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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西医治病仿佛也就是那样,急症时就是吃吃药挂挂盐水,急症过去了,他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秦梅香没什么力气说话,但虞冬荣知道他是不喜欢医院的。于是一见好,就把人送回了秦宅。地龙烧得暖洋洋的,徐妈把一切都打理得很好。秦梅香靠在暖和的被褥上,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请了有名的大夫来看过,和洋人医生说得大同小异。累过了头,身体伤了,需要好好休养。至于休养多久,自然是时间越长越好。

      虞冬荣心疼地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宽慰道:“就当歇嗓了。你累了这么些年,还没好好歇过。”

      秦梅香病中气虚,声音很轻地叹道:“之前应下的戏,如今都得告假……这一回,只怕是要让不少同行为难了……”

      虞七少爷劝道:“你啊,还是先顾你自个儿吧。不说别的,就说你那七天高烧,把我们大伙儿都吓坏了。曹管事差点要去给你备后事了。你师父杨老板哭得背过气去。你要是真过去了,他能去和那丘八拼命。就是为了他疼你的这份儿心,你也得好好珍重着自个儿啊。什么都别想,把心放宽了,先养好身子再说。”

      秦梅香默然片刻:“我对不住杨师父,害他一把年纪替我担心。只求外头不要讲得太难听。他那个人火气大,这些年身子又不好。”

      虞冬荣拍着胸脯:“这个你就甭担心了,和报馆都打过招呼了。你也不要太把那混帐放心上,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回。这世道,一个师长,也不是什么大得不得了的官儿。我改日同邹师长说说,让他在李大帅跟前吹吹风,不信治不了一个土匪头子。”

      秦梅香摇头:“万万使不得。风月场里的事,还是留在风月场里的好。你今日这样赶走了他,明日保不齐还有什么王大胆,张大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涩然道:“说到底,这是我自己惹上的事。如果我不能周旋妥当,不论是在行内还是行外,都要惹人笑话。”

      虞冬荣知道他们这行里流言的沉重,但是仍然不能赞同:“这人和你以往的那些不同,乃是个不听道理的。若非借力,只怕很难摆平。”

      “我知道。”秦梅香叹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虞冬荣知他敏感多思,也不敢往深里说,只得把话岔开,把许多生意场上的乐子捡出来,当笑话说给他听。又说起和春班算是在城里站稳了,蒋玉秀自不必提,小玉蓉和小玉麟也惹了许多戏迷来打听。往后只消好生唱戏,早晚有大红的一日。又把秦梅香那日没有分到的彩头拿了过来,是一串东珠链子,珠子饱满圆润,每颗都有小指甲那么大。虽说算不上极品,但架不住是这样大的一串,也是价值不菲了。

      秦梅香抚过那凉润的珠子,神色温柔:“我记得……姆妈从前也有这么一串珠子,比这个大许多。我小时候时常攥在手里玩儿。”

      他天资聪颖,记事很早,加之被拐时已经有七岁了,对幼年的事始终记得清楚。虞冬荣受他所托,去秦家找过,才知道多年前那地方遭了瘟疫,秦家阖家都没了。秦梅香知道后哭了一场,自此再也不提。世事自来如此,祸福相依,难料难评。

      他现下主动又提起来,听在虞七少爷耳朵里头,总觉得有些厌世自怜的意味。

      秦梅香把珠串放下,冲虞冬荣笑了一下:“替我谢谢郑班主,他有心了。”

      虞七少爷嫌恶道:“可得了吧,只能算他还有几分良心。他自个儿得了多少去呢。上回林二爷来后台,给了你那么大一盒子珍珠粉。你好心,说自个儿吃不了,要给小玉蓉留些。那老货居然腆着脸挖了半盒子去。小玉蓉一个唱旦的,用这玩意儿养皮肉也是应该。他那老脸糙得跟福王府门口那棵老树皮似的,倒也好意思。”

      福王府门口那棵树不知道是哪一朝的,据说有六七百年了。秦梅香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七爷,没您这么损人的。”

      这么一笑,愁云仿佛散去许多。秦梅香抚了抚胸,咳嗽了两声:“还没问,那俩孩子呢?”

      说是孩子,其实他自己也才二十有二,比人家不过大了六七岁。但因为有半师的情分,总忍不住像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挂念着。

      虞冬荣笑道:“都好好的,忙着替他们班主唱戏赚钱。我知道你担心小玉蓉,但以郑老头的精明,如今断断不肯把那棵好苗子贱卖了。熬过这几年,将来翅膀一硬,还不是天高任鸟飞。至于小玉麟嘛……”他啧了一声,没说下去。

      秦梅香被他弄得紧张:“小玉麟怎么了?”

      虞冬荣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那小崽子实在太能吃了!”

      秦梅香有些怪他:“他……陪着你。你还嫌他能吃……”

      虞冬荣简直有苦难言,委屈道:“你是没见着。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其实长身体的年纪,少年人吃得多些原是正常事。虞七少爷不好意思讲的是另外一回事。

      小玉麟自打和虞冬荣在一张床睡过几回,就仿佛在某些事上突然开了窍。他们武生原本身体就比一般人强健,有了好吃好喝,又有了虞七少爷这棵大树遮风,似乎一眨眼就健壮起来。

      他白天练功唱戏,夜里下了戏,就往虞冬荣床上爬。虞七少爷是在风月场里厮混惯了的,把搂着温香软玉入眠视做一种享受,倒不一定是非要做那档子事。但小玉麟老是不安生。

      其实与其说是小玉麟不安生,倒不如说是虞七少爷自己美色当前把持不住。因为小玉麟每次只是靠过来,睁着眼睛,问他要不要陪。有了那么一两回之后,这小崽子胆子就大起来。黑咕隆咚地在被窝里来拉虞少爷的手。他是食髓知味了。

      他这样一面大胆得不可思议,一面又本能地害羞着。把虞七少爷看得直发愣。愣着愣着,就又起了兴,管不住自己。第二天起床,腰酸背痛,嗓音嘶哑,是个年纪轻轻就肾虚的模样。再看小玉麟,已经没事儿人似的跑去院子里喊嗓了。中气那叫一个足,简直震得虞七少爷耳朵疼。

      然而这些苦楚他是不好意思对秦梅香说的。秦梅香也瞧出他的遮掩,很体贴地不再追问。相识这许多年,他知道七爷是个有分寸的人。

      徐妈送了药过来。秦梅香端碗的手有些发抖,他如今确实虚得厉害。虞冬荣赶忙把药碗接过来,一勺勺喂他。秦梅香把药喝干净了,低声道:”七爷,这些年,多谢你。“

      虞冬荣今日见他一回,总觉得他言语里没的让人心慌。他放下药碗,宽慰道:“好生歇着,什么都别想。如今不比从前,你就是不唱戏了,也是个富贵少爷。实话跟你说,你这么些年交由我打理的积蓄,如今已有这个数了。”他冲秦梅香比了个手势。

      秦梅香惊诧道:“这么多……”

      虞冬荣叹气:“你要是少往外借人家钱,早就不止这个数了。我的好香官儿啊,你自个儿就是个聚宝盆,怎么老傻呼呼地给别人当摇钱树呢。”

      秦梅香让他说得愧疚,也知道自己这些年不擅长算计,害虞冬荣劳神了:“七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虞冬荣嘿嘿一笑:“甭谢我,钱生钱的利,我可是抽了两成呢。”

      秦梅香也笑:“都是应该的,没你,也没有这么多收成啊。”

      虞冬荣见他神倦气虚,扶着他躺下,与他掖了掖被角。正想着哄他入睡了就走,徐妈脸色惊慌地跑进来:“外头来了几个兵,说是……给香少爷送东西的。”

      虞七少爷脸色微沉:“别慌,既然是送东西,让他们把东西留下走人就是了。”

      徐妈还没说什么,外头就是一阵脚步声。这伙人竟然就这么闯进来了。

      虞冬荣气得够呛,这得是多么不懂规矩,才能干出这种事。

      为首的那个兵看了一眼虞冬荣,朝着秦梅香敬了个礼:“师座说了,前些日子的事对不住。这一对玉扳指,就当是给秦老板赔礼了。”说着打开了手上的盒子。

      虞冬荣常年与姚三小姐在一处做生意,对珍玩一类的物事向来眼尖。文制的扳指本就精巧,更难得的是那白玉水头既足,油性也重。十有八、九是羊脂玉的料子。这些年昆仑的玉料早就被采尽了,这样好的东西,只怕是从宫里流出来的。

      秦梅香从床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声音恹恹的:“替我谢谢你们将军。就说我已收过他一支枪,这东西就不要了。”

      那兵很为难:“您不收,我们回去不好交差。”

      秦梅香摇头:“请转告许将军,梅香当不起他的厚爱。好意心领了。请将军善自珍重。”他话说得急了,一咳嗽起来,就是个要喘不上气的架势。虞冬荣和徐妈立刻慌慌张张忙成一团。

      那小兵犹豫着。虞少爷气道:“得了,没见人都这样了么。回去照这个和你们将军说就是了。快走吧。”

      几个兵面面相觑,又捧着盒子一阵风似地去了。

      秦梅香喘过气来,重重躺回床上。虞冬荣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叹了口气。

      药里有安神的东西,秦梅香很快睡着了。虞冬荣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儿,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他真得好生想想办法才行。

      借着与邹家商议订婚典礼的由头,虞冬荣往邹宅去了一趟。虞将军虽然下野了,但虞冬荣的大哥,小虞司令如今在金陵那边风头正劲。这桩亲事,要实在论起来,算是邹家得益更多。可是虞七少爷看着他未来的二嫂,心里多少有点惋惜。邹小姐是个颇温柔秀气的姑娘,身上有种旧式大家闺秀的端庄。这是虞司令喜欢的那一路,因为他原配的太太就是这样的大小姐。但以虞冬荣对他二哥的了解,这位太太嫁过来十有八、九是不会过得太如意的。

      对于这件事,他做小叔的不能多嘴。于是说了许多客套话,又送了不少见面礼。邹小姐推辞一番收了,含羞打听虞二少爷近来如何。虞冬荣只得语焉不详地说正在父亲身边忙事情,心里觉得挺有愧的。邹家风气还没那么开放,未嫁的姑娘有许多规矩束缚着,所以邹小姐只是略坐了坐,就上楼去了。

      虞七少爷终于松了一口气,东拉西扯地向邹师长提起了秦梅香的窘境。

      邹占元因为才从虞冬荣手上把聘礼抬了一番价,所以对这位小辈十分和颜悦色。他先是对虞七少爷痛陈了一番许大胆的恶状,然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借机去劝。但是,这里有个但是,不能保证劝说的效果。因为李大帅是很看重这员猛将的。秦梅香再红,再好,再得梨园同行和戏迷的喜爱,也不能改变他戏子的身份。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戏子说到底只是个玩意儿罢了。

      虞冬荣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这些。但他总是不甘心,也不理解。这世道真是奇怪极了。大家爱戏子,捧戏子,把把他们当作天上的月亮,金山银山都送到他们跟前。可是一旦戏子遭了欺辱,人们就要换一副嘴脸,说他们是下九流,是玩物,是不可以被当人看的。

      他替秦梅香难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能再往下说了。虞冬荣又与邹师长聊了几句时事,摆出一副相谈甚欢的姿态,告辞了。

      秦梅香的几个赞助人凑起来吃了顿便饭。大家在捧秦老板这件事上各自都有出力,但毕竟谁也没有能力一张口就把许平山赶跑。且他们眼下面临着另一件要紧事。

      秦梅香把多年未演的醉仙楼拿出来重排重演,虽然被卫道士大肆批判,但却勾起了坊间戏迷们的瘾头。七日连场之后秦老板卧病,正合了许多小戏班的意。这些戏班对戏本身没什么大追求,全副身心都只在赚钱上。跟风演戏这种事,好说不好听,也并不讨好。因为有正主比对着,结果往往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但如今正主不在,恰恰给了他们机会。许多没能赶上秦老板演出,又对这出戏着实好奇的戏迷,成全了这些小戏班。

      一时间,坊间到处都在演这出戏。可惜功夫不到家,仅仅是拿不可言说的桥段做噱头,只能把一场风流演成下流。没名的角儿也就没有名声可言,于是所有的账都记在了秦梅香头上。虽然许平山与秦梅香的事被压了下去,但是议论戏是报馆没办法管的。没有这些议论,报纸还卖给谁看呢?

      名伶的戏迷在报纸上撰文掐架是常有的事,这其中又以旦行掐得最为厉害。如今对家们不谋而合,纷纷借着机会来拆秦梅香的台。秦党的文人在这种包围之下左支右绌,心急如焚。万幸对家们彼此也不顺眼,这种合作并没能持续太久。秦老板默然无声,许多旦角儿便模仿他的戏路去演他拿手的白娘子和罗敷女,虽然只得两三分神韵,也足够谋生了。如此一来,颇有几个新进的旦角儿借着这个空档红了起来。喜新厌旧原是人之常情。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看戏就是图个热闹。他们并不懂这里头的天差地别,即便懂了,也并不在乎。

      虞冬荣不敢拿这些事儿去到秦老板跟前说。秦梅香虽然出院了,但身体和精神都憔悴得厉害。他撑了许多年的那口气似乎因为这一场病散了。唱戏是戏子安身立命的根本,秦老板这个样子,惹得一些铁杆的戏迷失望不已。秦宅的门庭渐渐冷落了。

      虞七少爷很爱他的戏,但更爱重这个人。香官儿在台上,他乐意花大价钱捧他;香官儿不能唱戏了,他拿他当一个朋友和弟弟那样地宠着。秦梅香心里都明白,所以倒要反过来含蓄地把花开花谢,月圆月缺的道理讲给虞冬荣听。

      两个聪明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彼此宽慰,宽慰到后来,有了一点儿苦中作乐的意味。秦梅香两耳不闻窗外事,把旧日里画画儿的兴致重新捡了起来,送了虞冬荣一副自己画的九九梅花消寒图。

      虞冬荣把加了炭的小手炉包进绸缎套子里,给秦梅香放在手里暖着。因为少年时身体底子伤得太狠,秦梅香落了个一静下来手脚就发凉的毛病,今年因为一场大病,这症候就更重了。这病虽说不大,但冬日里发作起来另有一种磨人的遭罪。他十个指头关节发红发僵,痛起来如挫骨一般。西医拿这种病没法子,中医倒是有办法,只是得慢慢养。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依然是要遭罪。

      虞七少爷颇心疼地给他搓了搓手:“躺着吧,炕上暖和些。你好生歇着,我这就回去了。”

      两个人正话别,外头响起一声惊飞老鸦的粗嗓子:“秦老板呢?我来瞧他。”

      虞七少爷顿时气得牙根老长:“他怎么又来了,这是要把门槛踩平么?”

      秦梅香淡淡道:“随他去吧,不折腾我就行了。”又冲虞冬荣笑笑:“徐妈做了糖卷果儿,你带点儿回去,和小玉麟一块儿吃吧。”

      许平山在秦梅香出院之后送了一趟礼,被拒后亲自上门,硬把东西塞了过来。秦家素日只有两个老妈子,外加秦梅香一个病人,实在轰之不动。一来二去,这土匪师长就跑得顺了,隔三差五就要过来坐坐。秦梅香没有精力应付他,又没办法撕破脸来赶人,也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由着他了。

      好在如今秦宅门可罗雀,此事倒也无人知晓。虞冬荣跳脚了一阵,看秦梅香是个默许的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邹占元的风想必是吹到了,许平山低调了不少,但还是好好地呆在这儿,有在这都城里扎根的意思。

      虞七少爷黔驴技穷,到底心里头还是厌恶的,但也只能发发牢骚罢了。

      许平山掀起帘子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虞秦二人握在一处的手。他眯了眯眼:“呦,巧了,虞少爷也在。”

      虞冬荣安抚地拍了拍秦梅香的手背,神色坦荡:“这就走了。”他低头,给秦梅香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服:“西山新来了一批银骨炭,明儿我送点儿过来。”

      秦梅香点头,目送着虞七少爷离开了。

      许平山自顾自地拿起虞少爷喝剩的茶,饮了一大口,嗤笑道:“大少爷。”

      秦梅香懒得应付他,但礼数仿佛是与生俱来,所以他还是有气无力地冲外面招呼:“徐妈,给许将军再泡壶茶。”

      许平山这一回眼角有了笑纹:“我就喝这个,挺好。”他把夹裹着风雪的大衣随手甩脱,打开了带过来的箱子。秦梅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他从箱子里抽出一卷硕大的虎皮,铺在了床上。

      见秦梅香震惊的神情,许平山得意一笑:“从前在山里打的。正好翻出来给你做个褥子。”

      秦梅香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屋里有地龙,用不上这个。将军还是拿回去吧。”

      许平山自顾自把大皮靴一甩,外衣外裤都扒了,长腿一迈就跨上了床:“有地龙,你那手咋还青着?”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褥子:“过来。”

      秦梅香遥遥坐在床那头,没动。

      许平山啧了一声:“怎么着,要我过去抱你啊?”

      轻轻叹了口气,秦梅香开口道:“将军……”

      “我真过去了啊。”

      秦梅香披着衣服慢慢爬过去,还没等靠近呢,就被这土匪一把在虎皮褥子上放倒了。许平山拉过大被,把两个人都盖住了,被子下头摸到了他抱着炉子的手,覆住了:“这才乖。”

      外头的勤务兵轻轻敲了敲窗子:“师座,今儿还回去么?”

      “不回了。”许平山打了个呵欠:“在这儿歇。”

      他攥着秦梅香的手摸了一阵儿,把那个精巧的小手炉硬是给抠出去扔边儿上了。然后用自己那双粗糙干燥的大手把秦梅香的手裹住了:“那玩意儿,还没两口烧酒好使呢。”

      秦梅香没说话,没什么好说的。许平山拿小腿蹭他冰凉的脚,蹭了一会儿,就不安分了。想也知道,下雪天,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跟个男人躺在床上睡大觉。鬼都不信。

      他闭着眼睛由着这人摸。许平山一面摸,嘴上还叨叨个不停:“怪滑溜的。”

      秦梅香被他摸得皮肉疼。这人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糙,砂纸似的,简直要把他的皮磨出血来。他躲了躲,然而不可能躲得开。许平山把他脸朝脸地扳过来,捉住秦梅香冰凉的手。

      焐了半天,手还是冰。许平山丝丝哈哈地咕哝了几声,并没停下来。那里倒是挺暖和的。丹田原是男子真阳所在。秦梅香手上暖了,没那么痛了,心情也就跟着好了点儿。他肯温柔些,许平山就更放肆了。可惜秦梅香对这方面原本就淡,病后体弱,更是清心寡欲。许平山揉搓了半天,只把自己搞得急不可耐。

      他凑上去香他的脸。秦梅香却猛然抽开了手。这个节骨眼儿上,简直要了命。许平山狠狠亲了他两口,诱哄道:“乖,我轻轻地来。”

      秦梅香冷了脸。他也是男人,明白男人在这种时候说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他偏开了脸:“将军想我死,就尽管来。”

      许平山拿他没有办法。哽了片刻,不耐烦道:“行行行,不弄不弄,快点儿吧,给我救个火。”他把被子一掀,忍气吞声地躺平了。

      片刻后,许平山长舒一口气。秦梅香抽了手,把帕子往床下随手一丢。

      许平山从后头抱住他,玩起了他的手指,感叹道:“你这小爪子,怎么长得呢这是。”

      旦角儿的手大都生得很漂亮,因为在台上要演指法,师父选徒弟时会特意留心。秦梅香的手,骨架又是格外地修长秀美。加之他天生肤色皎洁,那双手称为玉手,是恰如其分的。

      离了暖意。那双手又冷下去。秦梅香蜷了蜷发僵的手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未必能保住。”

      他说的是他的病。这毛病看起来很小,但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唱旦,除了身段嗓子脸,手同样顶顶要紧。万事俱备了,一亮相,一双伸不直的鸡爪子,让观众如何买账?

      许平山听出了他的担心,浑不在意道:“唱不了就甭唱了,跟着我,又饿不着你。”

      “将军……不懂。”他闭了眼睛。

      许平山把他翻过来搂住:“行行行,不懂不懂。再给你捂捂吧。”说着把他的手攥住了,往自己胸口贴。

      那里汗津津的,全是毛。秦梅香略挣了几下,没挣开,也就放弃了。

      耳边很快响起匀长的呼吸声。

      秦梅香发了一会儿呆,心里头有点儿酸软。可软了一下,就又硬了。没有这个人,也就没有这场灾。他还在戏台上好好地唱戏呢。

      戏是他的命。离了戏,他就是孤魂野鬼,别说别人不拿他当人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能算个人。

      这里头的痛与苦,别说身边这个土匪头子了,就是七爷,就是梨园里的同行,也未必能懂。

      他每每想到这些,都恨不得大哭一场。这是他的命,命没得选。

      许平山睡得迷了,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他胳膊像是铁铸的,秦梅香被圈在里头,哪儿也去不成。倦怠感涌了上来,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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