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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秦梅香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许平山正盘着腿坐在床上擦枪。黑黢黢的枪口恰好冲着浴室的方向,无端地瘆人。洋房里有暖气,屋子很热。但他仍然觉得冷。他没有去看对方,而是沉默着拿起茶几上的温水,慢慢喝了起来。

      许平山把枪放到床头柜上,若有所思地看过来。似乎因为笃定这美人插翅难飞,他这时候反倒耐心起来。

      秦梅香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转身,发现许平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身后。地毯很厚,这人光着脚走过来,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绕着秦梅香转了一圈儿,像只野兽在审视自己的猎物。

      秦梅香等他停下脚步,扯起一个温顺的笑,伸手去解他军服衬衫的扣子。那衬衫并不很熨帖,烟酒和很多乱七八糟的气味都沾在上头。

      有些事经历得多了,羞耻感就会变得很淡。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秦梅香感到一阵久违的难堪。但他是惯于做戏的,所以脸上仍然维持着平静顺从。

      许平山突然开口:“你等会儿。那个什么,戏台上那个,咱试一回?”

      秦梅香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许平山在说什么。他这一回真的笑了:“那是为了让戏好看,当不得真。”

      “怎么,怕我托不住你?”许平山一抬眉毛。

      “是练出来的功夫,使的是个巧劲儿……”秦梅香看着他的表情,慢慢止了话头:“那您可站稳了。”他定了定神,提起一口气,跃到了许平山身上。

      想象中的栽倒并没有出现。许平山只是略微摇晃了一下,就把他稳稳当当地托住了。秦梅香整个人折起来挂在许平山身上,双手攀着他的肩,两个人一时呼吸相闻。许平山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秦梅香心中一寒。

      在这场永无止境的酷刑里,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十二岁,也是这样疼,疼得想去死。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像一棵草似地死了,于是只得继续屈辱隐忍地活着,盼着有一天出人头地,用前半辈子的苦痛唱出后半辈子的荣华。那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念想。

      没有念想,人是活不下去的。

      可到头来又能怎么样呢。万念俱灰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他想死。

      这样的念头一动,便有一滴泪悄悄从眼角滑了下去。

      然而这滴泪并没能溜走。摇晃停了下来。有湿淋淋热乎乎的东西落在了眼角。

      许平山把那滴眼泪舔掉了。

      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放心,不白累着你。”

      这话像一枚锥子,扎醒了秦梅香。没错,今时不同往日。他来,不是为了受欺负的。

      疼到麻木,就能够忍耐了。秦梅香睁开眼,直视着许平山的眼睛,抬手摩挲起他宽厚结实的肩,还有那上头驳杂的旧伤:“将军说什么话呢……”

      许平山抓住他作怪的手,咬了一口:“你这爪子可不得了,还是老实点儿吧。”

      秦梅香斜睨着他,声音低如耳语:“师座……这是怕了?”

      许平山眼神一暗:“怕你?”

      秦梅香笑起来。好像是九花娘在戏台上的那种笑法,却又似乎不是。但那确实是一个冶艳至极的笑容。

      一愣神间就是天翻地覆。秦梅香脸色是惨白的,可他的笑容还在,低头看着许平山:“梅香和将军说过,不是那么来的。”

      “那你说说,是怎么来的?”

      美人笑起来:“这不是,正让您瞧着呢么……”

      这不像风流快活,倒像是一场角力。许平山的精力和体力都好到可怖,秦梅香以往经历过的那些,竟没一个能与之相比。他看走了眼。许平山瞧着早经风霜,其实还不到三十。酒色尚未来得及掏空这人的身子。或者说,那些荒唐根本就是他在做戏。

      一个比戏子还会演戏的土匪。

      也是。能占山为王做到大当家,又领着手下人平安洗白,拜将封侯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个粗鲁愚昧的山大王呢。

      秦梅香昏过去了两次,又两次被弄醒。迷茫里还听着许平山像是戏谑像是感慨地说道:“这怎么像大姑娘似的呢?”

      秦梅香手下顿时失了分寸。许平山嘶了一口气,扭头看自己的肩。

      那一抓仿佛送掉了所有的力气。他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平山这一天过得前所未有的痛快,心里头简直比打了胜仗还舒坦。他果真没有看走眼,这个秦老板,比清吟小班最好的女人还有滋味。他比女人还美,但又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征服的快乐比上床本身更令人着迷。

      许平山把七天的憋屈都狠狠找补了回来,搂着新到手的宝贝小睡了一觉,神清气爽地下床处理正事去了。他这一日破天荒没有骂人,连看婆婆妈妈的废话文件时都和颜悦色的。参谋长原来是他的军师,很懂察言观色:“这秦老板……挺好的?”

      许平山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

      参谋长笑着摇头:“难怪京中的贵人都好男旦。既有女人的好处,又有男人的好处,可不比单单的女人要有意思得多么。”

      许平山想了一下:“倒也不是。”

      参谋长见他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捧着文件出去了。

      许平山一面忙正事,一面心里想着要赏秦梅香个什么好东西。都说京里头与戏子相交讲究一个捧字,他也少不得要入乡随俗。

      谁知道才美滋滋地过了半天,勤务兵小李子就慌慌张张地跑下来,说秦老板不好了。

      许平山匆匆上去瞧,一打眼就是心里一紧。军医在旁边站着,神色严肃至极:“感染来的高烧。”

      他们行军打仗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许平山伸手摸了摸秦梅香的额头,烫得如火炭一般。一阵含混的呓语传来,他低头听了一会儿。抬起头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往医院送啊!”

      虞冬荣赶到医院的时候,许平山正站在秦梅香病房外头,身后是一排兵。洋人大夫神情严肃,用带着口音的国语讲:“……他的病很危险,不能带回去,要留在这里……”

      “我要带我的大夫来……”许平山不容置疑道。

      “不行,不行。”大夫很坚定地摇头:“不要其他大夫。病人需要休息。除非你想害死他。”

      许平山终于妥协了。

      他面色严峻地回头,迎面看见同样面色如霜的虞七少爷。虞冬荣压着火,冲许平山略点了点头,转向大夫,用英文说道:“我是家属。”

      他彬彬有礼,洋话说得又地道,一下子就得到了医生的好感。把情况大致交代明白,大夫叹着气离开了。虞冬荣回头,看见许平山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他:“虞少爷怎么过来了?”

      这人竟然还好意思问!虞冬荣气了个倒仰,焦急地隔着玻璃往里看。秦梅香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盐水,看上去了无生气。虞七少爷的心一下子就抽痛起来。怕什么来什么,还是没躲过!

      “戏园子经理给我发电报,说秦老板被您带走了。”虞七少爷当时正在凌源与人谈生意,得着信儿已经晚了一天,紧赶慢赶回来,就是这么个境况了。

      许平山也不遮掩,坦然道:“想带他吃个饭,亲近亲近,没想到弄成这样。”

      “您这顿饭可真够厉害的,鸿门宴啊这是。”虞冬荣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许平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弯弯绕绕,虞少爷有话不妨直说。”

      虞冬荣向他身后看了一眼,许平山轻轻一摆头,身边的兵列队走远了。

      虞七少爷把嘴抿成一条线,斟酌着开口:“秦老板说到底只是个唱戏的。入了他们梨园这行,一辈子就只有唱戏这一件正事。这个行当有多苦,不用我说,您想必也听过。他有今天,是流血流汗换来的。将军要真是爱惜他,想捧他,好生地来听戏也就是了。有人愿意听他的戏,比什么都让他高兴。”他打量着许平山的面色,劝说道:“您要是非喜欢这样的,云喜堂里也有不少学戏的。且他们是开门做生意,论哪一点,都比秦老板要更合将军的意……”

      许平山打断他:“我要是,非他不可呢?”

      虞冬荣怒道:“他如今都这样儿了,您还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秦老板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您就是和整个梨园结了仇!”他缓了缓,接着说道:“他陪您一回,已然去了半条命。您要真一意孤行,就是往死里害他了。旁的都不说,如今他高热不退,您要是荐不来更好的大夫,还是离他远点儿吧。”

      许平山摇头:“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正对峙间,一个小兵匆匆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讲了句什么。许平山点点头:“你们几个留这儿。”

      虞冬荣还想和他说道理,但许平山根本懒得搭理他。接过军帽戴上,他压了压帽沿儿:“虞少爷,回见了。”

      虞七少爷看着这大丘八走远,心里头一阵气苦。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烧退了。

      秦梅香小时候底子就伤过,唱戏这个行当又苦。他学戏时累,成名以后演出不断,还是累。猛然间遭了劫难,积年劳累的损伤一股脑都找了回来,竟是个病来如山倒的架势。饶是许平山和虞冬荣各自给他弄了市面上买不到的好药来,他的高烧也花了整整七日才退。

      许平山在秦梅香昏迷时日日都来,等他醒了,反倒不来了。是以秦梅香病中一次也没有见过他。虞冬荣巴不得这土匪头子离秦梅香越远越好,只盼他从此不要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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