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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


  •   明明只差一点了不是吗。

      一步之遥,咫尺天涯。正如往前领主对景湛,亦如此刻祝尝对领主,大概世上深刻得戏剧性的仇恨大多起源于求而不得。现在,于一个人类青年短暂而多舛的生命中,祝尝从未如此冲动地憎恶起一个生物,哪怕在他渴望流血时,第六感的尖叫已如冰锥刺入眉心。

      沉重得仿佛临近赦免的峰顶时,西西弗斯再也无力支撑的巨石,讥讽似的遥遥之音自头顶滚落:

      “先生们,还有第二轮呢。”

      群星窸窸窣窣地窃笑,近乎天真险恶。

      ——昼短苦夜长?

      ——何不秉烛游?

      ——何不秉烛游!

      多么让人讨厌的声音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声音:脱离嘴唇时,由上升的甜蜜空气托扶着翩翩起舞,飘进耳朵后,又瞬间从迷醉的酒香变作棺材板底下的腐臭。

      祝尝冷眼看着庞大粘稠如沼泽泥浆的幽能从群星汲取抽出,凝聚、构建,原地立起一个怪物的投影。那怪物,完全就是领主的翻版!面对着这怪物,这王国的主人,凿穿了国库偷窃秘宝的盗贼,却像一位蓄意殉身的死士,心头暗火燎原,浓烈的危机感如助燃剂,已经快催着这股火把紧绷的理智之弦熔断。

      可怜可笑,天上那些装着LED的鹅卵石连米粒大小的光芒都献上了,而它们榨干了骨髓辛苦降生的怪胎,其尊容之可憎只能用“真该流产”来形容。

      “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感吗?”祝尝听见身旁轻喘着气的景湛在假笑,在拖延时间转着脑子:“玩老鹰抓小鸡还要特地捏一个玩偶?你万能的重力呢?不知道反派通常死于这样多余的操作吗?”

      一听这话,投影就笑了。它的五官捏得异常精细传神,其上变幻的笑意更让祝尝觉得毛骨悚然般的反常——这绝不该是领主的反应,至少绝不该是一个被拆家后终于堵住了肇事者的苦主的反应。

      领主投影的脸上没有被戏弄后急于报复的气急败坏,只有惊喜,像汤锅上咕咕咕的水蒸汽一样根本压不住的惊喜,仿佛面前的祝尝就是世界上最意外也最完美的献礼。

      它如此真心实意地感谢对方在它生命中最低谷的极夜亲自送到了它手上。

      “抓什么小鸡?抓你吗?当然不。”

      它对着景湛,故意在笑,仿佛欣赏一个逗趣扮丑的弄臣在座下卖出的烂笑话,两只竖瞳中闪着迷惑人的诡异微光。

      电光火石之间,祝尝明悟了。他低头检视:高空事故中破损的学仆伪装,小臂上干涸的鲜红血液……

      原来如此,自己的人类身份早已暴露无疑。

      而一个人类,一个新面孔,一个在洞门锁死百余年的事实下突兀出现在这个封闭箱庭内的、明显蓄谋已久的施救者,这般醒目的线索,只能指向一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一个有把握的、洞门之外的、串通了人类世界的秘密逃生门。

      冲破幽门禁锢,重新染指外界的希望。

      这也意味着……

      景湛会死。

      当手上有了两个选项,经受了百年求而不得的痛苦煎熬,领主可以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送其中最讨厌的选项去死。

      祝尝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血液随心跳涌动的声音,明明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具表情,皮肤之下却如此疼痛,如此饥渴,如此滚烫沸腾,仿佛一架失控的马车正在五脏六腑中冲撞践踏,肆意散布着取自毁灭日的狂躁业火。

      更奇异的是,他在听见内脏焚烧的同时,脑子里却静得能听见景湛对自己说谢谢,听见十三岁成为调查员时不知名的幽门对他咆哮,听见自己作为婴儿降生时,因无知无觉而单纯幸福的静默呼吸,以及一个依赖影像记录得以存活百年的幽灵一样的遥远人声:

      [我希望当时死的是我,而景湛他们活着。]

      摄影机闪光一样闪回的记忆提醒着他天赋的使命。

      他不该为生之艰辛而愤怒,也不会为死之未知而恐惧。

      将他暂时困于眼前的,也许只是注定的终结。

      祝尝已经足够明悟了。

      ………………………………………

      当然,此刻脚下一个渺小人类稍显狂乱的所思所想于胜券在握的优势方而言自然是无关紧要的。这只蠹虫意外地具有不可估量的战略价值,仅此而已。一只虫子如何在它的内心对巨象咆哮,巨象需要在意吗?

      心灵的风暴吹不到现实世界的彼岸,抛却所有无关紧要的烦思,叫演员都愉快地归位吧!千万不要让一点风风雨雨影响到这次盛大的演出——

      请看,取悦恶魔的小人剧现在就要开幕了。

      投影的两只副眼闭上,一边抬起触肢酝酿着攻击,一边暗中操控无形的能量,再度于两人往[大学]之外的方向慢慢编织出一张杀人不见血的捕鸟网。

      翻涌的幽能既压迫人,也迷惑人。两只竖瞳的主眼中,隐晦的秘术光辉由始至终不懈地焕发。

      秘术:[恫吓,恫吓]。

      治下有方的统治者屡试不爽的小秘术,煽动幽能营造危机氛围,配合视觉景象刺激近距离对象的感官,使其丧失反抗之心,甚至丢失思考能力。

      虽然领主实际上不太指望这点小手段能在两个明显训练有素的勇者面前奏效,但,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你们自认是勇者,又视我为魔王,何不顺手拷打一番你们无畏的勇敢?

      只须知,作逃的懦夫,其怯懦之身心将会被一同粉碎。

      “这场无聊的游戏早该结束了,死吧。”

      幽能凝聚,虚虚实实的触须向前狠抽过去。

      这大概就是怪物的仪式感吧。

      ——在群星的见证下,你将被我亲手处死,作为虫子,你渺小的一生已足够荣幸。

      ………………………………………

      当敌对方发起第一道攻击时,景湛最先做的是打开嘴巴。

      “听我说——”

      地面塌陷,景湛抽脚,跳上悬空停滞的石块,一边说一边分心去观察空气中的幽能走势。

      “这只是个靶子,留在这里扰乱我们——”

      凝视的幽能如鞭般像他抽来,景湛任由它们如猎食的蛇般将自己卷起,然后才在半路挣脱,顺势逃离了小型的重力牢笼。

      “大半的幽能流向了更远处!它绝对在一心二用——咳咳!”

      挥散的幽能中,蓄意的波动如水底杀人的暗流般牵着景湛观察的眼撞进了投影的竖瞳中心,某种超越物质层面的冲击让他如遭重锤,脑中剧痛,险些丧失意识。

      “……它绝对在一心二用封锁我们往外逃的方向——”

      景湛扶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勉强闪开七八处意欲补刀的物理抽击,甚至没空擦去淌落的鼻血。与此同时,头顶闪烁的苍白辉光已攀至最亮最饱和的高度,然后——绚烂到令人窒息的流星雨砸落——就在脚边,星尘爆炸了。

      本能让景湛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徒劳地摆出保护姿势准备抵御光与力、冷与热的致命洗礼。

      然而,即将降临的伤害只在他皮肤表面轻柔地消弭无迹。好吧,又是新时代的前所未见的秘术,触感上接近气场一样的屏障,初次登堂亮相就救了他半条命。

      睁开眼,视线范围内只有弥漫的庞大烟尘,以及挡在他面前的祝尝。

      在灰白烟尘与流窜的缭乱幽能的掩护下,借着几秒钟的平静,祝尝接过下一句话。

      字与字间怪异地少了起伏,祝尝,平静地道:“所以不能继续纠缠下去了,要快点摆脱它,逃出去。”

      点点头,景湛抓紧时间道:“所以你有什么强穿透力的攻击秘术吗?我们已经靠得够近了,射穿投影的副眼,可以打乱它的——”

      第六感,缓慢地敲击着景湛的太阳穴,就夹在对话的字与字之间,几乎是一句密语,读写着某种危机。

      对面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打断了第六感的解读。在景湛反应过来之前,祝尝抬起的食指上银戒滑落,肉眼难以捕捉的变形过后,一个金子打造的轻薄草环套在了景湛的手腕上。

      这是一件[奇物],而在接触到物体表面的一刹那,第六感就自动为景湛报上了这件超越常理之物的自我介绍。

      奇物:[即逝一息]。

      [转瞬即逝,于一息之间。手握桂冠,你可跨越尘世。]

      祝尝:“我可以送你快点摆脱它,逃出去。”

      以弃子、以诱饵的代价。

      景湛让目光直直撞入祝尝眼中,那一对剔透而略显钝感的椭圆琥珀中波澜不起,让人摸不透那眼中是愤怒还是恐惧,是遗言或是战书。

      但有种现象,称心有灵犀,莫名地,景湛顿时领悟了祝尝的想法。

      ——“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就算我死了,只要穴隙不暴露,也会有其他人来救您的。”

      记忆闪回之间,灵光攀点大脑。

      领主大爷的……穴隙,多余的出路,仿佛是最后的逃生门,一切的终点,祝尝的的使命所在……作为保险和弃子的使命……仿佛一到穴隙就彻底安全了……穴隙那边绝对有人接应……

      紧迫思考的间隙,在景湛大脑深处的某个主管共情的角落甚至跨时空地体会到了当年宋入林他们的同款心累,只不过现在该景湛本人求着队友不要慷慨送死了,可谓风水轮流转……但不对!没时间想这些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景湛一把反扣住祝尝的手,猛地将他往侧边拽开。

      就在祝尝原本站立之处,凌厉的幽能之鞭洞穿了已然稀薄的烟尘屏障,若是反应不及,恐怕祝尝在移动前就要被这样的攻击打折手脚,拖倒在地。

      祝尝心有余悸地踉跄几步,景湛见他稳住身体后,拖起他擦着致残攻击的边就跑。手腕反被死死抓住,祝尝在闪躲的间隙几次想挣脱,未果——景湛已然用上了最大的力气。

      景湛脸上尚挂着未擦净的血迹,竟然还有余力边跑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钻牛角尖了!我不想、也根本不需要你牺牲自己,你就不想想,在确认额外的出口真实存在之前,甚至在没研究透之前,领主会急着销毁掉我这个老大门的钥匙吗?你是不是被秘术影响到了?早说好了一起活着出……”

      而祝尝惯用的平静面具差不多被恼怒的血色撕破了,所有悲剧的决意都被打得粉碎,因为他一边顶着景湛的驳斥,一边用力地发现自己真、的、挣、不、开!两个跟连体婴一样的调查员在战斗中一定蠢透了,而他们居然莫名地配合默契,仿佛真的熟识已久心有灵犀,半点拖累都没带给对方。腾转挪移的剧烈颠沛中,宽松的金草环还套在他们紧紧相连的双手之上,甚至磨破了他们的皮肤,让叶片尖尖染成突兀的微红颜色。

      剧情不能再荒唐下去了,最后祝尝也只能悔恨自己过于直白地暴露了自作主张的打算,妥协地按回车键返回上一个议程:“好吧!我确实有一个强穿透力的攻击秘术……”

      景湛这才放手,且依然挨近:“那我们现在就可以打那个投影的副眼,打乱它对包围圈的精准操控……”

      祝尝没等景湛说完,了然地指向目标靶心,躲闪间指尖召集游离幽能,凝神酝酿着破局的一击……

      投影的副眼仍紧闭着,仿佛胜券在握,只需保持专注,让人担心:它是否真的对眼底下的密谋毫无察觉?

      景湛在一旁依仗高仇恨值替队友引开幽能抽击的打扰,在他眼中,周围粒子状的幽能配合地涌动,似乎也通人性般地察觉到氛围越来越紧张,连空气都预告着故事即将面临的转折。

      遗憾的是,比祝尝所酝酿的转折先行到来的,是头顶骤然亮起的光芒。微型的流星雨抢先一步酝酿成型,再次绚烂地坠落。

      又一场宇宙烟花近距离绽开。祝尝条件反射般地改换秘术,踏进爆炸扬起的星尘中,挡在前面想要再次护住景湛。

      接着被星尘掩护下蓄谋已久的触肢洞穿了腰间的血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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