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戒指之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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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刻，大半的酒都被吐了出来，菲戈趴在血池边，连连咳嗽，眼泪汪汪，狼狈不堪。
木菲斯终生恪守施法者的准则，滴酒不沾，所以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与霍顿村果酒的“柔和醇厚”不同，凡赛尔城的酒是以“烈”闻名。
黑袍的术士被声响惊动，一眼扫过来，就看穿了菲戈的窘境，并立刻就此事作出严肃处理——坚决没收酒壶，言简意赅地阐述了《施法者准则——历史版》中与酒相关的内容，并且以导师的身份，相当冷酷地下达禁酒令。
菲戈的认错态度良好，期间低眉顺目，不时点头，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到了最后，他为了表明自己决心的坚定，还赶在木菲斯阻止之前，把剩下的半壶烈酒连同之前私藏在水囊里解馋的果酒一起倒进了血池之中。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倒却捅了马蜂窝。
本来因为术士的情绪而渐趋平静的血池，却因为酒精那强大的作用而重新沸腾起来——无数破碎的灵魂居然挣脱了血液的束缚，在水面上凝聚成透明的形体，然后在下一刻再被汹涌的波涛击打的粉碎。
简直像是传说之中的逢魔之夜幽灵游行的场景一般。
菲戈被吓得够呛。自然也就没有看见，几乎在同时，他身边的术士原本漂浮在空中的身体也轻轻地晃了一晃，然后不得已地落回地面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少年的目光完全被“幽灵”中的一个牢牢吸引住了。
相对于它的同伴来说，它的躯体消瘦至极，却也完整而清晰到令人惊异的程度，皮肤上面交错分布的狰狞伤痕和皮肤之下嶙峋刺目的突兀骨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引起菲戈注意的，并不仅仅是这些，而是它的脸。
那张连皱纹之中都镌刻尽了刻骨的仇恨和愤怒的脸庞，五官苍老却硬朗，赫然属于沙拉曼帝国三百年前的光复者——科莫尔大帝。
或者说……他曾经遇到过的那只巫妖。
菲戈虽然天真，却并不愚蠢。他想起了巫妖事件之后，木菲斯在戒指里足足待了半个月，以及之后每次他提到巫妖的时候，术士毫不在意的，轻蔑的语气……再联系一下自家契约者对于“血契”，“骷髅法师”等稀有物品的狂热好奇心……
“你……把巫妖囚禁在这里做研究么？”
“研究？巫妖有什么可研究的？”术士嗤笑了一声，声音不同于平日里的冷淡轻蔑，反而多了几分率性而坦然的骄傲，“呆在这里的，都只是食物。”
“食物？”菲戈顺着那纤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却投射在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波浪上。少年那惊人的想象力和联想天赋又开始发挥作用，他记得，在某些小说中提到过某种以鲜血为食的生物，他们相貌俊美，脸色苍白，寿命漫长，长着獠牙，却无一例外都有着惊人的魅力，是众多贵族小姐幻想和憧憬的对象……
“木菲斯，你有吸血鬼的血统？”糟了！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菲戈紧张地捂住嘴，后悔万分。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术士并没有生气，甚至是语气相当随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没有。”术士用眼角斜斜地睇了他一眼，扬起袍袖，血池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一般，渐渐地平缓了下来，“我的食物当然不是低级的血液，而是承载于其中的灵魂碎片。”
“哦……”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菲戈隐隐觉得，这会儿的木菲斯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格外地好说话。最关键的是……他居然放弃了一贯的漂浮姿势，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地面上。
也许……自己可以尝试一下改变注视他的视角，由仰视变成平视，甚至俯视？
少年眨了眨眼睛，暗自目测了一下术士的身高，而后不着痕迹地挺直了弯曲着的膝盖。
而在这期间，木菲斯一直安静地望着血池，睫毛纤长，侧脸优美得就像是一副油画。然而，就在两人的真是身高比较结果即将见分晓的时候，他忽然一言不发地飘了起来。
“……”菲戈尴尬地笑了一下，心里原本就有的意外感觉又增加了几分——根据《木菲斯最讨厌的十大话题之三——身高篇》的相关内容，这种情况下，术士肯定会采取更强硬手段来勒令他坐下，甚至趴下才对……
“在这里，一共有743个生灵的血和灵魂，其中有742人，都是因为贪婪和愚蠢，而与我签订了契约的人类。”术士的话打断了少年的思路。
“哦~”菲戈呆呆地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不祥寓意：“我们签订契约的时候，你说的代价……不会就是，我以后也要被泡进这里吧？！”
术士侧过脸来，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眸光犀利如刀，双唇却暧昧地抿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你的灵魂很对我的胃口，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美味。”
“……谢谢……夸奖……”菲戈的内心默默滴血——原来“你是特别的，菲戈”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你的灵魂是特别美味的，菲戈”啊……
一时之下，忽然意外诚实，或者说是话痨的术士和心灵饱受打击的小剑士都没有说话，只余下血海中泡沫浮动的声音，蒸腾开浓浓的血腥味儿和烈酒的醇香。
“对了，你说742人都是你的契约者，那剩下的那个是谁？”剑士一向以抗打击能力和自愈能力强而闻名，不一会儿，菲戈就做好了“死后的事情等死后再说，死在爱人的肚子里也是很浪漫的”心理建设，转而小心眼地盯上了那个特别的“第743人”。
“真是无药可救的愚蠢！”木菲斯轻哼了一声，居高临下地向着菲戈投以轻蔑的一瞥，“当然是巫妖的灵魂和我的血。”
“你的血？”
“不然你以为呢？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压制灵魂的东西只有灵魂而已。没有我的血，怎么能够控制得了这么多充满怨恨的灵魂力量？”
“那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因为我用了太多你的力量，所以害得你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压制他们？”菲戈忽然灵光一闪。
“你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再随便给我添麻烦。你以为禁咒是现在的你能够对付的了的东西么？不知天高地厚！”术士冷冷地撇过头去，脖颈处却泛起了一层让人不易察觉的绯色。
“……抱歉……我以后一定不这么胡来了。”菲戈咬紧了嘴唇，双手却因为极度的愧疚而把衣袖绞成了一团。
两人之间再一次静默了，只余下灵魂的残片凄厉的嘶吼声在空间之中回荡。
过了一会儿，少年犹自稚嫩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语音微颤却坚定无比。
“你别担心……等我死了以后，泡进去以后，我就帮你压制住他们。”
木菲斯的身体一震，猛然回过身来，脖颈上的红晕却已经悄然无声息地扩散到了耳根。他注视着菲戈黑色的眼睛，有一瞬晃神，但是随即，薄唇再度弯起，又挂上了肆意而嘲讽的笑意：“这不可能！人类，灵魂被禁锢的痛苦是你无法想象的，到时候，你所能残余下来的情绪也只有仇恨而已……”
“不会的！”菲戈第一次打断了自己的契约者的话，他认真地抬起头，迎着预言师那足以看透一切的审视眼神，目光澄澈坦然如同秋日里的晴空，每一个字都郑重得如同誓言，“我永远都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生命也好，灵魂也好，你要就统统拿去。”
契约的印记微微地发着热，把少年的那半句深藏在心里，却迟迟没有吐露的话传达了过去。
然后，菲戈得到了一个拥抱——一个寒冷彻骨的，混杂着淡淡的酒香的拥抱。
属于边塞的，灼热而激烈的烈酒，穿越了血池中层层杂质的血液，循着其中那道最纯粹最悠远的血脉渗透而入，和着少年温暖的体温，点燃了那个冰冷了六千年的，孤独的灵魂。
与自己相贴的身体僵硬而冰寒，甚至把原本应该浓烈炽热的酒香浸透得冰冷而清冽，但是从指间传来的头发和黑袍的触感却柔软而缠绵到了极致。
冷与热，刚与柔……彼此混乱地纠缠在一起，让这个短暂的拥抱变得复杂而且……惊心动魄。
菲戈还没有从“因为过于惊喜而呆滞”的石化状态中恢复，却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术士白玉般脸颊上已经全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颊边沾了几缕长发，手上的力量却大的几乎要捏碎菲戈的肩胛骨，一字一句几乎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那我等着看……百年以后，今天的承诺，你又能做到多少！“
终于意识到木菲斯好像被自己无意识地灌醉了的少年，顿时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表现出惊人的行动力。
他快活至极地回了一声“好啊”之后，就幸福地扑了过去，赶在对方躲避之前，就像是树懒一样紧紧地扒在了术士的身上，回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比之前要热情无数倍的拥抱。
由此可见，希瑞家绵延数十代的，让每一代子孙都在情场上受益无穷的“见机快，下手准”的优点，在菲戈•希瑞身上默默沉睡了十六年之后，终于出现了觉醒的征兆。
然而，被巨大的幸福击得晕头转向的少年却不知道，就在此刻，他的祖先，塞尔文•希瑞正在城墙上浴血战斗，并且不久之后就恢复了身为人类的全部记忆；年轻的术士正静静地望着水晶球，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城墙的另一侧，一支冒险者的小队携带者城主的信件向着远方前进；而在那无尽的黑暗之中，另外一支足以扭转一切的力量开始悄悄地兴起。
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夜里，命运开始缓缓地揭开了它的面纱，一切都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
无可逆转，无可挽回。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戒指之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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