皮也不曾擦破一层。
　　少年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黑色的眼睛澄澈而柔和：大概，他的契约者真的是个好人吧！

　　木菲斯神情冷肃，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心里却在默默诅咒着血契的那项关于不能攻击契约者的限制。菲戈所承受的疼痛被放大了千万倍反射到他的身上，以至于他现在整只手都因为疼痛而麻痹。

　　虽然对方是珍贵的试验品，但是自己绝对不能忍受任何来自愚蠢人类的肢体接触！

　　人类是虚伪，贪婪，懦弱，丑陋又偏偏爱自作聪明的生物。但是，他们却偏偏有着具有强大欺骗性的和善笑容，感人言辞以及……温暖体温。

　　这样的温度，他已经在几千年前失去。

　　左手中指指甲之下的那一小片皮肤上，依旧清晰地残留着温热潮湿的触感，即使在那样剧烈的疼痛之中，仍然挥之不去。

　　木菲斯另一侧的袍袖猛然一甩，平静的血海顿时卷起巨大的波澜，纷纷扰扰的红色怒涛在空中炸裂成无数水滴，气势磅礴地下坠，却沾不湿预言师哪怕一片衣角。

　　黑色的斗篷因为剧烈的气流冲击而肆意飞扬，兜帽落下，露出木菲斯苍白的容颜。
　　殷红的唇缓缓地向上扬起，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