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那个东西 ...
-
“等等。” 陆焰突兀地喊出声。
“怎么了?陆少爷。”他露出无奈的神情,仿佛陆焰是个三岁孩童,正不知礼数地打断大人的交谈。
助手已经前去布防,房间内只剩下宗乌与陆家兄妹。
陆焰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他握住拳头用力撑住窗台,全身的重量由此过渡到墙上。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这一瞬间,莫淼如得天意,替他回答,“我兄长的意思是,既然凶手仍滞留在船上,为了宾客安全,恐怕还是暂停启航活动得好。”
“原来如此,可以理解。毕竟作为警察,我们的宗旨是尽可能地减少人员伤亡。”宗乌弯了弯眼睛,整个人瞬时镀上了柔和的气质。下一秒,他将矛头转向莫淼,语气尖锐,“只是陆小姐,您也这么认为吗?”
“什么意思?”莫淼下意识反问。
“您也想停止启航活动吗?”宗乌双指并拢,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碰到鼻梁才发现墨镜已经被自己收了起来。他丝毫不觉尴尬,补充道,“我听闻您在国外的时候就很期待今夜的掷瓶礼,此次回国也为此做足了准备。箭在弦上,我以为您会认为不得不发。”
莫淼顿了顿,反驳道。“我父亲被人杀害,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去在乎这些?”
“是的,您说的对。”他又笑了一下,虚假的笑意不达眼底,“是我唐突了,我以为您会有不同观点。”
我应该有什么观点?莫淼没有问出这句话。难道陆沨有什么不得不去大海深处的理由吗?她流露出伤心的情绪,尽力扮演一位孝女。“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了。”
“小妹……”陆焰调整好心情,回身用力握住她的手肘。他的力气很大,似乎怕她下一刻即将冲上去与宗乌理论。
莫淼偏头静静地望着他,只听他说出截然不同的话,“父亲从几年前起就在规划福禄船的启航,我想,我们应该让掷瓶礼继续进行……就当是实现他的夙愿。”
犹疑散去,他的神色只剩坚定,这是下了重大决心之后的结果。先前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屋里的三人,都有不得不启航的理由吗?哪怕启航的代价,是赌上全船乘客的性命……宗乌神色满意,带上墨镜,背身转向海夜。
莫淼听见他低声哀叹:“大海,我的故乡。”
掷瓶礼是从西方传过来的。而陆莫无厌恶东方的一切东西。原先的计划是陆沨主持晚会发表讲话后,陆家三人分别将事先准备好的装了纸条的酒瓶丢入海水中。但突发事故,想必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再参加掷瓶礼,只能安抚好宾客后,以安全为由直接启航。
宗乌与两人在三楼告别,前往房间。
陆焰与莫淼并肩下楼。经过楼梯转角,陆焰突然道,“小妹,我在这里待一会。”
莫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夜空,北斗星也许已经移动,只是凡胎肉眼无从察觉。
“你如果不想应付宾客,可以先回房间休息。”陆焰神色柔和地朝莫淼弯了弯唇,抬起手,迟疑了几秒,才摸向她的头发,莫淼几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气氛一时间凝结。
莫淼率先打破沉默,“我还不累,先下去。”
“好。”陆焰笑容不变,直到她的身影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不久后又出现在二楼甲板之上,他才移开视线,认真地盯着天上的北斗星。
船离岸很近。
但没有那么近。
舷梯此前已由船员折拢,轮船已做好一切准备,船员六点用了餐,只待七点宴会结束后八点准时启航。但现在,他们焦灼不安,不知这场期待已久的航行究竟能否继续进行,船长许诺过自己的荣华富贵又是否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凶手从四楼跳进二楼,大概率钻进了会客厅或某个等待室中,当然,他也可以从此处绕一圈,前往后部的驾驶室。
人来人往。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好奇地多看他一眼,继而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收回视线。也许他神经高度集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期间不小心撞到某个宾客,头也不回地将抱怨甩在身后。
夜色无边无际,莫淼的思绪亦无边无际。
“小姐,他们一直闹着要下船,好几个记者都举着相机,我们不好采取强制措施,该怎么办?”陆程挪到她身边,问。
那是几个年轻海员,有一个看起来甚至不到十八岁。他们聚在甲板处,推搡侍应生们,闹嚷着要下船。
“船长呢?”
“已经让人去找了。当初我就和老爷说过,不要让那个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的人当船长。小姐,您看看她找的是群什么人!三教九流,堪比强盗!没有任何教养。”陆程卷起衣袖,将那截对做惯粗活的小工来讲未免过于白嫩的手臂横在莫淼的眼前,满脸委屈。
莫淼这才意识到他看起来也不到十八岁。“待会去上点药。”
“小姐,我不痛。只是您以前没有见过那个船长,可千万不要被她蒙骗,她不是什么正经人。”
莫淼没有应下,只留了个心眼。“你去问问那些要下船的船员,是不是做贼心虚,才急急忙忙地想逃走脱罪。”她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甲板另一端的船员听见,也能让二楼的陆焰听见。陆焰神情冷淡地看着这场“闹剧”,像是花钱观剧的观众,正欣赏一场无聊戏剧,展现出绝对的旁观,绝对的冷静。视线略过那几个神色慌张的船员——长了张娃娃脸的船员破口大骂,说陆沨仗势欺人,竟然造谣,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为非作歹——定格在岿然不动的陆沨身上。
这是他的妹妹。陆沨是陆焰的妹妹。陆焰最爱的人,陆焰想保护一生的人。在那个北斗星为他们指明前路的夜晚,陆焰曾这样在心底许下誓言。
“你们能否离开,取决于巡捕厅,我们也是配合警长行事。”
其他几个海员已经露出忌惮之色,唯有娃娃脸面带嘲讽。看来挑起这场纷争的人是谁已经很清楚了。莫淼仔细地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有什么不得不将所有人的安全置之度外,必要下船的理由,可以和巡捕厅沟通。我们没有任何意见。”
“装什么好人。”娃娃脸愤懑地瞪了她一眼,没再纠缠,快步离开了。
“陆程。”
“小姐,怎么了?”
“他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太清楚,其他人好像叫他小海。”
“他和陆家有仇吗?”
“小姐,我让人去查一下。”
“让人额外注意他。”
“是,小姐。”陆程并没有离开,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还有事?”莫淼揉了揉太阳穴,问。
“小姐……”陆程低低地叫了一句,又立刻低下头,缩着肩膀,似乎正咬着唇小声啜泣。“小姐……管家回乡了……他临走前和……和我说……有些事下人……下人……”他将鼻涕吸回去,手抹上眼眶,刺得眼泪越来越多。莫淼在披风内外拍了拍,找到陆沨放在内袋的手帕,递给他。
他摆手,不肯接,但总算能沉下气将话说到底。“有些事下人是不能多嘴的,陆府下人那么多,老爷不知道为什么,只肯带我一个来坐船,他临出发前,和我说……”
莫淼的那点耐心已经被他磨光了,幸而源源不断的冷风能让她保持理智。她静静等待着,心想,也许陆程接下来说的话,能让她从陆莫无的惨死中脱身,尽管她将面对的,是另一个没有答案的秘密。
“老爷说,谁也不能打开地下仓库最里面的房间。老爷走了以后,我在想,这个谁,到底包括谁呢?”
他抬头瞥了莫淼一眼,见她神色不变,有些意外,又很快垂下头。莫淼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依旧保持沉默。
“小姐,老爷说我们到目的地,又回流花市最早也得一个半月,我进去过那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张床,没有任何东西,还很冷……”他抖了抖身子,仿佛回忆起了那种彻骨的寒冷。“如果期间谁也不能打开那个房间,关在房间的……那个东西……会不会饿死?”
“什么东西?”莫淼一瞬间想了很多,怪物?人?甚至想,会不会就是这个东西把陆莫无杀了?
她听见陆程暧昧含糊的回答,“就是那个东西呀,小姐,你知道的。”
陆沨知道,但我不知道。莫淼心里涌起一股烦躁,很快又将它压制下来。反问道,“你为什么来问我?”
“小姐……我不敢去问少爷。而且……你不是……”身后传来脚步声,陆程立刻嘘声。
莫淼用力按了按眉心,微微转头,看到一个在初冬夜穿着薄罩衫短裤长靴的女子疾步赶来,正当莫淼疑心这是谁时,身旁的陆程呀了一声,道:“小姐,船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