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门》阿莫尔

11、启航

　　陆程口中的船长飞扑到莫淼身上，热情地赠了她一个贴面礼。

　　“沨！多高兴，我终于见到了你！”

　　莫淼被冲击力逼得往后退了几步，手撑住船杆才堪堪稳住。

　　“你……”

　　“我早听你的父亲提过你，嗯……”船长松开手，绕着她走了一圈，总结道，“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是吗？不知道您以为我应该是什么样？”莫淼问。

　　船长豪放地笑了几声，没有回答，只道，“我与你父亲相识已久，关于他的事，我很抱歉。人各有命，节哀。”

　　“猫哭耗子，假慈悲。”陆程撇了撇嘴，声音微弱。

　　船长没有听见，又或许只是不想与他计较。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热切地盯着莫淼，丝毫不见对故友离去的悲哀。“但我希望你与你兄长能继续航行任务，这是你父亲的遗愿。更何况，我们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又是启航。

　　宗乌想启航，陆焰想，船长也想。

　　海风忽然变得猛烈，吹得人不住地打哆嗦。莫淼平静地与她对视，心下一动，佯装遗憾，“很抱歉，这件事我们也无法决定，必须由巡捕厅决定。”

　　船长夸张地“啊”了一声，神情鄙夷，满是不解，“沨，巡捕厅是什么？什么时候陆家也在乎这些东西了？”

　　“处在这样的环境，我们不得不考虑这些东西。”

　　“愚钝，只要到了那个地方，你还需要惧怕什么？你的父亲曾夸你聪慧果断，现在看来，你不及你兄长万分之一。”

　　“我的确比不过兄长。”

　　“如果你的父亲仍在世，听到你这么说，会很伤心。”船长失望地摇头。

　　莫淼神色不变，转而提起小海与其他闹事的年轻人。

　　听到这件事，船长怔愣了一瞬，似乎不愿过多解释，揽过责任，称自己管教不当，回去会好好惩戒他们。她又教训了莫淼几句，让她务必解决巡捕厅，按原计划启航，就匆匆离开了。

　　甲板上除了侍应生，只剩下莫淼与陆程。真是令人疲惫。所有人都在故意或不经意地隐瞒些什么，所有的交流总是含糊不清，而在这些交流里，她除了回答，只剩质询。

　　那个东西…那个地方…

　　莫淼叫了陆程一声，后者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迟迟未答。她又唤了几声，陆程才回过神，神情呆滞。

　　“怎么啦，小姐？”

　　这么年轻又不“懂规矩”的小工，为什么会被选去贴身照顾陆莫无？莫淼将这个疑问暂时抛至脑后，问，“你先前说，我们此次航行暂定一个半月？”

　　“是的，小姐，这不是您估计后，在信里告诉老爷的吗？”

　　“信？”

　　“对呀，小姐，您忘了吗？您回国前曾给老爷寄了一封家书。收到信后，老爷非常开心。”陆程陷入回忆中。

　　“我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你会看到我寄给我爹的信。”

　　陆程挠挠头，嘻嘻笑了一声，解释说那段时间陆莫无心情好，突发奇想教他识字。陆沨的信送到家，陆莫无令他拆开，让他先读一遍，考考他能读懂多少。讲到最后，他的笑意全无，双眸盛满泪水，“小姐，老爷真的死了吗？会不会那个人不是老爷？老爷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死呢？”

　　人总是喜欢逃避忽略那些已发生的，找尽借口不愿面对现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莫淼沉默不语。等他缓过气，才继续说，“我也考考你，你当时认出了我们此次航行的目的地是哪儿吗？”

　　陆程用袖子拭去眼泪，吸了吸鼻涕，回答，“最开始是没有认出的。后来老爷告诉了我答案。老爷说，我们要去西方的蓬莱岛。”

　　莫淼若有所思地重复这简单的几个字，便听陆程原封不动地复述出一段话：

　　“父亲，那儿没有长生不老药，亦没有由金玉锻造而成的宫室。整座岛屿荒无人烟，看不到其他活物生活过的痕迹。正因如此，女儿才敢肯定，祖父与您穷尽一生寻找的那个地方，就在此处。”

　　莫淼惊讶不已。陆程腼腆地笑了一下，“小姐，我在这方面的记忆力非常好。”

　　西方的蓬莱岛……莫淼对东方文化并不了解，隐约明白蓬莱岛被东方神话赋予了某种特殊意义，但更多的也不知道了。如今可以确定的是，陆家三人，船长和宗乌都想去这个地方，那儿究竟存在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坚持？乃至于陆莫无的惨死与满船乘客的生命都退居其次？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的一切，和自己的任务又有什么关系？

　　只有与夏坤纶结婚，才算任务完成。

　　那么夏坤纶呢？他也想出海吗？

　　莫淼抬头，与陆焰遥遥对望。他在那里看了多久？像一个局外人，居高临下地旁观一切。

　　其他玩家进入游戏后扮演了某些角色吧？陆焰是玩家吗？陆程也是吗？

　　一切都是虚假的。莫淼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她不需要知道陆莫无为何而死，不需要知道蓬莱岛是什么，不需要知道其他人正在追逐什么。因为她不是陆沨。她是莫淼。

　　她从华城而来，为了一个叫雀斑的女孩进入这个游戏。

　　只是海风那么真实地扑打在她的身上，黑夜那么真实地笼罩大地，即将开启旅程的轮船在天地间显得那么渺小且真实。一切的一切，都把她往漩涡里头拽，试图让她就此沉溺。

　　嘴唇干裂，隐隐作痛，莫淼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说那个东西被关在了房间里。那么，房间的钥匙，在你这吗？”所以，你才会在同情心泛滥时，自作聪明地问我。不，莫淼想，为了保持旁观身份，需要转换一种说法：所以，你才会在同情心泛滥时，自作聪明地询问“陆沨”。

　　陆程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莫淼最终在会客厅的休息间里找到了夏坤纶。他躺在先前的沙发上呼呼大睡，仿佛外界的变故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她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没等多久，夏坤纶揉着眼睛缓缓坐起。他伸了个懒腰，一边打哈欠，一边坐到莫淼身旁，“沨沨，节哀顺便。”

　　“他是我的父亲，我如何节哀，如何顺变？”她低垂眼眸，神情哀伤。“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究竟是谁会对他下此狠手。更让人害怕的是，凶手仍然潜伏在船上。”

　　“关于凶手的身份，可有头绪？”

　　莫淼摇头。

　　他将随身携带的烟丝卷进滤纸中点燃，烟雾燎燎，模糊了俊美面容上的浅笑，“抱歉，一般女士在场，我是不会吸烟的。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沨沨，我们要撑过去，总得来点刺激。香烟，酒精……”他凑近，香水味，脂粉味和烟味交缠，令人作呕，“或者爱情。”

　　“你爱我吗？”莫淼转头，面容沉静。

　　“当然了，亲爱的。”

　　她隐约觉得夏坤纶透过自己在看别的东西，像是透过一块石头窥探它身后的沧海桑田。

　　“那我们结婚吧。”

　　“好啊。”他随意将烟屑抖落在地上，注意到莫淼眼中的诧异，哈哈笑了几声，“放松点，沨沨，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他叼着烟，拎起一旁的西装，踱步至门旁，侧身问，“要去喝酒吗？航行前不喝点酒，未免说不过去。”

　　“不了。”

　　“没趣。”

　　微风吹动木门，又似乎把整座轮船都撼动了，地板晃晃悠悠地左右移动，鸣笛声震耳欲聋，水声，风声与人声嘈杂，有人大喊，“开船咯！”然后那鸣笛声变得愈加响，阵势大得要将海面全部掀开。

　　莫淼起身走出会客厅。甲板上好几个客人挤成一团激动尖叫，几个记者也举着装备，不断按下快门，记录眼前一切。他们是趁侍应生不备偷溜出来的，很快又被强制性地送进了房间。

　　“开船咯！开船咯！”

　　海岸一片漆黑，海面亦如此，不知道是谁坚持不懈地放声重复这句话，配合着鸣笛声，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仅不鼓舞人心，反而十分渗人。最终，轮船在海面上缓缓开出了一条路，一头钻进偌大的海上世界。除了寥寥几个观众，再没有其他人能欣赏这场惊天动地的启航。

　　陆焰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莫淼低声问，“没有人反对航行吗？”

　　“应该有，不过不用担心，宗警官会解决一切。”

　　莫淼抬头，三楼每个房间都灯火通明，宗乌是否站在某扇窗后静观其变？

　　“我们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

　　“我不喜欢大海。”莫淼深呼一口气，又道，“为什么不和我说说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小妹，你能回来，我很开心。但我有时希望你永远不要回来。”

　　对话在此结束，几个穿着警服的男子语气恭敬地传达命令，宵禁时间九点开始，除了守夜的警员，所有人必须回房。

　　莫淼与陆焰一起走上四楼，最终回到各自房间。他们期间没有再说过任何话。莫淼关上门，并不急着开灯。她在门后等了几分钟，轻手轻脚地打开一道不大不小的门缝，重新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