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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兄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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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戈愣了一会儿,恍然明白了木菲斯的意思,一张白净的脸庞瞬间涨的通红,布满了尴尬的神色,再次腹诽自己契约印记的位置。
少年期期艾艾地不愿动弹,想要找些话蒙混过去,“那个……我的印记为什么不像您一样出现在手腕上啊?”
兜帽之中,术士的脸色僵硬了一下,这句话再次触动了他刻意隐藏在脑海深处的不堪记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吧,虽然他眼前的人类依旧愚蠢而不讨人喜欢,但是至少身份方面已经从单纯的食材上升到了试验品的高度。
而英明宽大的木菲斯大人从来不介意和善地对待有价值的试验品。
“因为签订契约时你的血液不是从手腕上流下来的。”
“血液?”菲戈瞪大了眼睛,“我们的契约是血契?”
木菲斯也有些吃惊,难道现在人类对于上古契约的研究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竟然连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都知道血契的存在!看来自己在石头里呆的时间的确有些太久了。
“你怎么会知道血契?”术士清冽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一丝波动。
“在书上看到的。”菲戈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殷切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一本小说上有提到过这个东西,说是用血液为纽带联结灵魂,力量共享。”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血契必须是由灵魂的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才有可能达成,条件苛刻至极。
事实上,比起相信一事无成的自己会和逆神者这样的存在有哪怕百分之一的相似度,他更愿意相信作者是为了说明男女主角是神灵注定的一对儿而胡编乱造的借口。
虽然不过仅仅见过两次面而已,对于彼此的个性都不了解,但是少年还是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敏感,模糊地感觉到他的契约者对于自己的轻视和不喜。这种说法,即使只是小说中的虚构,也很有可能会招致他的愤怒。
“联结……”木菲斯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一个关键词,感觉这套理论虽然听起来荒谬,但是却能够为刚才发生的所有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
“去把你看过的那本小说找出来拿给我。”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术士理所当然地忘记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
“现在么?”苦命的少年可怜巴巴地望着一眼窗外苍茫的夜色,而后小心翼翼地反问,清澈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小动物般殷切的期待。
“那你以为是什么时候?”术士完全没有理解少年所要表达的意思,用挑剔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室内称得上是简陋的陈设,最后屈尊纡贵般地在看起来比较柔软的床沿坐下,“快去拿。”
“……”菲戈惋惜地看了看桌子上雪莉表姐送来的菜肴精致的晚饭,无声地轻叹了一声,推门走出去。
木菲斯微微皱起眉头,人类的脾性果然过了几千年都没有变——有价值的书就应该仔细地保管在自己身边,以便于随时查阅,而非造一个毫无意义的名叫书房的东西,无选择性地把所有书堆在那里,却长时间不去阅读它们。
静静地注视着掌心上的复杂得有些诡异的图案,木菲斯陷入深思。
人类不同个体的灵魂之间总存在强大的排斥性,因此能够达到灵魂联结程度的契约,只有可能存在于精灵和人类之间。
而他虽然失去了曾经身为人类的□□,但是却算不上真正的精灵。在这以前,他和其他人类的契约完全不会涉及到灵魂层面的内容,他只需要回应契约者的乞求,把魔力沿着石头向外输送,并在他们死亡之后收取他们的灵魂。
这样的过程循环往复了几千年,对他的生活却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也忙的很,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去关注食物的生活。
不过,珍贵的试验品另当别论。
目光顺着普通的原石地面向上,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墙壁游移,直到接触到式样简单的圆桌时才微微顿住,上面摆放着还没有动过却已冷掉的菜肴。
预言术师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和他不一样,他的契约者需要依赖足够的食物和睡眠来维持生命。人类身体的脆弱程度,他曾经也亲身感受过,一时受凉或者饮食不慎,就会感觉不适,严重影响他的研究进度。
能够和他签订血契的人类,再过上几千年也未必能够再碰上一个,所以这一个试验品显得格外珍贵,自己要想办法让他尽可能地活的长久一点。
于是,裹着一身黑袍的预言术师,神色严肃地回忆人类时期曾经被迫记下饮食搭配法则,站在小圆桌边旁边郑重其事地对着那几道菜研究了半天,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扬手,一层薄薄的火焰帘幕笼罩住整张桌子,开始加热。
另一边,菲戈提着油灯走进书库,却发现里面早有了另一个身影。
普莱特,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正在魔法的专区里仔细查阅,奋笔疾书。
菲戈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身体,竭力放缓了呼吸,踮起脚尖,想要悄悄地绕道离开。却没有注意眼前,一头撞在不远处的书架上,一声惊天巨响。
少年顾不得额头肿痛,慌慌张张地向后一瞥,见到自己的哥哥依旧专注于自己的事情,神色岿然不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急急地逃跑了。
这时候,原本伏案而书的普莱特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盯着菲戈狼狈的背影消失在书架之间,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菲戈终于到达了布满灰尘的地下室,里面杂乱地堆积着各种小说,与外层的整洁迥异完全不同,墙角甚至结了蛛网。
这里的小说大都是几十年前的畅销小说,现在早已不再流行。整个希瑞家族里,恐怕也只有菲戈一个人会到这里找书看。
少年放好油灯,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堆杂物,开始借助油灯昏暗的灯光一本一本地飞速查询。
然而,他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从他记事起,普莱特就整天变着花样找他麻烦,小孩子之间的敌意简单而单纯,两个人最后总是以打成一团儿收场,彼此都是一身青青紫紫。
然而第二天,他温柔的母亲总会因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名目,身上多出了许多新的伤痕。
小菲戈曾经亲眼见到过普莱德的母亲,那个总是笑得端庄而雅致的女人,用她那把修长而雍容的羽扇扇柄,狠狠地煽过母亲的面颊——与普莱特脸颊上,他留下的那道抓伤相同的位置。
于是,小菲戈终于慢慢意识到了什么,对于普莱特能避就避,即使在打架的时候只是想法子自保,不再还击。但是他这样子的举动,却仿佛更加激起了普莱特的怒火。连着几天的晚上,他的母亲都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偷偷地流眼泪。
七岁的时候,他们一起接受了魔法和武技的启蒙教育。
他的天赋虽然比不上普莱特,却胜在聪明刻苦,倔劲儿上来了以后更是不肯认输。两个年龄相近的小孩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憋着一股劲儿想要赢,进境就比同龄的孩子更快些。贵族小孩子的嫉妒心同样可怕,普莱特也就罢了,他却成为众矢之的,大小伤不断。
再后来,一个炎热的夏天,小菲戈喝了一碗冰镇的甜汤,然后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挣扎地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再也不能想从前那样自如地控制元素了。
他的魔法导师看了他半晌,只是遗憾地摇摇头;他的父亲神情复杂,目光里有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小菲戈看着那个依旧笑得端庄雅致的女人和她身边死死地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普莱特,一股寒意一点一点地弥漫下来,渐渐冲淡了原先的愤怒和仇恨。
自此以后,他们成了他夜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普莱特成为家族里有名的魔法天才,有了最好的导师,众人瞩目;而菲戈却端起了小心翼翼的笑容,整日整日地在小说中徜徉,平庸无奇。
云泥之别,从此便再无交集。
即使偶尔擦肩而过,也是一个畏畏缩缩地让开,一个目不斜视地走过。
油灯的火花跳了一下,在墙上打下了明明暗暗的影子。菲戈估算了一下它还可以燃烧的时间,哀怨地轻叹一声,认命地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